20世紀中國援非項目今何在

混亂的入關

這是我第二次來到坦桑尼亞。

第一大城市達累斯薩拉姆(DarEs Salaam)的尼雷爾機場,小得無法想像,就像中國一些中等城市的汽車總站,裏面的環境,比中國大城市的汽車站還差得遠,光綫昏暗,墻皮返潮。

行前,我們拜訪過幾位坦贊鐵路的建設者,他們最深刻的感受是這個國家對中國人的友好,他們說:過海關,只要看到中國人,他們就會揮手放行,「中國人的面孔就是護照,就是綠色通道通行證」。

但我們的親身體會恰恰相反。安檢口整個過檢傳送帶上,只有我們的行李被命令取下拿到一邊,人工打開翻檢。究其故,有太多的中國人會隨身携帶這個國家禁止出境的物品,比如象牙,比如毛坯坦桑藍寶石。

遇到這種情况,一般來說,中國人的辦法是,和海關人員握手,同時一張或幾張萬元先令鈔票(一萬先令折合人民幣約40元)塞進對方掌心。所以,坦國海關人員都知道:中國人喜歡違規辦事,中國人有拿錢擺平麻煩的習慣。找中國人的麻煩,成爲海關人員創收捷徑。

因爲是第二次來,我們有了足够的心理準備。果然,海關查看了我們的護照後,指指一側的落地簽證窗口,伸出一個巴掌,說50美金,然後指著我們每個人,做出一個One by one的手勢,意思是讓我們去辦理簽證;

一位在當地久居的中國人向我們轉述藍色貝雷帽的意思:坦方默認所有中國人入境都是來打黑工,所以即便在坦國使館辦理了旅遊簽,依然要求辦理落地簽,否則就要提供酒店入住證明。於是,我們立即聯繫機場外等候接機的中資公司接待人,他們很快提供了當地酒店New Africa Hotel的聯繫方式。

戴藍色貝雷帽的胖子拿到我們提供的酒店聯繫方式,將信將疑,遂電話核實,逐一與酒店核對每個人的身份資料,經過一番麻煩的程序驗證,總算確認我們的遊客身份。

事情不算完,另一個穿制服的瘦子發現了新的問題,他清點行李後,提出新的問題,你們8個人,爲什麽携帶13件行李?我們說,我們是攝影愛好者,携帶了一些拍攝設備。

那好,請打開行李,接受檢查。瘦子提出。

一個對他們來說奇形怪狀的東西,呈現在眼前,那是我們的飛行器。

「這是什麽?」他問。我們解釋這是航拍用的飛行器,是玩具,我們是旅遊者,喜歡航拍,從空中俯瞰非洲。

他說:這不是旅遊者用的東西,我們也沒見過這個東西,現在你們有兩個選擇,要麽接受罰款,要麽物品扣留。他的態度堅決,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爲不耽誤時間,只好接受罰款,支付了1 00美金,終於被放行。

黃皮膚沒有綠通道

坦桑尼亞的第一階段拍攝任務用時一周,接下來,我們要飛去坦贊鐵路的另一端,贊比亞首都盧薩卡Lusaka,然後前往坦贊鐵路終點1860公里處的新卡皮裏姆波希NEW KPIRIMPOSHI。

我們再次來到尼雷爾機場,在這裏,我們又一次體驗「過關」。

托運行李時, 個穿著米色制服,有著模特般高挑身材,相貌秀美的女行李員逐一檢視了我們的行李,說要稱重,按照每人20公斤標準計算,超重罰款。

她看上去受過良好的教育,不僅操著一口流利的英語,而且舉止得體,但是,一番折騰下來,她驚訝地發現我們的行李並不超重。她沉思一下,說:我改主意了,現在按照件數收費。

我們據理力爭,黑美人說:不服從的話,你們就別走了。看著她那堅定而又堅毅的面孔,我們明白,她不會妥協。我們問,你是不是只針對中國人?黑美人眨著睫毛長長的大眼睛,冷冷地看看我們,並不打算回答,我們感覺那眼神明確表明她已經看透了中國人。

後來,我詢問過我們此行的拍攝對象,一個愛爾蘭裔美國教授,她有個中國名字叫孟潔梅,二十幾年來,她年年到坦贊鐵路進行實地考察,研究這條鐵路與當地經濟變化的關係。我問她是否遭遇過坦桑尼亞海關和警察的刁難?她語氣堅決地說,No. It’s impossibility(不,這不可能)。

嚮導小張告訴我們,歐美人如果沒有違反規則,他們絕不會接受無理索賄和罰款,他們會一直追究到執法者的上級的上級,甚至不惜演變爲外交事件,決不妥協。究其原因,不只在於他們對法律有著堅定的信仰,還在於他們背後有一個强大的駐外大使館。

相形之下,我們既缺乏對法律的足够信心,又缺少一個可以做後盾的大使館。

坦桑尼亞不是嚴格意義的法治國家,所以,遇到真不講理的,海關也沒辦法。

他說,不久前,兩個來自中國的大校軍官,對坦桑尼亞軍隊進行訓練後回國(坦桑尼亞軍隊號稱東非解放軍East Africa PLA,對外武裝衝突中多有不俗戰績。非洲戰場上的中國軍官就是獅子王。),出境時,被海關查出在箱子的底部夾層放置了象牙,中國軍官自恃是坦國貴賓,毫不示弱,結果被扣押。最後,驚動中坦雙邊軍隊高層,此事才得以平息。

小張說,他們是太牛逼了,其實,無需那麽麻煩,坦桑尼亞海關是世界上最容易搞定的海關之一,沒有過不去的道理,也無需驚動高層。

我們離開坦桑尼亞一年之後,坦桑尼亞爆出一個大新聞:警方抓捕了一個來自中國的「象牙女王」——曾經是坦贊鐵路斯瓦西裏語翻譯的楊鳳蘭女士,她被指控五年內走私象牙706根。這個估計是無法擺平了。

我們同時得到的數字是,近年來,非洲的盜獵者中,中國人的比例在不斷上升。

當年,第一批中國鐵路建設工人從坦桑尼亞達累斯薩拉姆庫拉西尼港口登陸時,這些黃皮膚的東亞人帶給當地人的驚奇是不言而喻的。當中國人走過碼頭棧橋,那統一的藍制服,統一的手提箱,統一的無表情面孔,統一的寂靜無聲,給當地人留下深刻印象。

守紀律,是當地人對他們的評價。當地人甚至問,中國派來修鐵路的這些人,是不是監獄的犯人?

而近年,中國商人、遊客和越來越多的中國非法居留者甚至規模可觀的中國妓女,他們大聲喧嘩,不守秩序,偷運違禁品出境,和當地人搶生意,乃至因對當地人壓榨而增多的勞工糾紛,讓當地人對中國人有了另一種看法。

小張說,普遍來說,非洲人對中國政府有好感,對中國人沒好感。

中國財政不公開,但是,人人皆知中國援助津巴布韋的力度超過坦、贊這樣的老朋友。2016年初,津巴布韋興起一股持槍攔路搶劫風,武裝劫匪開著汽車在公路上圍堵汽車,一時公路上風聲鶴唳,逼得許多中資公司出行,不得不出錢雇請當地軍方保護。然而,後續得到的消息是,這股搶劫風只針對中國人,甚至會特意區分出日本人和韓國人。而中國大使館給予的提示是:自己多加小心。

一月後,我們完成全部拍攝工作,準備打道回府,想到出關又要接受坦國海關的刁難,不免心生畏懼。孟潔梅教授自報奮勇,說由她出面去接洽機場人員,定然不會有問題。

警戒綫沒能阻攔她,要知道,機場候機樓的大門口就是安檢,她競自走進了出境大廳,她去交涉行李托運,一一辦妥,直到送我們到出境口。

我們甚至都沒說話,這個白人老太太僅憑一張嘴,就幫我們全部搞定了。我們想起坦贊鐵路建設者對我們說的話:「面孔就是護照,就是綠色通道通行證」,顯然,說的不是中國人,是這個白人老太太。

(侯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