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CEP正式簽署, 這個「朋友圈」意味著什麽?

2020年11月15日,談了八年的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CEP),終於在越南河內簽署了協議。在當前全球經濟低迷、貿易秩序混亂的大背景下,RCEP的誕生,無疑給世界經濟增添了一抹難得的底色。

RCEP最早由東盟10國發起,邀請了中國、日本、韓國、澳大利亞、新西蘭和印度等6國加入,旨在通過打造一個「10+6」的大規模自貿區,推動亞洲區域經濟一體化。由於印度擔心RCEP會擴大本國的貿易逆差,以及對農業帶來强烈衝擊等因素,印度在去年退出談判。

印度缺席了世界上最大自貿區的「生日慶典」,RCEP最終達成了15國協定。這15個成員國的人口總量、GDP規模以及出口總額占全球的比重都超過了1/3,一夜之間,全球最大規模的自貿區橫空出世。

復旦發展研究院助理研究員江天驕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訪時表示,RCEP這一超大規模的FTA(自由貿易協定),作爲一種包容、開放、普惠的國際制度安排,給多邊貿易體系注入了新的活力。中國憑藉其龐大的製造能力和消費市場勢必成爲RECP中最大的受益國,如果RECP順利實施,未來亞太區域將成爲世界經濟發展的中心。

RCEP剛剛簽署,中國是否會加入《跨太平洋夥伴全面進步協定》 (CPTPP) ,眼下也已經有了初步答案。11月20日,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北京以視頻方式出席亞太經合組織第二十七次領導人非正式會議時指出,中方將積極考慮加入CPTPP。

按照最初規劃,CPTPP保留了TPP超過95%的項目。這意味著,在其框架下,成員國間95%的貨物實行零關稅,較之RCEP在貨物貿易零關稅産品數整體上超過90%,開放程度還要更高。在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國際市場研究部副主任白明看來,中方考慮加入CPTPP是一種順勢而爲,旨在營造一個小環境,成爲世界經濟新亮點。

RCEP「朋友圈」意味著什麽

過去四年,特朗普政府奉行「美國優先」的保護主義,先是退出奧巴馬時代簽署的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PP),接著對傳統貿易夥伴施壓,WTO的上訴機制已然癱瘓,總幹事的候選人懸而未决,整個世界貿易秩序非常不確定。基於此,依賴全球貿易的東亞國家對貿易自由化態度反而强烈,爲RCEP談判提供難得的窗口期。

上海社會科學院國際問題研究所助理研究員柯靜認爲,RECP對於亞太乃至全球的經濟增長的活力和潜力都是相當可觀的。根據亞開行的評估,預計到2025年左右,亞洲地區占世界經濟的比重將達到52%左右。因此,在亞洲地區形成這樣一個自由貿易區,在整個世界經濟格局中的分量和前景,不容忽視。

事實上,近幾年,整個世界的經濟復蘇一直不太樂觀,特別是2020年遭遇了新冠肺炎疫情的衝擊,以及疫情防控未來的不確定性,RCEP協定的簽署對世界經濟來說,無疑是一個利好消息。不僅對於協定成員方經濟增長效應有益,根據測算,還可能會使全球經濟總量增長大約1860億美元。

隨著協定的生效,經濟一體化水平逐步深入,其經濟效益在未來將會持續顯現。成員國之間將消除至少92%貿易品的關稅,海關程序將進一步簡化,讓貨品更快通關。這包括讓屬於快捷管道的寄售商品及易腐物品在抵達六個小時內通關。不僅可以降低區域內部産業鏈合作成本,也使得歐美發達國家回遷産業鏈相對成本更高,有助於産業鏈留在亞太。

協定也將加强對綫上消費者的保障,進一步保護個人資料,以及推廣無紙張貿易和電子簽名方式。這些都爲企業創造了更有利的數碼貿易環境,讓企業更易於以數碼管道打入更廣大的區域市場。新加坡總理李顯龍在RCEP視訊峰會上表示,RCEP以亞細安爲主軸,撮合一組多元化的國家,它讓所有參與國在彼此的成果和繁榮中有更大的相關利益。

柯靜認爲,RCEP從啓動談判到正式簽署耗時8年。在15個成員國裏,各國的發展水平呈現多元化,互補性也很强,既有日本、韓國這樣技術領先型國家,也有越南、柬埔寨這樣的勞動密集型國家,還有澳大利亞這樣的資源豐富型國家,它們各自經濟發展、政治體制、文化背景迥異。因此,RCEP在最大程度平衡好各方利益基礎上,將原有分散、水平不一的互惠安排整合成一個高標準的規則體系,體現了多元包容的特徵。

除了亞太區域經濟一體化的巨大進展,RCEP最大的突破還在於首個中日貿易協定安排。由於中國與除日本外的14國都有雙邊貿易協定,因此,此次中日自貿安排是最大的增量。數據統計顯示,2019年中國對日出口1432億美元,主要集中在服裝、計算機、手機等領域。中國自日本進口機械、汽車零件等1715億美元,日本的美妝和食品亦受中國消費者青睞。

但相比其他主要經濟體,中日貿易規模過去十年停滯不前。RCEP預計將對中日出口有較大提振,預期未來日本出口至中國的機械、汽車零部件和食品,以及中國出口至日本的服裝、鞋帽、箱包將是雙邊關稅逐步減讓的主要受益者。據國際智庫測算,2025年RCEP可望帶動成員國出口增長比基綫高10.4%。

當然,也要考慮到RCEP關稅減讓是個長期過程,協議中大多數減免設置了10—20年的過渡期,之後才實現零關稅。即便在同一自貿區不同國家之間,也存在差異化減稅標準,目前RCEP主要以貨物貿易協定爲主,在服務貿易與投資協定方面的進展幷不顯著。

京東數科研究院研究總監張明明認爲,政策層面的日韓爭議等仍將左右貿易區成員的緊密程度,RCEP的短期作用與效果不宜高估。中國仍需以RCEP爲基礎,加快推動建設更高質量的經貿協定與對外開放,一方面升級RCEP至更加實質的服務貿易和投資領域,另一方面,借助RCEP儘早促成中日韓自貿區協議簽訂,以實現更加緊密的東亞區域一體化合作。

印度中途退出 各國「留門」

去年11月的第三次RCEP領導人會議上,印度决定退出簽署RCEP,這讓RCEP不但沒有被擱置,反而很快達成協議。態度一變再變的印度,在談判的最後關頭宣布退出,最終自外於這一全球最大自貿區。

從經濟角度來看,印度不願意加入RCEP的原因在於,印度對其農産品和工業品不自信,擔心加入後與其他國家的貿易逆差和非關稅壁壘方面存在分歧,會對其自身經濟造成損傷,迫於國內利益集團的壓力,故而回到了經濟保護主義的老路上。

印度此前與東盟、韓國及日本也簽署過自由貿易協定,但是在簽署之後,與這些國家或地區的貿易逆差不僅沒縮小反而有所擴大。過去其自身具有很强競爭力的銀行、服務業和互聯網創新行業,在面對外國企業競爭時,很快就敗下陣來,而印度原本競爭力就較弱的其他産業恐怕更無法堅持長久。

換言之,印度認爲加入自貿協定,未必對印度是件好事。繼而避免簽署任何涉及優惠關稅的市場准入協定。也因此,在RCEP的談判中,印度在關稅、服務貿易、市場以及投資等方面,提出了高度保護主義性質的要求,導致最終未能談攏。「每個國家都有一些比較優勢的産品,生産要素需要一個自然流通,可以適當保護,但過度保護的話,就會游離於這樣一個標準了。」

柯靜告訴《新民周刊》,短期來看,印度選擇走的這條道路,的確能够避免短期陣痛,保證産業發展和就業增長,但從長遠來看,無法讓自己的企業在競爭中獲得成長,最終其實不利於自己,也必然會造成更大的損失。最重要的一點,印度選擇不加入RCEP,反而寄希望於依賴歐盟和美國,這就牽涉到鄰國市場的重要性,綜合而言,是一個捨近求遠的短視行爲。

再加上,近年來,中美之間越來越激烈的競爭態勢,以及美國拉攏印度的「印太戰略」,如果印度很短視地去「選邊站」,只會令自身經濟對美國的依賴性越來越大,將來整個發展空間也會受到約束。對此,新加坡《海峽時報》11月15日援引國大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副教授克拉布特裏的話,指出印度不加入RCEP,不僅對協議是一個挫折,對印度自己也是一個「歷史性的錯誤」。「這代表,印度將被兩個决定亞洲未來的經濟集團RCEP和CPTPP排除在外。」

好消息是,在協議正式簽署時,RCEP各國領導人紛紛向印度拋出橄欖枝,表示在RCEP協定簽署後的任何時間,只要印度提交希望加入的書面申請,RCEP簽署方將啓動與印度的談判,爲印度「留門」,歡迎印度隨時回歸。「加入RCEP,是印度融入全球化進程的最後一次機會,如果錯失良機,肯定弊大於利。」復旦大學南亞研究中心副主任林民旺研究員認爲。

美國「重返亞太」未有定數

無論從眼前的現實還是未來的趨勢看,美國對RCEP的簽署不可能不著急。某種程度上說,痴迷於搞戰略競爭的美國,不僅在輸掉地緣經濟競爭,在地緣戰略競爭上處境也不妙。

目前歐盟已經與日本、越南簽署了自貿協定,與中國的投資協定談判,很可能在今年底塵埃落定。換句話說,歐洲在與東亞這個未來世界經濟重心建立聯接。但特朗普執政的美國一直在「脫鈎」。東亞的CPTPP和RCEP,美國都置身事外,可見的影響是,美國企業在東亞地區將不具備同屬世界經濟第一梯隊的歐盟、日本那樣的競爭優勢。

繼美媒發出「世界不等我們了」的感慨後,美媒「官宣」的總統拜登也在11月16日宣稱,美國需要與盟友制定全球貿易規則,以對抗中國日益增長的影響力。他還透露自己已經有一個詳細的貿易計劃,將在明年1月宣誓就職次日(1月21日)就立即進行討論。

但從目前的情况來看,拜登想在經貿規則制定上「重返亞太」絕非易事,即便可以重返,過程也會相當緩慢。因爲美國國內强大的保護主義思潮,將在很大程度上束縛他的手脚。柯靜認爲,這取决於三個方面的因素——美國貿易政策偏好的轉變、民主黨左翼進步派的壓力以及共和黨的約束。

不可否認,特朗普執政四年,猛烈衝擊了大型自貿協定,這也是導致美國工人失業和全球地位下降的根源,而2017年美國退出TPP,在相當程度上表達了特朗普政府不願意在自由貿易上做出讓步。根據美國皮尤研究中心此前發布的報告,美國人對自由貿易協定的支持率急劇下降,由此,可以反映出美國民衆對自貿協定立場的轉變。

四年之後,在疫情管控質疑及弗洛伊德事件雙重衝擊之下,特朗普仍然獲得了7100多萬張選票,表明其貿易政策的影響遠未消散,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還會延續。

2016年希拉里落敗,2020年特朗普獲得多張選票,都會成爲民主黨左翼人士對溫和派施壓的理由。目前拜登所挑選的副總統哈裏斯,對貿易持有懷疑立場。這些細節都表明,拜登不會忽視左翼進步派人士的要求。

在整個印太戰略上,如果拜登正式當選,與特朗普時期的想法一致,也會借此發揮更多作用。一方面,美國會在亞太地區構建一個自由市場網絡,用來在對抗中國貿易和敏感技術的獲取。另一方面,美國將在印太地區更多地拉攏盟友日韓、印度、印尼等,以自身的存在來對抗RCEP的影響力。

目前來看,不管美國政府官員的任命、大法官的提名,還有制定的法律草案,都需要經過參議院的批准。但共和黨獲得了50個席位,民主黨只有48個席位,還有2個席位待定。在衆議院,民主黨雖然有望保持控制權,但領先優勢比較微弱。在這種不確定的情况下,共和黨對於任何有擁抱全球主義的萌芽,很可能都會將之扼殺在搖籃裏。

柯靜認爲,如果拜登重拾奧巴馬時期的TPP戰略,會需要一個漫長的談判過程,來確保曾經美國力主納入的有益條款依然生效,體現民主黨左翼人士和勞動關係方面的要求。在此之前,美國的重點仍然在「印太戰略」上的制衡。儘管TPP之後,日本、加拿大、新加坡等重新簽署了CPTPP ,試圖繼續推動檔次不同、範圍有所差異的自由貿易協議,但拜登接掌執政後,是否會再回頭加入CPTPP仍未有定數。

(吳雪/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