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大選:創造了哪些驚奇?

在新冠疫情的大背景下,投票方式、選民群體組成等都與以往不盡相同,種種變數力證,這是一場尤為不同的總統選舉。

特朗普執政四年後,這個反智、藐視司法、煽動種族主義的美國總統迎來了大考。2020大選是他與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拜登之間的較量,更是美國選民對他發起的公投。

無論支持還是反對特朗普,今年美國的選民數量和投票率都創下歷史紀錄。在新冠疫情這個特殊的大背景下,投票方式、選民群體組成等都與以往不盡相同,種種變數力證,這是一場尤爲不同的總統選舉。

投票率爲百年最高值

66.9%——這是截至11月3日選舉日的估算投票率,也是100多年來美國大選戰高的投票率。兩位總統候選人均拿下超過7000萬張選票,這是史上從未有過的數字,同時證明今年選民投票熱情之高。

由於擔心疫情影響,今年美國多州政府都鼓勵選民參與提前投票。根據佛羅里達大學「美國選舉項目」(U.S.Elections Project)提供的數據,截至美國時間11月6日,共有超過1億人參與提前投票,方式包括提前到投票站親自投票和郵寄投票。

距離選舉日還有一周,各州投票站就大排長龍。10月26日,美國紐約下起毛毛雨,空氣中的寒意並沒有阻退前來投票的人。人們在雨中等待了數個小時,有人帶來露營椅看起雜志,也有人靠打電話打發時間。當天是紐約州開啓提前投票的第三天,將近31.5萬人參加了投票。紐約市長白思豪感慨說這令人「難以置信」,「以前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況」。

在布魯克林傅物館前,38歲的帕特裏夏(Patricia Chan)帶著零食,靠讀書打發時間。漫長的隊伍反而讓她備受鼓舞。「即使下著雨,也能看到每個人都站出來行使他們的投票權,這真是太好了。」帕特裏夏說,「這代表了一種時代精神。」

這番話代表了不少選民的想法。提前投票開放後,很多州的投票站前都是不懼等待的選民。

在選情膠著的搖擺州同樣如此。10月13日,得克薩斯州休斯敦開啓提則投票,很多人在天亮前就來到綜合服務中心等游投票。當天休斯敦所在的哈裏斯縣平均每小時就有1萬人投票,該縣工作人員稱,儘管今年投票站的數量增加了兩倍(122個),但井噴的投票人數和老式投票機的技術問題仍然導致人們大排長隊。

美國丹佛大學美中合作中心主任趙穂生同樣感受到了今年選民的熱情。他吿訴《鳳凰周刊「有些選民爲了投票排了11個小時的長隊,這是我到美國30多年來從未見到過的場面。」

趙穂生說,丹佛大學校園圖書館門口停了幾輛車,每天都在那裏呼籲大家投票,電話催票也天天上演,「連排隊打針時也會有學生過來問洵恐否已投票,如果沒投就會遞給你投票信息,催促趕快投票」。

這股熱情一直延續到選舉日當天。11月3日一早,賓夕法尼亞州一處投票站剛剛啓動,等待的人群已經沿符道路蜿蜒出數再米長。這個投票站所在區域傾向民主黨,選民們大都打算選擇拜登,將特朗普投下臺。

在對選舉來說至關重要的佛羅裏達州,33歲的古巴裔選民薇芙(Viv)和丈夫喬爾(Joel)一大早來到邁阿密利津公園一投票點,將票投給了特朗普。喬爾說,他的父母從古巴逃離到美國,在他成長過程中,他被告知民主黨更傾向於古巴的意識形態,因此自己無法對民主黨産生認同,「你可以看到拜登在盡可能提高稅收,我覺得特朗普才是眼下最好的候選人。」

而在佛羅裏達州奧蘭多市,早上還不到7點,10多個選民就出現在帕拉莫爾的一個投票站,這是一個歷史悠久的黑人社區。選民說,之所以親自前來投票,是擔心以其前方式投票,自己的選票不會被計算在內。

51歲的達瑞爾•謝潑德(Darryl Shephaid)說,「我不相信郵寄投票,因爲我看到關於郵局投遞會延遲的新聞。」最終,達瑞爾將選票投給了拜登,他說自己不是爲了反對特朗普,而是爲了支持前總統奧巴馬的政治遺産,「雖然拜登與奧巴馬的想法不完全相同,但他曾在一起合作,所以我想表示支持」。

愛荷華州華人協會執行主席燕曉哲也在選舉日當天進行了現場投票。他對《鳳凰周刊》稱,自己的家位於愛荷華州首府德美郊區,這裏的投票站因爲遠離市區,人比較少,投票現場不需要排隊。「同時投票的有20個人左右,20分鐘就可以完成投票。」

燕曉哲說,現場有幾個年輕人很興奮,他們基本選擇了民主黨,還有一位40多歲的特朗普支持者,身穿帶有特朗普標識的衣服。「如果沒有疫情,大選日一般很多人者會徹夜狂歡,當然會是兒家歡樂幾家愁。」

郵寄投票攪動大選

除了親自投票,郵寄選票成爲今年的主流投票方式。在超過1億提前投票的選票中,逾6500萬張選票以郵寄形式投出。

疫情之下,爲規避聚集在投票站帶來的感染風險,郵寄選票成爲今年重要的投票方式。選舉前,特朗普就對郵寄投票大加撻伐,渲染其對於選舉公正性的質疑。雖然沒什麽證據,但他一再將郵寄投票和「欺詐」綁定,試圖勸阻選民用這種方式投票。

但欺詐在郵寄投票中非常罕見,紐約大學法學院布倫南司法研究中心2017年的一項研究表明,美國選舉中投票欺詐行爲的發生概率在0.00004%至0.0009%之間,這個比例對大選的影響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而且,特朗普對郵寄投票的不滿著實有些「打臉」,因爲他自己就用這種方式投過票。佛羅裏達州2020年的共和黨初選中,特朗普作爲佛州注册選民需要在該州投票,但他身在首都華盛頓,因此采取了郵寄投票的方式。

這也符合郵寄投票設置的初衷。這種投票方式最開始出現在南北戰爭時期,以便讓身在異鄉的作戰士兵可以將選票寄回家鄉。後來這種方式逐漸被許多州采納,主要爲那些在選舉日無法親自前往投票站的選民提供方便,因而也被視作「缺席投票」(absentee ballot)的一種。

一般來說,選票會被寄給注册選民,選民填寫後可自行將其送至投票箱或投票中心,也可以選擇用郵寄方式送回。但各州具體規定有所不同,在首都華盛頓特區和加利福尼亞州、科羅拉多州等9個州,選票會被自動寄給注册選民,在印第安納州、密西西比州等5個州,如果選民希望通過郵寄投票,需要提供合理理由;而在剩下的36個州,只要提出申請即可進行郵寄投票。

但前所未有的郵寄選票數量給選票清點帶來前所未有的壓力。首先在於郵寄選票能否按時送達。在紐約州、卡羅來納州等24個州,大選日後寄到的選票也將得到承認,只要這些選票信封上的郵戳時間是11月3日之前的一一這其中又以華盛頓州最爲寬容,選票只要在11月23日前抵達,都將被計票。而阿拉巴馬州、俄勒岡州等26個州則嚴格得多,選票必須在大選日當天或之前寄到才算有效。

雪上加霜的是,美國郵政系統深陷財務危機且效率堪憂,尤當新任郵政局長進行機構改革後,郵局系統運行能力進一步下降。

而且相比於現場投票,郵寄選票的另一個問題在於處理選票的時間成本較高。比如工作人員要拆掉外面的信封,還要核對選票簽名與登記注册時簽名是否一致,這還只是正式清點票數前的準備工作,整個過程極爲繁瑣。

爲了縮减處理郵寄選票的時間,包括紐約州、猶他州在內的多個州允許一收到郵寄選票便開啓初步處理程序,北卡羅來納州、明尼蘇達州可以在選舉日兩周前啓動該程序,有些州要求則更爲嚴格,在選舉日前兩周內甚至大選日當天才可以進行。比如在密歇根州的一些城市,直到11月2日才能對提前投票進行處理。

這也導致今年的選舉結果無法像過去那樣在選舉日當天或次日揭曉,並讓開票過程懸念迭出。初步計票中特朗普率先占優,但隨著郵寄選票被清點,拜登的優勢在後期浮現。這是因爲通常而言,共和黨支持者更傾向於親自投票,而采用郵寄投票的則更大比例爲民主黨支持者。截至當地時間11月13日,美國全國廣播公司(NBC)判定,拜登贏下佐治亞州,特朗普贏下北卡羅來納州。至此,美國所有州府的大選結果都已明朗,拜登贏得的選舉人票爲306張,特朗普爲232張,所有538張選舉人票均有歸屬。從全國普選票來看,在計票率爲97%時,拜登以50.8%的得票率超過特朗普的47.4%。拜登獲得超過7800萬的普選票,創下歷届總統候選人所獲普選票的新紀錄。特朗普也獲得超過7200萬普選票,在歷届總統候選人中僅次於拜登。

選民群體出現新變化

今年大選撼動選情的不僅僅是鐵銹帶的藍領工薪階層,還有許多新變量讓選舉風向處於變動之中,比如數量龐大的新選民和低收入群體,再比如政治意向搖擺的少數族裔、白人福音派等等。

在美國,社會經濟地位是影響投票率的重要因素,高收入群體一直有著更高的投票意願。2008年的總統大選中,年收入低於1.5萬美元的選民中只有41%的人投了票,年收入高於15萬美元選民的投票比例則高達72.2%。

一直以來,兩黨對於貧困選民都相對選擇忽略,也不會特意迎合這一群體。過去36年,參與投票的低收入選民比高收入選民數量總體低了兩成。來自「窮人運動」(Poor People’s Campaign)組織的研究報告發現,2016年大選時,有3400萬低收入選民選擇棄權,因爲他們不覺得總統候選人會代表自己的利益,也不認爲投出的選票能改變什麽。

當這群選民更積極參與選舉,必然會對競選結果産生影響,在搖擺州更可能産生決定性影響。《紐約時報》在選舉前預估,低收入選民的投票率若得到提升,甚至可能反轉共和黨長期把持的深紅州——因爲在這些傳統的「强勢南方地區」,共和黨人的高支持率很大程度上得益於對貧困選民投票率的壓制。

從選舉結果來看,南方紅州的確被撼動到,亞利桑那州大概率歸於拜登,得克薩斯州儘管被特朗普拿下,却出現了明顯的搖擺迹象。

還有新選民群體在影響政治版圖。和往年相比,有29張選舉人票的佛羅裏達州今年多了些變化——瑪利亞颶風帶來了40萬波多黎各人。

波多黎各是美國在加勒比海地區的一個自治邦,2017年時遭遇颶風瑪利亞襲擊,大S島民因此離開,其中有40萬人遷徙到了佛州,定居在奧蘭多附近。波多黎各人留在島上時沒有投票權,但如果移居至美國本土,則可以參與投票。

在颶風的催化下,波多黎各人成爲佛州一個龐大的拉丁裔群體,幾乎可以與古巴人匹敵。雖然同屬拉丁裔,這兩個族群却不像非洲裔那般一致倒向民主黨,古巴人傾向共和黨,而波多黎各人大多傾向民主黨。但是想撬動這40萬新佛州人也沒那麽容易。因颶風離開家園後,這些波多黎各人還在努力尋找穩定的工作和住房,疫情增加了他們開啓新生活的難度,其中大比例的人都沒有注册參與選舉。

只可惜,這批新移民最終沒能幫上民主黨人實現反轉。雖然拜登在此傾注了大量心血與經費,佛州的選舉人票還是屬於特朗普。

不過,這次投票依舊透露出了新迹象——特朗普在白人男性中的支持率出現下降,原本是其鐵粉的白人福音派,這次投票支持民主黨的人數比2016年多了數百萬,但與此同時,特朗普在少數族裔和白人女性中支持率有所上升。

據英國廣播公司(BBC)報道,特朗普在黑人選民中的支持率比起四年前翻了一番,在西班牙裔男性中的支持率從2016年的28%提高到36%。佛州的出口民調亦顯示,特朗普在拉丁裔選民中獲得了不少支持,包括55%的古巴裔、30%的波多黎各裔和48%的其他拉美裔。

按理說,少數族裔明明是被特朗普的「白人至上主義」所壓迫的群體,爲何會支持他呢?哥倫比亞大學社會學者Musa al-Gharbi指出,少數族裔在很多時候可能並不認爲特朗普的爭議性言論存在種族歧視,「學者在研究吋通常只關注這些言論是否與白人産生共鳴,以此來檢驗其是否屬於種族主義,却沒能測試少數族裔的想法」。

另一個原因在於,少數族裔也並非鐵板一塊,他們會支持特朗普那些針對其他族裔而非自己的政策。黑人、西班牙裔、亞裔、性少數群體被想當然地認爲是同一類群體,但事實上,他們彼此之間也存在負面看法,甚至互相傾軋。

這似乎可以解釋,擅長利用極端話語和表達排外主義的特朗普能贏得這些外來者的心,倡導文化多元主義的民主黨反倒不能獲得這些人的支持與共情。儘管這不是拜登一己之力就能改變的局面,但這些選票的流失實實在在阻礙了他更順利地人主白宮。

民調再度讓人失望

儘管拜登宣布勝選,但誰都無法否認,他這一仗贏得極其艱難,完全不似民調所預期的那般所向披靡。除了雙方普選票的得票差距偏小,特朗普還「打臉」民調,貧下佛羅裏達、愛荷華等多個搖擺州,一度讓拜登處於危險態勢。「民調似乎無可挽回地崩潰了,至少我們對於民調嚴肅性的認知是崩潰了。」《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瑪格麗特•沙利文如此寫道。

四年前的那場大選,被民調完全不看好的特朗普爆冷上台,讓輿論對民調持極大否定立場。但嚴格來說,2016年的全國民調其實相當準確。當時的民調顯示,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希拉里平均領先特朗普3個百分點,最後投票結果表明,希拉里多獲得近300萬張普選票,領先對手2個百分點。也就是說,民調結果同最終結果相比,僅存在1%的誤差。這一樣的準確度放在歷届選舉民調中來說都是相當高的。

民調準確性固然不能等價於誰贏誰輸,選舉統計網站Five Thirty Eight主編奈特•希爾沃認爲,應該以測盤結果與實際結果之間的差距大小爲判斷,而非以與實際勝負一致爲準繩。但這並不意味著存在1%誤差的民調就無失敗之處——當年許多州一級的民調的確存在許多問題,進而錯誤呈現了兩位候選人在多個關鍵州的支持率。

從誤差而非輸贏的角度來說,今年民調的偏差更爲明顯。截至美東時間11月10日,拜登和特朗普的得票率分別爲50.7%和47.5%,

差距僅爲3.2%,遠低於選舉前10%的測算結果。民調還顯示,特朗普僅在俄亥俄這一個搖擺州以微弱優勢領先,但最終特朗普不僅贏下俄亥俄、佛羅里達、愛荷華等州,在北卡羅來納州的領先態勢也較爲明顯。

此外,10月中旬的綜合民調認爲,拜登在鐵銹帶三州優勢顯著,在密歇根州領先7.9%,在賓夕法尼亞州領先6.8%,在威斯康星州領先7.8%,但最終選舉結果證實,拜登在這三州只能算得上險勝,實際優勢分別爲2.6%、0.7%和0.6%。

但倘若說此次民調沒有汲取四年前的教訓,也不够公允。今年各家民調紛紛調整了測量和統計手段,比如提升低學歷選民在取樣中的權重,將受教育程度作爲年齡、性別、黨派、種族等之外衡量選民意願的重要變量。Five Thirty Eight網站聯繫了21家最爲知名的民調機構,瞭解他們今年將如何改進統計方法,多家機構表示會更加重視教育程度問題,在以往的樣本中,沒有大學學歷的選民所占比例一直過低。

有些民調機構則更進一步,比如益普索和皮尤研究中心,他們在種族這個變量之上進一步考慮學歷因素。這種改變對於州一級民調非常有必要,尤其是部分州有大量沒有上過大學的白人,特朗普在這些地方的支持率顯然好於在別處。

除了學歷水平,選民政治傾向也與他們的居住地存在相關性。比如馬里斯特學院民意研究所認爲,「一個地方的人口越多,這個地方越傾向於民主黨」。NBC新聞和《華爾街日報》的民調甚至考慮了來自城市、郊區和農村地區的受訪者比例,以確保農村地區的美國人得到充分代表,這樣可以消除另一個可能導致民調結果變化的因素。

爲了讓州民調結果更加精確,民調機構今年沒有過早收工,尤其在選情複雜的搖擺州,調查持續至大選前夕。但今年有新的挑戰,用什麽方式采集民意是一個問題。

以往,撥打電話采訪選民是民調機構的主要手段,包括固定電話和移動電話。但使用固定電話這種通訊方式的人越來越少,接聽者更多的是年長選民。根據皮尤研究中心的數據顯示,到2019年時,使用手機的美國人數量達到96%,因此不少民調機構上調了撥打移動電話的比例,比如薩福克政治研究中心將撥打移動電話的比重從80%上升到88%。

然而,通過電話調查民意依然是成本高昂的方式,而且不少人不願接受電話調查。一些民調機構轉而采用短信方式和選民溝通,NBC新聞和《華爾街日報》的民調也不再進行隨機撥號,而是從注册選民名單中取樣,這樣可以在每次調查中調整不同黨派受訪者的比例。皮尤研究中心則是根據地址給選民寄去信件,以此招驛受訪者。

不過,由於今年郵寄選票比例大幅度上升,「這或許成爲民調出現誤差的重要來源」。奈特•希爾沃說,儘管郵寄投票給民主黨帶來更多選票,但這種方式也更容易出現選票被否決的狀況,尤其很多人是第一次投票,這個問題會更明顯。

對於民調機構而言,誤差過大就意味著失敗。2016年大選已然破壞了民調的公信力,這次選舉沒能成爲其挽回顔而的契機。《紐約時報》評論說,如果傳統民調在衡量重要選民群體的觀點時變得不再准確,該行業將而臨如何覓新校準的難題。

「但答案幾乎無關緊要,除非你是職業民調專家。」專欄作家大衛•格雷厄姆在《大西洋月刊》上寫道,「經歷了兩次總統大選中的慘敗,民雕專家已經讓媒體和公衆失去了信心。」

(徐亦凡、么思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