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浪:我穿著媽媽的隊服,泪流滿面

「體會到一種神秘感」,而且「特別難解釋」。眼前,在影片《奪冠》中飾演青年郎平的白浪對《環球人物》記者描述著拍攝過程中她的一次神奇體會。

那是在拍「1981年中日世界杯大戰後頒獎儀式」那場戲的時候。「片場(和當年的賽場)簡直一模一樣,一到片場就像穿越到了80年代一樣」。爲了還原上世紀80年代的場景和氛圍,《奪冠》劇組下了大功夫;爲了演好青年郎平,白浪研究了很多母親當年比賽的視頻,「要觀察得更細一點」。

拍攝時,她和隊友一起穿著當年中國女排的隊服,「戴著(模仿)媽媽髮型的頭套」。等候樂隊試音的時候,《義勇軍進行曲》奏響了。「不知道爲什麽,我聽著聽著哭了,看著國旗升起,我自言自語:‘媽媽,我終於明白你爲什麽這麽愛中國女排了。」白浪說。

飾演青年郎平,白浪曾這樣講述自己的感悟:「我有時候感覺到的是我的心,有時感覺到的是郎平的心,有時候我們的心在一起,這是我表演時最喜歡這個角色的地方。」她說,在很多個神秘又穿越時空的時刻,她和媽媽的心在一起。

「重走了媽媽做運動員的路」

收到出演青年郎平的邀請時,白浪正處在一個疲憊的時期。

那天,在美國舊金山,她工作到很晚,夜裏開車回家,收到陳可辛導演發來的郵件。她第一反應是:「不可能,肯定不會去演,因爲我不是演員。」她以爲,接下來的事情很簡單,直接跟導演說我不演電影就行了。

但沒想到,接下來是劇組的「狂轟濫炸」,他們不停地發出邀請,嘗試用各種理由去說服她,弄得白浪都有點不好意思。最終,導演陳可辛的一句話說動了她:「浪浪,演你媽媽年輕的時候,沒有人比你更合適。」

下決心接受任務,挑戰正式開始。

劇組專門派了一個表演老師到舊金山給她上課,想看看她到底能不能演戲。每天晚上,工作了一整天的她要上表演課,身體和精神已經很疲憊了,還要打起精神,讓自己專注。學習表演之外,她還要讀劇本,做各種準備工作,這些都和她的專業一點不沾邊。

「我真的可以演戲?」白浪根本沒時間想這個問題。每天上完課了,「說聲謝謝老師,趕緊回去睡覺,我太累了」。直到最後一次上課,試演了劇本裏「摸高跳」的那場戲,才有一點感覺。陳可辛看到錄像也說:「她確實是可以的!」

她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任務——減肥。

「如果你不減肥,就不太像你的母親。」陳可辛的這句話是壓力,也是動力。

白浪在美國長大却有個「中國胃」,提到中餐,聲調都高了:「太喜歡吃東西了,中國所有的東西都特別好吃!火鍋、烤鴨、酸辣粉……」最終,她做到了,用兩個星期減重30斤。

進了劇組依然是每天面臨新的挑戰。白浪打過十幾年排球,但「排球戲也不能放鬆,要盡最大的努力,因爲不想留什麽遺憾」。心理上,她也有準備:「要走媽媽做運動員的路,這條路肯定不簡單、不容易。」即便在這樣的情况下,某些時刻,她依然覺得拍攝壓力大到難以忍受。

比如「年夜飯之前的訓練」這場戲。戲是在夜裏拍的,吃「年夜飯」之前,女排隊員們要在地上做「排球翻滾」這個動作。地板很老舊,砸過一些釘子,坑坑窪窪的。很多隊員在拍攝前把棉花塞進褲子裏,這樣可以保護胯骨。但白浪決定不放,她想感受一下母親當年在地板上翻滾是什麽感覺。結果,這個感覺是難以描述的疼,「真疼」「特別疼」。那天晚上,她生生滾掉一塊皮,現在後背上還有一塊大的疤痕。

現在,電影殺青將近一年了,白浪也慢慢體會到自己的一些改變。「更有信心,更勇敢,意識到我能做到的事情比我想像的要多。認識了更多的朋友,更懂得珍惜和感恩,拍那部電影的時光不可能再有了,現在只剩下美好的回憶。受過苦、受過傷,但也因此更瞭解媽媽,我重走了媽媽做爲一名運動員的路。好像,也找到了自己。」

郎平和白浪拍攝過一個短片《想不到》。片子的開頭,白浪自白:「想不到他們會讓我扮演你,而我好像幷沒有那麽瞭解你……」片子的最後,白浪說:「你身上有那麽多我想不到,但我却越來越像你,你的倔强,你的堅持,你的不顧一切,你的毫無保留。我,不一定會像你一樣偉大,但我會像你一樣勇敢。」

「她知道的,她在我心中是偶像」

和我們講起學排球的經歷,白浪的眼神特別亮:「一開始學排球,我就挺喜歡的,一上來打得也挺好,可以這樣說,挺協調的,我之前也做別的運動,也有這種運動的技巧。」後來,她在一些俱樂部裏打過球,隊友對她很欣賞。在學校的校隊,她打的是主攻位置。

記者問白浪:「想過去做職業排球運動員嗎?」

「當然想過了,我在幾個俱樂部訓練過,也和北京隊、恒大隊有過接觸,認識一些姐姐妹妹,知道當專業運動員會過什麽樣的生活。」

「後來爲什麽沒有成爲職業排球運動員?」

白浪綳不住笑起來:「因爲我還是打得不够好。而且,當專業運動員其實特別苦。」

但這沒有讓她減少對排球的愛。18歲那年,白浪的暑假只有一個月,郎平想帶她到雲南、西藏旅遊,但是她說:「媽媽,這個暑假我只打排球。」於是,郎平陪著女兒在北京某訓練館參加訓練。郎平也是北京隊走出來的,看到女兒訓練,想到自己當年的訓練環境。「跟女兒一樣大,18歲,只是那時候比現在的環境差很多。我們在先農壇訓練館訓練,籃球一個館,手球一個館,男女排球共用一個館,如果男排上午練,女排就下午練,這麽倒著來。」

過去白浪參加排球比賽時,有人跟她說:「我是你媽媽當時的隊友。」還有人跟她說:「我是你媽媽的fans(粉絲)。」白浪問郎平:「媽媽,爲什麽人家都認識你?」再後來,白浪聽別人說:「你媽媽是我們那一代的英雄!」她不解,回來問媽媽:「爲什麽她們說你是那一代的英雄?」

郎平從不刻意給女兒講自己的過去:「我覺得沒有必要,她長大了,如果感興趣,她自己會去瞭解。」

沒想到多年之後,因爲接拍《奪冠》這部電影,白浪不僅瞭解了媽媽的故事,還重走了一遍媽媽年輕時走過的路。

面對《環球人物》記者,白浪說:「我媽媽知道,她現在是我心中的偶像,是我的榜樣。」

「對你來說,排球意味著什麽?」

白浪說:「太愛了!排球給我無盡的歡樂和快樂,給我帶來了堅强、勇敢,也教會我團隊意識和集體精神。當然,做運動員,一到了球場,就一個想法,要贏。」排球對她來說,還是一種陪伴。「三四歲的時候,母親是教練,我就在球場旁邊玩。長大後,也打排球。」「過去,中國女排的隊員都是阿姨。現在,中國女排的隊員都是姐姐和妹妹。」

「想不到,對你來說,還有比我更重要的事情」

仔細聽,就能聽出白浪說普通話帶了點北京腔。再聽她講,就會發現她身上有很深的北京印記。她說自己特別喜歡北京,因爲「姥姥做的飯特別好吃」。五六歲時,她和表姐在夏天晚上拿一個冰桶去買冰棍。「有一種大紅色的冰淇淋,特別好吃。還有其他的,紅豆沙的、綠豆沙的、奶油的,各式各樣。我們就把冰桶裝得滿滿的帶回家。」那時候,姥姥家在國家体委附近,離天壇特別近,她喜歡去天壇走走路。再大一點,她就去什刹海訓練館和北京隊的朋友打球。

在北京,郎平經常到秀水街購物,「因爲大商店太貴了,小孩子興趣變化特別快,當時什麽東西比較時髦她就想買什麽」。白浪曾在一家小店看上一條牛仔褲,老闆要價200塊人民幣,白浪給母親暗示:「100塊。」

「我給你的價是實實在在的,沒有要高價,你也知道這裏的價格。」

「200塊太貴了,將近30美金了,在國外,這個價也很貴。」

「我們這的價格已經很低了,150吧!」

幾個回合後,母女倆走出了門,老闆追出來:「過來過來,交錢吧!」

郎平被誇會砍價,但她答:「經驗是慢慢積累的。」「我們掙錢挺不容易的,都是辛苦錢。」她從國家隊退役時工資是50多塊,「1984年奧運會冠軍拿了7000塊,當時是很高了,但也就這些收入了,別的沒有」。之後她到國家隊當教練,一個月的工資是1200塊,扣完稅,交了伙食費,剩下900多塊錢,到40歲左右才買得起房子。「其實很緊張的,不富裕。」

我們提到這個話題,白浪很坦然,她依然樸素,愛穿運動衣牛仔褲。她跟記者說:「生活裏最重要的還是家人。」

白浪兩歲多的時候,郎平回國執教中國女排,母女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分離。

當時的中國女排,經歷新老交替,青黃不接,成績跌落至穀底,大家想到了正在海外打拼的郎平。

接到領導的電話,郎平很糾結。一方面,她在國外的生活才剛剛穩定,另一方面,女兒還這麽小,就這樣放下孩子?她曾回憶說:「我回來的時候,猶豫了很久,從來沒想過我可能去帶國家隊,爲了生存,我就覺得要帶個大學隊,壓力也不大。我想終於可以平平穩穩地生活了,想安安靜靜生活一段時間再說。」幾番猶豫,那年春節過後,她還是回國了,她不希望中國女排這個旗幟在國人心中倒下。

於是,就有了短片《想不到》裏的一幕,小小的白浪流著眼泪看著母親離去的身影:「想不到,對你來說,還有比我更重要的事情。」郎平說:「想不到,我會那麽不捨得,每次分離都不敢回頭……」

有了分離,她們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日子。於是,在比賽間隙、在訓練間隙,人們經常能發現郎平抱著一個小女孩,那是白浪。2010年6月,在美國洛杉磯,白浪的高中畢業典禮上,郎平盛裝出席。白浪養了一隻名叫「沙漠」的狗,母女倆經常在院子裏陪它玩飛盤。在學校沒有把中文開設爲第二外語時,白浪學的是西班牙語。郎平推薦她學中文:「女兒,西班牙語太好學了,媽媽我學意大利語都是自學的,你一定要學中文,中文難。」有時候,走在路上,郎平帶著白浪讀一些路標識字,「建國飯店、東風賓館、麥當……」白浪反應了一會兒:「麥當勞!」

有時候,倆人又有點像姐妹,白浪給郎平塗指甲油,互相打趣:「白浪給自己塗的是藝術品,我這個就凑合堆上得了,簡單糊一層就完了。」「但我弄得挺好的!」「嗯,對,主要是技術比較熟練了。」母女倆又哈哈笑起來。十幾歲時,白浪曾問郎平:「媽,咱這家太大了,你什麽時候結婚?」郎平被嚇了一跳。但有人問道:「你希望你媽有男朋友嗎?」白浪回答:「我媽高興就行。」「都看我媽,我不給她壓力。」

現在,有時候在機場分別,白浪故意跟母親說:「我走的時候,不會往後看的。」郎平笑道:「我們(跟家人)也就走了,你以爲我們會看你啊!」真分別了,只見白浪拖著行李,手持護照,一步一回頭。而郎平站在那裏,一直看著,直到她的背影消失。

這就是白浪,她在母親的注視下越走越遠,有了自己的事業,有個性,活潑開朗,很有魅力。儘管圍繞電影《奪冠》的采訪難免總問及母親郎平,但我們在采訪中依然强烈地感受到:白浪就是白浪,絕不只是郎平的女兒。

(王媛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