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拼音,如此一路走來

  據不完全統計,我國95%的用戶在電腦或手機上採用拼音法進行文字輸入。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沒有拼音,我們該如何輸入文字呢?尤其是在電腦還沒有發明的年代,莫非要將所有的漢字都彙集到一張巨大的鍵盤上嗎?沒錯,還真就是這樣。1915年9月29日,山東留美學生祁暄發明了我國最早的中文打字機。這種打字機自帶巨大的「鍵盤」,而且不止一個。一個漢字一個鉛模,常用漢字總結出近5000個,組成一個字盤;不常用的漢字幾千個,組成另一個字盤;生僻字也要組成一個字盤。這樣下來就有了好幾摞的字盤,使用起來更不像現在鍵盤一樣簡便。打字員首先要在鉛字盤上用一個小鉗把鉛字鉗起,再按一鍵時,小鉗就會舉起鉛字,隔著色帶印在紙上。
  這樣的打字方式對打字員提出了很高的職業要求——眼神要好,動作要快,還必須細心認真,否則一頁紙輸入快滿時,不小心輸入了一個錯字,一整張就全部作廢。如果到現在還是用這種方式,我們就不可能愉快地和小夥伴們交流了。在現在通用的拼音輸入法中,所有的漢字都可以用26個英文字母加上數字進行準確的選擇。和大多數國家的表音文字不同,漢字是象形文字,那麽每個漢字的讀音是如何從古至今流傳下來,並最終形成了通過26個拉丁字母來表示的漢語拼音方案的呢?
  拼音從「書同文」開始
  關於漢字是何時出現、由何人創立衆說紛紜,有結繩說、倉頡造字說、刻劃說和圖畫說等。甲骨文作爲現存最早的漢字,約在公元前1300年殷商時期出現。隨著漢字不斷演變,不同地區使用的漢字雖有相似之處,但仍有很多不同。直到秦始皇一統天下,用行政力量大力推進「書同文」,才確定了每個漢字的標準寫法。
  從此漢字就像母親的臍帶一樣,把全國各地區的人們緊緊聯繫在一起,雖然歷經分分合合,但大一統是每一位雄才大略政治家的基礎目標,也是民族魂魄中的不變渴求。統一的文字,很大程度上在心裏奠定了中華民族的疆域版圖。秦始皇實現了「書同文」,却沒有提出「語同音」,蓋因爲當時六國大多集中在黃河流域,方言的問題並不突出,孔子周游列國,未見史籍有翻譯官同行的記載便是佐證。
  隨著華夏文明影響力的不斷擴大,周邊地區相繼融入,統一語言發音問題越發重要,漢代、西晋以「洛語」爲本國的普通話,隋文帝結束南北對峙統一全國後,命陸法言等編著《切韵》,以金陵和洛陽雅音爲基礎正音,唐制《唐韵》作爲唐朝標準音;宋制《廣韵》爲標準音也就是洛陽官話;元代漢語語音仍爲中原汴洛音;明朝形成以金陵和古中原雅言爲基礎的南京官話,明朝遷都北京,北京話與南京話融合,清朝時融入滿族語音,形成了北京官話爲國語標準音,一直延續至今。據說雍正皇帝在召見閩廣一帶的官員時,根本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非常生氣。他抱怨說,他和五湖四海的官員經常交流,都聽不懂閩廣官員的口音,如果閩廣的官員到外省去工作,下級官員和百姓豈不是更加雲裏霧裏?於是他下令開辦「官話培訓學校」,讓福建、廣東兩省督撫重金懸賞會說「官話」的人。
  可見,歷朝歷代對文字的發音是非常重視的,漢字的注音法便應運而生。先後出現了幾種方法,流傳最久的有四種:直音法、讀若法、葉音法、反切法。
  直音法,即用同音字來注音。如噫,音一;祁,音七;個,音個。但這種方法也是有弊端的。比如讀「rua」的就只有「挼」字,在讀到「瞻相北斗柄,兩手自相挼」時被「挼」字卡住,雙手執書,虛心向老師請教。待老師教授後,竟久久無法落筆,原因居然是過往從未曾聽聞有如此讀音的字。再如《廣韵》有幾個字——瘛、慸、痸、銐,個個都是冷僻字,若用直音法,拿其中的任何一個給另外一個字注音,這就相當於啞巴給盲人指路了。
  讀若法,即兩個字的讀音相似,用來互相注音。四,音十;子,音織;次,音吃。想起一個學英語時的笑話:把「English」讀爲「應給利息」的同學當了銀行行長;讀爲「因果聯繫」的成了哲學家;而我不小心讀成了「應該累死」,結果成了公司職員。像這樣給英文標中文來快速記住讀音的事,大多數剛剛學習英語的學生應該是沒少幹。其實這種方法與讀若法是异曲同工。上面的「挼」的問題也能解决了——挼,音若。看似輕鬆地彌補了直音法的缺點,但讀若法却沒有達到注音最最根本的目標,讓讀音精准統一。將直音法與讀若法相輔相成、互相彌補不足、結合一起使用,就能解决大部分注音問題。在拼音出現之前,這兩種方法是最通用和簡單的注音方式。
  葉音法,可能是這幾種注音法裏最沒用甚至幫倒忙的方法了。葉通諧,古人認爲爲了押韵可以臨時改變讀音,以求和諧。「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中的「斜」就讀「xia」。我們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就這樣稀裏糊塗背下來了。「斜」不是多音字,更不是通假字,僅僅是爲了押韵,與下文的「家」字呼應。古人有時候就是這麽任性,不過這可苦了我們這些要背書的孩子們。所以這樣的注音方法並沒有實際用處,只是爲了讓文章更加押韵,隨意改變字的讀音。大部分專業人士都認爲這是不可取的,是錯誤的注音方式。
  反切法,有點近似於現代的拼音。基本規則是用兩個漢字相拼給一個字注音,切上字取聲母,切下字取韵母和聲調。記作「XX切」。「吾日三省吾身」中「省」的發音就是「息井切」。取切上字「息」的聲母「x」,取切下字「井」的韵母「ing」與三聲聲調。但是也有的書中記載「省」的發音是「系井切」「學嶺切」,也都是對的,因爲沒有統一的規定用哪些字來注音,一個字就會出現多種注音形式。
  爲了避免混亂,完善反切法,出現了類似聲韵母表一樣的三十聲母字和標注韵母的韵母字。此後,反切法日益精密,成爲最通行的注音法。但古人總是喜歡「精益求精」,又在此基礎上强調韵律,在清代就形成了完善的《四音定切》,不僅詩詞歌賦上講究韵律,漢字的注音上也要講究韵律。其中的門道也是繁瑣複雜的很,也無實際價值,這裏不再贅述。
  今天的「拼音」如何而來
  隨著西方資本主義的興起和大航海時代的到來,古老的中國漸漸進入了外敵環伺、動蕩不安的年代。人們意識到,要改變中國腐朽落後的局面,就要改變人們的思想,而文字正是傳統思想綿延的載體,因此對文字的改革和反思形成强大的思潮,教育救國的口號頻現於各大報章。在這樣的背景下,中國的語文界興起了國語運動和切音字運動。
  國語運動源自一部分愛國知識分子認爲漢字的繁難是教育不能普及的原因,提出「言文一致」和「國語一致」兩大口號。「言文一致」就是摒除繁文縟節,改用白話文,進行文體改革。「國語一致」需要解决讀音問題,因此切音字運動也隨之展開。在從清末到上個世紀50年代這幾十年的時間裏,大致出現了三種新的注音方式:國音注音法,國語羅馬字拼音法,漢語拼音法。
  在有些字典裏,在拼音旁邊有類似筆劃或日語片假名的標注,這些依據的是1918年教育部頒布的國音注音法。比如「ㄅ」發「b」音,「ㄆ」發「p」音,和現在的拼音大致是一一對應。運用起來也和拼音很相似,「ㄅㄚ」就是「ba」的發音。國音字母注音法是反切法的改進,把古代隨意選用的聲母字和韵母字用固定的符號來代替。這種注音方式臺灣省至今在沿用。
  當時的精英階層在民族自信心遭受嚴重打擊的情况下,試圖從文化根基上重塑中華文明,他們借鑒國外傳教士用拉丁字母來標注漢字的例子,冥思苦想發明了一種注音方法,稱之爲國語羅馬字拼音法。
  這種方案採用拉丁字母進行注音,用複雜的拼寫規則來標示四個聲調,不像漢語拼音要加上聲調數字,比如iou(幽)、you(由)、yeou(有)、yow(佑)。再比如,在沒有漢字的情况下,你看到路牌上寫著「Shanxi Sheng」,除非標上聲調,否則你不知道這是山西省還是陝西省。若是用國語羅馬字拼音法,陝西就應該寫成「Shaanxi」,元音「a」雙寫代表第三聲。
  當時的精英階層的目標不僅僅是用這套方法來爲漢字注音,而是要完全取代漢字。今天看來,這是多麽可笑的嘗試,但在那個內憂外患的舊中國,也不失爲一種艱難和悲壯的探索。但幸運的是,這個目標不僅沒有實現,而且方案後來也被徹底廢止。究其原因,這套方案出自少數人的「創造」,且拼寫規則十分複雜,沒有廣泛的群衆基礎,因此也沒有得到政府和教育界的廣泛支持。
  方案頒布當年,就發生了一件令這些發明人灰頭土臉的事情。教育部規定北平的羅馬字拼音爲「Peiping」,錢玄同、黎錦熙立即致函部長指出:按國語羅馬字拼音法,應是「BeeiPyng」;而「Peiping」按方案的讀法,對應的漢字是「胚娉」。連教育中樞都搞不清楚,怎麽指望民間廣泛使用呢?魯迅在《門外文談》中揶揄道:「幾個讀書人在書房裏商量出來的方案,固然大抵行不通。」
  漢語拼音方案則是在吸收了中國傳統的切音法、字母注音和國語羅馬字拼音法的基礎上,凝聚了全體人民的智慧,多次研究討論,歷時近10年而形成的注音方案。1949年10月10日,「中國文字改革協會」成立,確定漢字注音方案是這個協會的重要目標。針對這個目標,大致出現了三種方案:第一種就是繼續沿用國音字母並改進;第二種是拉丁化拼音;第三種傾向於重新創制一套新字母。
  當時大家都認同「中國應該有自己的民族形式」這一觀點,所以創制出中國的字母成了研究方向,但通過對各個民族字母的研究,自創的字母體系都不能完全令人滿意。經過多年的討論,最終認爲還是採用國際較爲通用的拉丁字母比較適宜。 在這期間,蘇聯曾建議我們採用斯拉夫字母體系,但被委婉地拒絕,否則漢字加上斯拉夫字母,會對中國進入計算機時代造成極大的阻礙。
  1958年2月11日,《漢語拼音方案》被正式批准。這看似簡單的拼音字母表,是華夏兒女共同智慧的結晶。1950年到1955年,全國各地和海外華僑共633人寄來了655套漢語拼音文字方案,最終的方案正是在這些方案的基礎上博採衆長而成。創立漢語拼音方案之初,也曾擔負了逐步替代漢字的重任。然而,在經過幾十年的使用之後,人們逐漸認識到,漢字所承載的不僅僅是書寫和識別的功能,她更是一個古老而偉大的民族的靈魂依托。在黑暗的半封建半殖民地時期,人們因爲對前途的迷惘而歸咎於她,但是經過艱苦卓絕的探索和努力奮鬥,我們再次巍然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漢字不僅不是我們前行的包袱,反而是我們獨有的財富。漢語拼音作爲一種輔助漢字的工具,從屬於漢字,爲傳統文化的傳承和發展將會繼續發揮其應有的作用。
(寒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