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湘:首任海南省長,因老婆炒房被處分晚景淒涼

  每一個到過深圳的人都對那尊「拓荒牛」塑像印象深刻,那是一座城市的地標,一段慷慨悲歌的見證。
  如今,「拓荒牛」被解讀成深圳人民的奮鬥史、特區精神,實際這個寓意最初是指向某個具體的人。
  每一個到過海南的人都被這裏的旖旎風光折服心旌,這裏是度假勝地,自由貿易港的定位也預示著無限生機。
  看過今日海南的人,很難相信30年前這裏還幾乎處於原始社會,全省的產值比不上江浙一個縣。
  「江山也要偉人扶,神化丹青即畫圖。」歷史永遠是人民創造,但如果沒有傑出的英雄人物,人民只能在黑暗中繼續摸索。
  無論深圳,還是海南,都是一個老人播下的火種,可惜他未能看到燎原之勢。
  2008年的夏天,深圳市越眾產業園矗立起一尊人物雕像,這是一個手執鬥笠,滿臉滄桑的老者。
  越眾產業園系原基建工程兵303團所在地,年輕世代已不大清楚這塊土地曾經發生的故事,只是偶有滿頭華發的老兵舊地重遊,感慨一番。
  那個雕像最初並沒引起太多關注,直到老工程兵們發現了久違的面孔,消息漸漸傳出,越來越多的深圳人來此憑吊、獻花。
  這是一個被折疊多年的名字,也是讓無數深圳人、海南人不可忘懷的名字,更是在改革進入深水區後,需要重新審視的名字:梁湘。
  1981年,廣東省委第一書記任仲夷在為一件事發愁。
  任仲夷的前任就是德高望重的習仲勛同志。
  1979年,習仲勛向中央提出「只要中央給政策,廣東可以走得更快些」,隨後中央決定利用毗鄰港澳的優勢在深圳、珠海、汕頭和廈門試辦經濟特區。
  任仲夷接手廣東工作,原深圳市委第一書記吳南生離休,這時的深圳特區草創,一切還處於摸索階段,如何把特區的「特」做出來,任仲夷需要一個有勇有謀的闖將。
  初來乍到的任仲夷向省長劉田夫了解廣東的幹部情況,經過多次商討,他們選中時年62歲的廣州市委第二書記梁湘。
  「不去。」這是梁湘聽說領導意圖後第一個反應。
  來做說客的是劉田夫,他們是共事半生的老戰友,梁湘脾氣大全省聞名,劉田夫沒生氣,陪著笑臉繼續做工作。
  梁湘的顧慮實屬正常,彼時深圳名為特區,實則一片荒蕪,毗鄰香港,卻是冰火兩重天。80年代初的深圳,流傳著這樣一首民謠:深圳有三寶,蒼蠅蚊子沙井蠔,十室九空人離去,村裏只剩老和小。
  廣州乃華南中心城市,各項工作都已成熟,生活條件也好,去深圳工作和發配差不多。
  劉田夫沒能說服梁湘,第一書記任仲夷只好親自出馬,那天他們從太陽西墜談到東方吐白。
  清晨歸家,夫人鄺輝軍已經準備好早餐等待梁湘:看妳的表情我知道妳被說動了,我給妳準備行李吧。
  梁湘同意接受任命,也是任仲夷給他吃了定心丸。當時深圳的領導班底太弱,同時市委沒有自主權,梁湘擔心上任後無法推行自己的改革措施,任仲夷當即拍板:「只要妳認為可以的,省委一定支持妳」。
  有了尚方寶劍,梁湘躊躇滿志,帶上秘書、司機,先行去深圳看了看。指著深圳河對岸,香港林立的高樓,梁湘對工作人員說:我們要大幹一場!
  為了表示大幹一場的決心,梁湘要把家正式搬來深圳,他對妻子提出辦理退休的要求。
  鄺輝軍時任廣州市建委副主任,如果調動工作去深圳,按級別應該安排成市級幹部,梁湘覺得不能讓人說開夫妻店。一輩子尊重丈夫意願的鄺輝軍,痛快地接受了這個有些無情的要求,提前辦理離職休養。
  幾十年的革命生涯,受過梁湘照顧的人很多,唯一虧欠的就是家人。
  梁湘原名梁百生,五四運動的同齡人,生在廣東開平一個華僑家庭。
  父親早年去美國做勞工,後來與人合股在芝加哥開設中國菜館,常年遠在西洋,母親帶著梁湘兄弟在老家度日。
  1935年,在廣州讀中學的梁湘接受了馬克思主義的洗禮,加入中國共產黨。次年,梁湘再也無法安心讀書,面對日益緊迫的局勢,他要做重新的選擇。
  梁湘給母親重重磕了三個頭,「忠孝不兩全」,這是梁湘離家留給母親的贈言。
  當時尚在幼年的弟弟死死拉著梁湘的衣襟,不讓哥哥走,母親把小兒子抱開,叮囑梁湘在外照顧好自己。母親不懂國家大事,但他相信從小有主見的兒子,選擇不會錯。
  從廣東老家一路北上,梁湘到了延安,再與家人重逢已是50年代的事。
  建國後,梁湘從東北調回老家工作,就任廣州市公安局局長。大丈夫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梁湘卻沒有給家人帶來半點實惠。
  遠在美國的父親接到梁湘的家書,勸他回國,父親答應了。回來看到破舊的祖屋,老父親請梁湘動用關系修繕,被梁湘拒絕,一如當年離家,他留給父親的也是那句:忠孝不兩全。
  鄺輝軍與梁湘相識在革命聖地,那天作為延安抗大學生的鄺輝軍和同學結伴去新華書店,突遇空襲,跑進防空洞的鄺輝軍聽到有人喊:貓低、貓低。
  美不美家鄉水,親不親故鄉人。一句親切的鄉音讓鄺輝軍注意到了這個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男青年。
  「我也是廣東人,開平的,妳呢?」
  「我也是開平的。」
  平淡又透著熱絡的開場白,一段姻緣就此結下,勝過了甜言蜜語的山盟海誓。
  鄺輝軍為了照顧丈夫隨同來到深圳,但梁湘忙得經常見不著人,平時住在辦公室,幾天回一次家。
  那時的深圳市委就是一個鐵皮屋,梁湘徹底領教了深圳蚊子的厲害,每天被咬得渾身是包。
  搞了多年城建工作的梁湘,決定特區先要改變面貌,但大規模城建,深圳人財兩空。
  深圳市建築公司原有500名建築工人,之前大批人逃去香港,所剩不足300,此時出現的大裁軍讓梁湘看到了機遇。
  基建工程兵是60年代為確保一些重點工程建設組建的,1982年為了軍隊精簡整編的需要,決定撤銷這個兵種,幾十萬工程兵的安置成了一個大問題。
  梁湘決定接收兩個師的工程兵,1982年冬,兩萬多名基建工程兵穿著棉衣棉褲,背著背包行李,南下深圳。
  工程兵裏川湘籍人士多,無辣不歡,戰士們和梁湘抱怨,苦一點累一點都沒有什麼問題,改革開放嘛,可沒有辣椒實在難受。
  梁湘回到辦公室就把商業局長叫來,派他到四川采購大批辣椒。
  工程兵來到深圳的第一個春節,梁湘去工地看望他們,看到工人的胡子、頭發全長了。
  梁湘把武警指揮部的指揮長叫來,「妳部隊有多少兵會理發的,統統給我找出來,給他們都配上工具,全都派到建築工地去理發,不準收錢。」
  從1983年開始,基建工程兵承擔了特區建設建設三分之一的施工任務,深圳的第一條路、第一個小區、絕大多數的高層樓宇,統統由這兩萬南下的工程兵完成修建。
  深圳從一個破敗荒涼的小漁村,2年之間變成了一座現代化都市,「深圳速度」一夜之間不脛而走。
  榮譽和爭議總是如影隨形,對「深圳速度」的批判聲音也在這時出現。
  上海《解放日報》連續刊發舊中國租界的文章,矛頭指向允許外商進行土地開發的深圳,一時,梁湘和「賣國賊」劃上了等號。
  雖說梁湘襟懷坦蕩,也知道引進外資是歷史不可阻擋的潮流,但面對洶洶輿情,一點思想壓力沒有也是不現實的,他亟需權威人士的定䜩。
  1984年,總設計師第一次視察深圳,這對梁湘來說,不啻一次大考的最終評判。
  總設計師一路只看不說,那幾天梁湘沒睡一個安穩覺。直到離開深圳,總設計師也沒對特區做任何評價,只是給梁湘留下了意味深長的微笑。
  在珠海,總設計師給予了高度的評價,這讓梁湘更慌了:是不是深圳工作沒做好?
  梁湘派市委副秘書長追到廣州,請總設計師給出明確的評判,拿不到手諭,梁湘要撤了他職。
  看著為難的副秘書長,總設計師研墨揮筆,寫下:「深圳的發展和經驗證明,我們建立經濟特區的政策是正確的。」
  落款時,總設計師細致地把時間提前了幾天,寫成他離開深圳的日子。
  一錘定音,梁湘懸著的心落地了。
  梁湘一直強調人才是根本,深圳建起了高樓,引起了外資工廠,也有了幾十所中小學,但沒有一所大學,這個城市沒有靈魂。
  一個外商提出願意出資組建深圳大學,但條件是:學校不能有共產黨的組織,不接受深圳市政府領導,課程自行設置,而且學費高的驚人。
  梁湘把那個外商痛斥了一頓:「我們是要辦人民的大學,窮人的大學,想拿辦學做生意,門都沒有。」
  為此,梁湘進京遍訪專家,時任清華大學副校長的張維被梁湘的執著打動。張維就是高曉松的外公。
  張維問梁湘:沒有錢怎麼辦?
  梁湘說:我賣了褲子也要辦起深圳大學。
  張維笑納了梁湘的邀請,成為深圳大學的首任校長。
  在深圳的5年,梁湘留給深圳人太多記憶。大家記得他手術出院直奔菜市場,了解菜價;記得他每年大年初一給環衛工人拜年;記得他跑遍了全市的每一個建築工地……
  特區成了中國經濟的發動引擎,成為無數有志之士的創業樂土,當初的鐵皮屋也建成了新的市委大樓。
  市委大樓前的雕像最初是選擇了大鵬鳥,因深圳名鵬城。
  一位幹部在討論會上提出不同意見:「特區速度」不是憑空來的,是拼命幹出來的。這幾年,深圳最苦的就是梁湘同志,他像頭老黃牛一樣,這種老黃牛精神更能代表特區。
  一石激起千層浪,大家紛紛認同他的說法,老黃牛精神確實是深圳幾年的寫照。梁湘也贊同這個意見,他提出一點要求,牛的頭必須俯下去。
  只有高尚的人,才會對人民低下頭顱!
  1986年5月,67歲的梁湘迎來了告老還鄉的通知,勞累了一輩子,他也該歇歇了。
  「梁書記要回廣州了。」這個消息飛速傳遍深圳每一個角落,大家不約而同趕來送梁湘最後一程。
  那天,深圳大雨。民間說:下雨天,留客天。老天似乎也在表達對梁湘的不舍。
  看到大雨中肅立的群眾,梁湘把雨傘扔掉,那天他哽咽了:如果必須生一千次,我願意生在這個地方;如果必須死一千次,我也願意死在這個地方。我死後,骨灰就安葬在梧桐山上,面向世界,看著深圳美好的未來。
  梁湘預計不到,他的這個願望,至今還是泡影。
  無官一身輕的梁湘並不輕松,生活中他是個無趣的人,沒有業余愛好,幾十年只知道工作,驀然沒有事做,他郁悶的很。
  全國各地的老戰友知道他閑不住,紛紛邀請梁湘夫婦去做客,幾經勸說下,梁湘終於同意帶著老伴去新疆會會昔日戰友。
  故人重逢,回憶崢嶸歲月,讓梁湘得到了心靈的撫慰,回首一生總還是沒有留下空白。
  那天,極少飲酒的梁湘破例喝了幾杯,正在和老戰友親熱敘舊的時候,一通緊急電話打破了祥和氛圍。
  北京急電,派專機接梁湘同志,有重大事件!
  一架三叉戟飛機降臨在烏魯木齊的夜色中,梁湘帶著滿腹狐疑登機,直到落地,他才知道來的不是北京,而是沈陽。
  當時的1號首長在沈陽視察,都不能等到回京召見,梁湘知道必是出了大事。
  「海南要建省,妳去做籌備組副組長,建省後就是省長。」1號首長的開門見山,讓梁湘摸不著頭腦,故事還要從深圳河對岸說起。
  李嘉誠某個中午安排了一場工作餐,邀請的是時任新華社香港分社社長的許家屯。
  李嘉誠到過海南島,發現那裏有很好的資源,但是太窮太落後,他覺得應該開發海南,把全島建成一個超級公司,他來投資,請許家屯做總經理。
  許家屯說:我一個國家幹部怎麼能做總經理?但妳的意見很好,海南應該改頭換面了。
  隨即,許家屯寫了一份開發海南的報告,革命元老王震大加贊賞,向1號首長和總設計師進言,這才有了海南建省的決議。
  誰來挑這副重擔?中央幾經考慮,決定啟用兩位有豐富經濟工作經驗的離休老幹部,一個是梁湘,另一個是許士傑。
  許士傑是廣州市委原第一書記,作為廣東人,從革命年代的地下黨,到建設年代和改革年代的地方官,他一輩子沒有離開過家鄉。
  許士傑比梁湘小1歲,也剛剛退下來,開發海島這項苦差落到了兩個古稀老翁頭上。
  許士傑是位詩人,他被空姐奚落的段子當年流傳五羊城。
  許士傑一生儉樸清廉,一次去重慶開會穿著洗得發白的舊制服,光腳穿布鞋,拎著一個折了把的提包,被南航空姐禁止登機。
  那時坐飛機是高知高幹才能享受的權利,空姐看著賣菜老農樣子的許士傑,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是能坐飛機的人,直到秘書拿出工作證,許士傑才登上飛機。
  事後,許士傑在《羊城晚報》發表署名文章:《一名乘客對南方航空的幾點意見》,拉啟了廣東改善服務業的序幕。
  「豈是巨靈仲一臂,遙從海外數中原。」遠離大陸的海南島,留給人們的印象只是蘇東坡流放地,海瑞和宋氏姐妹的故鄉,80年代末期的島上居民,生活與古人無異。
  籌備組副組長梁湘跑遍了全島,他走進高山深處的人家,這裏的環境讓他瞠目結舌。
  驅車登山的途中,梁湘看到前方火光沖天,大呼著火,陪同的海南本地幹部告訴他,這是在種地,用的是最古老的刀耕火種的方法。
  山裏的居民住的還是茅草房,連被子都沒有,貧瘠的狀態震驚了梁湘,作為共產黨人他深感自責,當場落淚,一再對鄉親們說:對不起,對不起……
  初到海南的梁湘和初來深圳時一樣,每天工作不少於15個小時,開完會已是半夜,他先沖涼,秘書做夜宵。所謂夜宵就是方便面裏臥一個雞蛋,如果特別餓就奢侈地放兩個雞蛋,吃完了繼續批文件,打電話。
  梁湘打電話的開場白幾乎全是一樣的:我是梁湘啊,海南在開發,有件事請妳幫幫忙……為了改變海島落後的面目,梁湘幾乎把一生的人脈都用盡了。
  一同隨梁湘來海南工作的老部下實在心疼他,偶爾會請他吃大排檔改善生活。吃到烤扇貝,梁湘會像孩子一樣開心:這個可真好吃啊!
  幾次老部下都不忍見這一幕,堂堂省長,1935年入黨的老革命,把日子過成這樣。
  在黨中央的英明決策之下,海南的面貌將在我們這一代手中得到根本的改變,海南這一顆南海明珠一定會放射出更加璀璨奪目的光彩。
  建省大會上,梁湘再次留下豪言壯語,而私下的語言更有煙火氣:只要不進醫院,不進法院,我就要把海南建成中國最好的大特區。
  梁湘的這番話日後險些一語成讖。
  海南開發的最大困難也是在於資金緊張,首倡者李嘉誠並沒有在海南投資一分錢,李超人的神操作歷來如此。
  梁湘提出「成片開發,綜合補償」的招商方針,與日本熊谷組達成意向,將海島西北部的洋浦半島劃出30平方公裏作為開發區,以70年為期,交由熊谷組成片開發。
  正當要簽訂協議時,梁湘接待了一位老朋友,這位老友成了他的催命鬼。
  高曉松的外公張維也卸任了深圳大學校長,作為全國政協委員還有考察任務,他想起了梁湘,要求到海南看一看。
  梁湘熱情接待了昔日故人,親自陪同張維到洋浦島,介紹了即將開啟的規劃。那時被激情湧動的梁湘沉迷於自我世界,並沒有察覺到老朋友的表情出現了異常。
  回到北京,張維立即向中央寫了告狀信,說梁湘出賣國家主權。
  1989年3月25日,全國政協會議上,張維發言:海南把相當於半個香港的土地,以低得不能再低的地價租讓給外國人,而且是侵略過中國的日本人。此舉何異引狼入室,開門揖盜?梁湘比當初的李鴻章還壞!
  會下,張維聯絡100多名政協委員簽名,要求立即停止洋浦開發。
  許士傑和梁湘被北京的消息嚇壞了,賣國的帽子一旦扣上,他們清楚是什麼下場。就在向中央積極講明洋浦開發的必要性和其中道理時,時間來到了春夏之交,80年代注定在不平常中結束。
  不平常的56天結束了,當年7月11日,還是一架三叉戟專機把梁湘載到了北京。
  梁湘以為是要聽取開發洋浦的介紹,帶齊了匯報材料,下了飛機,迎接他的卻是中紀委人員。
  審查梁湘主要是兩個問題:開發洋浦出賣國家利益,以及以權謀私。
  在西山的賓館,梁湘寫了兩個月的交代材料。9月14日,監察部負責人在新聞發布會上宣布,中共中央、國務院作出決定,撤銷梁湘中共海南省委副書記、省委常委、委員和海南省省長的職務,並對他的問題進行審查。
  所謂梁湘以權謀私主要是兩件事。來到海南之初,為了支持丈夫工作,鄺輝軍和廣東幾個退下來的女幹部也注冊了一個公司,那時沒有人樂意來海南開公司。
  注冊公司要有地址,幾個老太太合資買了一處房用作辦公地點。全是鬧革命出身的馬列老太,她們懂什麼做生意?這個公司從來沒運營過,兩年後,注銷公司並賣出辦公房。
  房子經過兩年有小幅升值,老太太們是掙了點錢,這成為梁湘縱容家屬炒房的罪證。
  另一件就是去香港招商,有港商看到梁湘的西裝太舊了,帶他在香港做了一套新西裝,費資1萬余元,這件從沒穿過的西服,就是梁湘受賄的贓物。
  兩年多的審查,在沒有結論中結束,梁湘被允許回到廣東休養,很快他的身體就出現了問題。
  梁湘沒進法院,還是進了醫院。
  從籌備海南時,梁湘的工資關系就轉了過來,回廣東休養後不允許他的工資關系轉回去,梁湘在深圳、廣州的治療全靠自費。
  海南的工資水平極低,當深圳工資到三四千元的時候,梁湘的工資還只有區區600元,一直到他去世。
  一位老戰友的孩子看望梁湘,塞給他1000元錢,梁湘打趣說:這是我這輩子掙過最多的錢。
  少年夫妻老來伴。最後的歲月,梁湘在鄺輝軍的陪伴下於醫院度過。
  那幾年,是他們一生相處最久的時間,寸步不離。鄺輝軍摔斷了腿都不肯轉到外科住院,堅持在梁湘的病床旁治療,她不能一時看不見丈夫。
  老夫老妻也會開點玩笑,鄺輝軍對自己買房的事很抱歉,梁湘說:不是妳這個老太婆,我早進中央書記處了。他們開懷大笑,這樣舒朗的笑聲,與當年延河邊散步時一樣,他們仿佛也回到了青蔥歲月。
  1998年12月13日,梁湘走完了他80年的人生,在「低調從簡」的上級指示中,梁湘靜悄悄地辭別塵與土,沒有訃告,沒有追悼會,如同他沒有來過這個世界一般。
  骨灰埋回深圳的遺願,也被婉拒了,他的來世看不到深圳美好的未來。
  梁湘過世將近10年,深圳民政局所屬的公墓找到梁湘家屬,希望把老書記骨灰安葬回來,但又被相關方面阻止。公墓便做了梁湘的那尊塑像,也不被允許樹立,石像被扔到了公墓廢棄的角落。
  越眾產業園的董事長就是當年南下深圳的工程老兵,他輾轉聽說此事,心中非常不安,聯系到梁湘子女,把塑像立在產業園區。
  頭發花白的老兵眼含熱淚:「他們不要老書記,我們要。老兵接老書記回家。」
  為官一點愛民意,百姓報妳三春暉。
  梁湘去世後,鄺輝軍的身體也垮了下來,患上了老年癡呆癥。
  鄺輝軍出生在一個中產家庭,少年時期就讀於廣州金陵中學。抗戰軍興,與很多同齡的進步青年一樣,鄺輝軍投筆從戎,她徒步從廣州走到延安。
  與梁湘生活的幾十年,也是鄺輝軍不斷為丈夫擔驚受怕,替他安撫同僚的幾十年。
  梁湘脾氣大、愛罵人,經常把幹部罵的下不來臺。事後,鄺輝軍或是買上水果,或是在家煲好湯,登門向人家賠禮。
  老部下都記得鄺大姐最愛說:妳可別記恨老梁,他就是脾氣不好,心腸是好的。
  梁湘做韶關地委書記時的秘書已是八旬老翁,始終忘不了梁湘夫妻待他的手足之情。老秘書大齡未婚,談了女朋友,但沒有婚房,梁湘和鄺輝軍把自己的房子讓給秘書結婚,他們分別住集體宿舍。
  老人憶起往事還是珠淚滾滾:親兄嫂也做不到這樣啊!
  梁湘的司機跟了他32年,從青春年少到年過半百,幾次有調換工作的機會,他都放棄了,就是舍不得梁湘。
  32年的司機與首長,他們沒有上下級的概念,司機始終喊梁湘:老梁。在深圳、在海南,他們這種兄弟關系驚住了外商。
  一個港商說:在香港,司機這麼稱呼老板是要被炒魷魚的,妳們共產黨人真不一樣。
  患病的鄺輝軍已經不認得家人,甚至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她口中念叨的全是梁湘做過的事情。無論看望她的人是誰,鄺輝軍都會說:老梁同志不容易,真不容易呀!
  梁湘是帶著遺憾離開世界的,他的遺憾就是沒等到組織上最終的結論,一個對他公正的結論。
  晚年居住深圳的元老習仲勛很關心梁湘,一直在為他的事呼籲。「對一個老幹部要看他一貫的歷史,不要因為某些問題把幹部全盤否定、打翻在地,再也不能翻身。深圳發展的這麼好,如果沒有梁湘的實幹,哪裏有今天?」
  說話的時機非常重要,同樣的話,在不同時期說來,完全是不同的效果。
  齊媽媽是鄺輝軍延安抗大的同學,她們的友誼持續了幾十年,在歷史轉折的又一次關頭,齊媽媽再來看望老同學。
  鄺輝軍還是一如既往地念叨著梁湘,齊媽媽則訴說著她和鄺輝軍的過去,說著說著,齊媽媽不由自主哼起了抗大校歌:黃河之濱,集合著一群中華民族優秀的子孫。人類解放,救國的責任,全靠我們自己來擔承。
  奇跡在那一刻出現,鄺輝軍接著齊媽媽高聲唱了起來:同學們,努力學習,團結緊張、嚴肅活潑,我們的作風。同學們,積極工作,艱苦奮鬥,英勇犧牲,我們的傳統。
  齊媽媽放聲大哭,嚇壞了一旁眾人,年事已高,如果哭壞了身體不得了,但任憑怎樣勸說,齊媽媽還是忍不住。
  一個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的老人,居然忘不了的還是革命。
  齊媽媽的眼淚包含了太多可供解讀的內容,哭的是友人境遇?哭的是世態炎涼?還是她們永遠回不去的青春……
  那次探望後不久,黨的十八大召開,國家進入新時代。
  同年,中央組織部下發文件,將鄺輝軍的級別由正處級晉升為正部級,享受同等生活待遇。
  2018年,鄺輝軍以97歲高齡逝世於深圳,最後幾年她得到了最好的醫療保障。
  葬禮上,廣東各級主要領導都敬獻了花圈,比起丈夫的悄然離世,鄺輝軍可謂哀榮備至。
  海南新一輪大開發業已吹響號角,新的奮鬥故事會有新的精彩,但總有一些人、一些精神不該被遺忘。
  信仰的力量可以穿越時空,恒久地打動人心,那些忠實於信仰的人,不是死在沙灘的前浪,而是永不退潮的後浪。
  「我曾隨工農紅軍長征萬裏到陜北,妳可記得東京大學藍天飄揚的芳菲?就算江山已昨非,投身革命為人類,為最初的選擇獻身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