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幫葬禮:大佬身後的影響力

  台南市的「角頭」(黑幫頭目)陳建文死了。死得相當排場。
  4月1日,在台南市,這位「江湖太佬」出殯公祭的場面聲勢浩大。陳家豪擲千萬打造奢華喪禮,租下上千坪的空地充當告別式會場,送殯車輛有賓利、勞斯萊斯各10輛,單價兩百萬的休旅車180輛,盛大舞龍舞獅、旗隊及禮儀隊操槍表演看得人眼花繚亂,更有幾十位身穿高衩禮服的性感禮儀小姐引導衆人。
  臺灣黑道頭面人物,包括天道盟、四海幫、竹聯幫的臺灣地區三大幫派扛把子均親率小弟參與,天道盟主「鐵霸」曾盈富更是親任專禮主持。
  現場的「奉花芳名錄」上,排在頭一位的便是綽號「崩牙駒」的澳門地區黑道大哥尹國駒,日本神戶山口組組長柴山,及中國香港、馬來西亞、美國各地「公司」「總會」話事人分列其後。
  除了道上兄弟,前民進黨籍台南市政要郭信良亦親自到場送「角頭」最後一程,台南市警察局更動員600名警員嚴陣以待,號稱台南史上規模最大的警力戒備。
  不過與衆多「前輩」相比,這位「地頭蛇」的白事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
  黑幫辦葬禮,政要高官送挽聯
  大佬的葬禮,重要的是場面:場面則要靠人撑起來。
  據報道,陳建文的葬禮,到場致哀者超過3000人,寫著「奠」字的粉色旗幟插滿現場。黑底白字的橫幅寫著:「每一次想起,都是久別重逢。」
  這場葬禮,自然震驚了臺灣社會。
  有時候,難免遇到一些黑幫葬禮不那麽風光,死者家屈還會出錢請人,一天200新臺幣。島內一名喪葬業者接受媒體采訪時稱,如果亡者是江湖大佬,或是人脉極廣的風雲人物,自然不必擔心來人會少,但那些影響力不够的死者家族,就會動用關係,花錢請人,避免死者在最後一程「丟了面子」。
  1996年1月,綽號「大寶」的時任四海幫幫主陳永和在臺北一家港式茶餐廳遭蒙面槍手當街槍殺,震驚臺灣社會,凶案至今未破。
  四海幫爲其高調舉行盛大告別式,靈堂占地2000坪,插著綉有「四海」的黑色大旗,現場超兩萬人參加,波公認爲開創了臺灣地區幫派「世紀喪禮」的先河。
  時任臺北市市領導的陳水扁所贈之挽聯,高懸於靈堂中央。吳伯雄、吳敦義等台當局政要,以及民進黨前主席許信良等紛紛送來挽聯,或親自前來上香告別。
  2003年,臺北市「牛埔幫」教父張乃富出殯,已經成爲台灣地區領導人的陳水扁祭贈「義方足式」挽聯,連戰、宋楚瑜等人的挽聯在靈堂一字排開。「治喪委員會」由「立法院長」王金平親任主任委員,訃告上藍綠陣營各黨派主席均榜上有名。送葬陣頭綿延數公里,臺北市交通爲之癱瘓。
  2005年,有「黑道仲裁者」之稱的「蚊哥」許海清病逝,其家族發出高達3000多張訃告,10萬人送葬,隊伍綿延10公里,還大大咧咧地召開記者會,甚至宣布其出殯日(5月29日)爲「黑道平安日」,禁止各幫派尋仇滋事,令人咋舌。
  2011年,四海幫前幫主蔡冠倫公祭,儘管整個過程刻意低調,仍有著名導演侯孝賢作爲親家到場致意,臺灣地區領導人馬英九、「行政院長」吳敦義亦致贈挽聯。
  迄今最爲風光的葬禮,當屬2007年竹聯幫大佬陳啓禮。陳水扁送挽聯、藍綠頭面人物治喪已是常規操作,奔馳寶馬開道、萬人到場致祭自不待言;周杰倫、鈕承澤等娛樂圈明星紛紛出席,「世紀葬禮」震動兩岸三地。陳啓禮曾就讀的東門小學,還由校長舉著旗子帶小學生進靈堂祭拜,這讓一名日本作家頗感震撼。
  「沒想到臺灣黑道與政治、平民之間的距離那麽近。我去中國臺灣參加陳啓禮的喪禮時發現,治喪委員會的名譽委員長居然是王金平,這在日本是不可能的,日本議員極力撇清與黑道的關係。」出生於日本黑道世家的作家宮崎學對臺灣《中國時報》說,「我本來以爲只有國民黨與黑道有關係,但采訪時發現,民進黨也一樣,這可能是臺灣地區民衆對黑道的看法不同。」
  官員與黑道結盟
  1954年,近60位平均年齡16歲的青少年在島內最高學府——臺灣大學校園內歃血爲盟,創立幫派。他們很多都是「眷村二代」。因參加者多以在校大學生爲主,彼時以「四海籃球隊」聞名中外,故幫名喚作「四海幫」。但另有一說是,第一代的四海幫幫主馮竹語與一群學生加上眷村子弟,以格言「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創建四海幫。
  因成員中不乏達官貴人子弟,最早的四海幫模仿了國民黨的組織體系,有「中央常務委員會」和各級「主委」,幫主更有明確任期定期由「中常會」選舉産生無怪乎台媒嘲諷,台灣地區的黑道竟然都比國民黨民主。
  四海幫幫衆呼嘯在臺北市西門町與車站一帶,由於幫衆個個後臺「驚人」,幫務發展迅速,成立不到兩年,幫派人馬即已接近萬人。但也因作風太過招搖,引來當局注意,1962年便遭到警方强力取締。四海幫沉寂,同樣由眷村子弟組成的竹聯幫趁機填補空白,到60年代末期已經號稱外省第一大幫。
  和四海幫類似,當時竹聯幫中的要角亦非無名之輩,不少擁有名校學歷,在當時的臺灣地區頗符合「社會菁英」「知識分子」的定義。例如60年代後期起成爲竹聯幫領袖的陳啓禮,畢業於淡江文理學院土木測量系;1968年竹聯擴大組織、制定規範的「陽明山會議」,負責主持的「白狼」張安樂,當時只有20歲,還是淡江大學歷史系的學生。不過不同於師法國民黨的四海幫,竹聯幫的組織結構似乎完美對接了從韋小寶的天地會到杜月笙時代的青幫組織。
  歷來,國民黨和幫派的關係,其實並沒有那麽涇渭分明。孫中山爲革命所需借重幫會,親自加入洪門,高居「大哥」之位。蔣介石曾拜上海青幫大亨黃金榮爲師,是青幫的第二十三代弟子,更勾結後者發動「4•12反革命政變」,屠殺共産黨人。
  當政後,國民黨也一直沒有割斷與黑社會的聯繫,港澳臺黑道、「金三角」毒梟,都與「黨國」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往來。由是觀之,1984年蔣經國利用竹聯幫清除異己、製造「江南案」,絲毫不令人意外。
  筆名爲「江南」的作家劉宜良因在《蔣經國傳》中,記述蔣家與國民黨內部派系鬥爭,被認爲揭露蔣家隱私。台當局情報部門指使竹聯幫在美國將其暗殺。
  「江南案」震驚全球,在美國的巨大壓力下,臺灣當局不得不查辦與案有關人員,陳啓禮成爲「舍卒保帥」的替罪羔羊,被判無期徒刑。
  爲改善形象,當局大興「一清專案」掃黑,各幫派大佬紛紛被捕,並被送往萸名昭著的「綠島」監獄。出人意料的是,這反而促成了「大哥們之間交流「革命情感」。
  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原先只是「割據諸侯」的台島本省幫派領袖,如羅福助、楊登魁、謝通運等人,在獄中實現聯合,1986年10月,臺灣第一個本土黑道組織「天道盟」由是誕生。
  就在當年9月底,臺灣各種黨外組織也整合起來,正式成立了「民主進步黨」。在國民黨治下,臺灣黑道、白道的本土勢力,幾乎同時迸發而出。
  1988年1月蔣經國去世,李登輝繼任臺灣地區領導人。在亂哄哄的「民主化」過程中,李登輝爲打贏選戰不惜「開門揖盜」,竟選擇借助黑道大哥們的力量。臺灣《天下》雜志就在他死後評價稱:
  「在民主化過程中,也因爲要鞏固個人權力,李登輝不惜引進黑道、和金權勾結,對好不容易萌芽的民主造成極大傷害,至今仍是臺灣社會揮之不去的陰影。」
  中國社會科學院臺灣研究所研究員王建民亦在《國民黨下台內幕》中寫道:「可以說在蔣氏父子執政時期,儘管國民黨與黑社會勢力仍保持密切關係,但黑道只是被利用的工具,被控制在可容許的範圍之內,不能公開合作,也决不會讓其介人政治活動,更不會讓其成爲國民黨政權的一部分。但到李登輝時代,黑道勢力公然漂白坐大,紛紛進人權力機構,國民黨與黑道結盟的黑金政治逐漸形成。」
  1995年,天道盟的精神領袖羅福助出馬競選臺灣「立委」,高票當選的結果引起島內極大震撼。鄭太吉1984年因爲兩次殺人未遂被「一清專案」管訓,後來却一舉選上屏東縣「議員」,還被推舉爲「議長」橫行鄉里,屏東縣被籠罩於「黑道治縣」的陰影之下十餘年。
  1996年,臺灣地區有官員指出,全台858名甚巾「議員」中,286人具有黑道背景,全台有三分之一的基層民代不是幫派分子,就是有過犯罪記錄者。許多人的估計遠比這要髙,有學者認爲,這一比例超過一半。
  在台中縣與台南市,黑道在地方選舉中的當選率幾乎爲百分之百,只要參選,一定當選;嘉義縣九成縣「議員」牽涉黑道,雲林縣「天氣一熱,脫掉上衣,各民意機關一片『花衣服』,有龍有鳳,有玫瑰和忍字」。
  「政治人物何以不怕社會輿論譴責而敢於公開參加黑道人物的隆重葬禮?道理很簡單,黑道大哥是地方一股政治社會勢力,對選票有重要影響。」王建民寫道。
  電影裏演的都是真的
  1996年,針對黑幫人士的「漂白」和「黑金政治」,當局發起了「治平專案」,臺灣地區時任「法務部長」廖正豪高調「掃黑」,將逮捕的黑道大哥們直接以警用直升機送往綠島看守所羈押,宣傳效果十足。
  不過輿論認爲,當局此舉最主要的原因其實是不少黑道觸角深入政治太深,以竹聯幫爲例,他們被認爲是宋楚瑜的堅定支持者,而宋楚瑜與剛當選爲地區領導人的李登輝關係正處於破裂的邊緣。
  2000年,臺灣再度迎來地區領導人選舉,黑金政治成爲民進黨攻訐國民黨的重要口實。「黑金政治勢力,對全臺灣金融機構的逾放款(不良貸款)已經高達3000億,以每人每月薪資4萬台幣計,總共62萬5千人的一年工作所得,是被黑金吃掉的!」民進黨候選人陳水扁在競選期間如是宣揚。「鐵腕掃黑」,也是他作爲臺北市「市長」的重要政績之一。
  可是2008年,陳水扁却被檢方發現,除了牽扯「國務機要費」和企業捐獻的贓款,他的夫人吳淑珍還與「牛埔幫」老大葉明財的女兒葉皇君各出資新臺幣5000萬元,大炒臺北市地皮。特偵組在搜索「扁辦」時,更查到黑幫案件的檔案資料。有檢調人員打趣說:「陳水扁根本就是黑白通吃。」
  黑白通吃、官黑勾結,這些現象至今沒有從臺灣政治中真正被根除。就如同政客給「大哥」送葬一樣,人們早已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了。
  臺灣《聯合報》報道稱,今年2月23日「角頭」陳建文被昔日小弟槍殺前,早有警察提醒他「先去山區避風頭」,後者不聽勸告,方才死於非命。陳建文死後,台南市更有刑胬在陳友人的臉書上留言說,「剛剛見了建文兄弟最後一面」,現在「大家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地把他的後事辦得風風光光」。台南市警方趕忙闢謠,但「建文哥」和執法機關的關係仍然疑點重重,令人備感好奇。
  人們的猜疑是有道理的。2011年,以陳建文爲首腦的「槍毒暴力集團」在台南因爲販毒砸店、暴力滋事等案件被逮捕,結果人們赫然發現,時任台南市警察局少年隊隊長陳嘉得的兒子陳柏全也在其中,他還是陳建文的得力幹將。連替界高官的公子都爲他效犬馬之勞,「建文哥」和警察的關係能差到哪里去?
  與「白道」有勾結的自然不會僅有一個陳建文。他所盤踞的台南市安平區有三個「大哥」,「建文哥」是其中之一,另外兩位自然亦非善類:安平區金城里長黃俊策靠走私起家,出獄後順利當選里長,還當上了里長聯誼會會長,靠經營餐廳爲業,一度已經成功「漂白」,無奈2019年因選戰「銀彈」耗盡而重操舊業、漏了老底,餐廳也因此停業。
  另一位「大哥」林士杰本是黃俊策的小弟,因爲走私槍支曾被判刑7年,後來自立門戶,爲了跟前「大哥」較勁也開了家同類型的餐廳,叫做「丸杰水産餐廳」。台南市現任「市長」黃偉哲,便是這家餐廳的常客,他還聘用林士杰擔任台南市農産運銷股份有限公司的總經理。
  是黃「市長」被林士杰所蒙蔽、不知其底細嗎?非也。林士杰乃是黃偉哲的嫡系子弟兵,黃曾任用他爲蔡英文台南競選總部總幹事、民進黨台南市黨部執行委員,並推舉他爲台南市「議員」候選人。雖然落選,林士杰依舊受到黃偉哲髙度重用,4月9日,他剛剛當選台南市區漁會理事長。選情激烈,台媒甚至將其形容是明年民進黨台南市選舉的前哨戰林士杰的女兒林依婷也已步入政壇,準備角逐市「議員」之位。
  由此可見,這位曾蹲過7年大牢的「角頭」,仍將繼續爲一市之長奔走驅馳。貴爲「五都」之一的台南尚且如此,臺灣其他地方又會好到哪里去?「台中藍色執政也不遑多讓」,一位網友在相關新聞下評論稱。另一位網友則寫道「官員+黑道,電影演的都是真的。」
(亦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