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開校友燒焦遺體中的密件

心裡一直有一個不變的心願
  1968年12月5日,中南海懷仁堂周總理正在接見外賓,一位秘書匆匆走了進來對他耳語了幾句,總理臉色一變,站了起來。
  一架伊爾-14飛機在北京機場著陸時墜毀。
  飛機上當時有十幾個人只有一個倖存者,他後來回憶說「在飛機劇烈晃動的時候,有一個人曾大喊『我的公事包!』」
  郭永懷同警衛員緊緊地相擁在一起,保護了一份用於熱核導彈研製的寶貴資料犧牲時年僅59歲……
  郭永懷在生命的最後10秒裡本能的反應不是保護自己,而是用自己的軀體保護中國的核事業。
  1968年12月25日,中國第一顆熱核導彈爆炸試驗成功,但這一刻他無法再看到了
  1909年4月4日,郭永懷出生於山東榮成一戶家境殷實的農家,
  從小就聰明伶俐的郭永懷10歲那年,被送進學堂從。那時起,這位天賦過人的少年開啟了學霸模式,從農村學堂一路考上南開大學物理系、北京大學物理系。
  29歲時,他通過中英庚子賠款留學生招生考試登上了海外留學的輪船,然而,輪船還沒有起航郭永懷卻氣憤地撕毀了護照。
  那時,正值日軍侵華戰爭,能出國留學實屬不易,可上了船的郭永懷卻發現自己護照上有日本簽證,上面寫道:在日本橫濱停船三日上岸遊覽。
  郭永懷握緊拳頭,寧可不留學也絕不能接受侵略者的簽證,為捍衛民族尊嚴他不惜犧牲這一次難得的留學機會,與20多名同學一起當即拎起行李、馬上走下輪船。
  直到一年後的1940年8月,郭永懷與同學們才再次起航,他和錢偉長、林家翹都進入了加拿大多倫多大學的應用數學系,三人僅花了半年時間就同時拿下了碩士學位,1945年,郭永懷拿到博士學位畢業後,他去了康奈爾大學成為航空研究院的創立者之一。
  後來,郭永懷因在科學界的成就名聲大噪,成為著名的空氣動力學家,但在郭永懷的心裡一直有一個不變的心願:一定要回國為新中國效力。

親手燒毀自己所有的研究成果和資料
  1950年,美國將侵略的戰火燒到了鴨綠江邊。
  然而,在當時的情況下他和錢學森一樣都是美國萬般阻撓不肯放走的人才。
  聽說郭永懷要回國,同事大惑不解「搞科研美國有全世界最好的條件,你為什麼非要回去呢?」
  郭永懷目光澄澈朗聲答道:「我來留學就是為了將來報效祖國呀!」
  1956年,郭永懷在回國前舉行了一次野餐會在美國的朋友紛紛前來為他們送行,在這次聚會上郭永懷做出了一個令人驚訝的舉動,他當著所有朋友的面親手燒毀了自己所有的研究成果和資料,他將厚厚的書稿一疊一疊地丟進火裡,將自己所有的心血燒成了灰燼。
  妻子李佩看在眼裡,痛在心裡,但她明白這是為了避免被美國政府找麻煩。
  郭永懷則安慰她「沒關係,知識都在科學家的腦袋中,他們拿不走」
  1956年9月,一艘駛往遙遠東方的郵輪起航了,郭永懷憑欄遠眺心潮澎湃,忽然身邊響起女兒郭芹稚嫩的童音:
  「爸爸,咱們的新家到底是什麼樣子?」
  那是一幢樣式古樸的住宅樓,灰磚、黑瓦、朱紅色的木窗,那是國家專門建造的條件最好的專家公寓,可年幼的女兒覺得還是從前的房子漂亮,三層樓帶地下室外加一個獨立車庫,二樓有個寬敞的露天陽臺,可不知為什麼遷入簡樸的新居後父親卻天天眉開眼笑。
  從那時起每天一大早郭永懷總是提前走進中科院力學所的辦公樓,風雨無阻,有時候,夜已經深了,窗簾後面依舊燈火明亮。新中國的科研事業剛剛起步有太多事情需要努力。

只有秘密,沒有生活
  1958年,青海省的金銀灘草原因為一項特殊的使命神秘地從地圖標記上消失了。
  那一年,中國第一個核武器研製基地——221基地在這裡悄然建立,對外稱為青海省機械廠。
  1960年3月的一天,錢三強突然來到郭永懷的辦公室,請他來參加國家的一項絕密任務,正是這一次拜訪郭永懷的名字和中國原子彈聯繫到了一起。
  1963年,郭永懷擔任核武器研究院副院長,他踏上了青海這片荒涼之地,組織力量開展原子彈的結構設計強度計算、環境試驗和引爆方式等多方面的研究工作。
  妻子李佩的心裡出現了一處空缺,她有時會呆呆地愣神兒,心底的疑問又清晰浮現:
  丈夫究竟去了什麼地方?到底在忙些什麼?
  此刻郭永懷正佇立在沙漠中,一片空曠的靶場上朔風凜冽,氣溫低至零下二十多攝氏度。
  出發前同志們都穿上了配發的空軍地勤服,郭永懷個頭偏高沒有合適的尺寸,大家勸他留在家裡等候答覆,可他無論如何不答應,人們拗不過他,只好找來一件皮大衣和一雙毛皮靴湊合讓他穿上,實驗場區沒有帳篷,也沒有座椅站乏了,凍透了只能咬牙堅持終於挨到開飯時間,郭永懷就和大夥用開水把凍得硬邦邦的饅頭泡軟就著鹹菜,湊合一頓。
  在研發過程中為了取得滿意的爆炸模型,郭永懷帶領科研人員反復試驗有時,甚至跑到帳篷裡親自攪拌炸藥……
  這些事,李佩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在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她失聯的丈夫又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李佩心疼地瞅著丈夫看上去,丈夫更瘦了臉頰凹陷,雙眼裡透著疲憊,讓她感到奇怪的是帶去的茶葉居然原封不動帶了回來,怎麼回事?難道連喝口水的工夫都沒有?
  丈夫沒有說話,琢磨了一路依然沒有找到合適的解釋,是啊,他不能告訴她,青海金銀灘基地海拔三千多米,水燒開了只有八十多攝氏度,他更不能告訴她因為糧食短缺許多人得了浮腫病……有關工作和生活的任何細節都必須守口如瓶,因為,它們涉及國家的最高機密。
  在那個資訊並不發達的年代,郭永懷離開的每一天,李佩都在擔心、不安中度過,分離成為了一種常態,思念成為了一種煎熬。

「為了祖國的事業乾杯!」
  1964年10月16日清晨,新疆,羅布泊腹地,新中國第一顆原子彈已經被吊裝到一個高達102米的鐵塔頂部,郭永懷和同事們靜靜地佇立在荒漠上翹首以待。
  下午3點倒計時開始了,——十、九、八、七……郭永懷感到渾身發緊後背的肌肉儼若繃直的鋼絲「轟隆隆——」一聲巨響,石破天驚,伴著熊熊火焰巨大的蘑菇雲緩緩升騰,刹那間,郭永懷如釋重負,他開心地笑了,孩子似的,笑得那麼燦爛喜訊,傳開,舉國歡騰。
  女兒郭芹捧著喜報興奮地對媽媽說:「這些科學家真了不起,我好想給他們獻一束花呀」說著,困惑地眨眨眼:「可是……鮮花到底該獻給誰呢?」媽媽搖搖頭,少頃,又輕輕頷首或許,她已經意識到了什麼。
  幾天後,王浪昌備好家宴特邀郭永懷夫婦、,彭桓武夫婦小聚,這是三人一起工作四年來的第一次家庭聚會。
  三個科研戰線上的親密戰友把酒言歡,憔悴的臉龐都顯得神采奕奕,李佩驚訝地發現,平時極少沾酒的丈夫居然一反常態主動舉杯:「來,為了祖國的事業乾杯!」
  李佩渾身一震,一直堵在胸口的東西頓時煙消雲散,通透的瞬間她什麼都明白了。

來自女兒的特殊任務
  1968年,熱核導彈(氫彈)試驗正處於最關鍵時期,每天奔波忙碌的郭永懷突然接到了一個特殊的任務。
  這個特殊的任務來自他的女兒郭芹,那時,郭芹響應上山下鄉的號召已經去了內蒙古農區插隊。
  這是郭芹生平第一次寫信給遠在青海的父親。
  展開信箋,郭永懷的神情有些恍惚,他仿佛看見不滿兩歲的女兒跌跌撞撞地跑過來,稚嫩的笑聲像啁啾的小鳥,時間過得真快仿佛就在昨天,他笨手笨腳地從護士手中接過剛出生的女兒,一眨眼的工夫她就會坐了,會走了,想到這裡,他粲然一笑。誰知,笑容剛剛漾開又陡然消失。
  原來他看到女兒用一枚小小的郵票寄來一個小小的央求,她說,呼倫貝爾天寒地凍,希望父親給她買雙過冬的棉鞋,因為,她的腳已經凍傷了,他吸了口氣丟下信紙怔怔地立在那兒。
  他想起女兒臨走時自己到車站送行,列車啟動的那一刻他沖著車窗揮了揮手,不知怎的,視線變得模糊眼淚就流了下來。
  現如今,女兒遇到了難處只好向父親求助,為此一向不喜歡逛商店的郭永懷走進了科研基地的小賣部,售貨員遞過厚實的狗皮棉鞋問道:「多大尺碼?」郭永懷一頭霧水,他還真不知道女兒的腳有多大。
  售貨員啼笑皆非:「連尺碼都沒搞清楚咋就跑來買鞋呢?」
  在隨後的回信中他對女兒說:
  「棉鞋暫沒有,你是否畫個腳樣來,待有了貨,一定買……初勞動時要注意,過猛和粗心是一樣的都是不對的」
  在溫情脈脈的時候,大名鼎鼎的科學家和普通的父親並無二致。
  可是郭永懷一直沒能再去一次商店,女兒郭芹沒有想到在父親的這封信寄出32天後竟與她永別……
  1968年12月4日為了不耽誤研發進度,郭永懷決定當晚乘飛機趕回北京參加次日一早的會議。
  夜幕降臨時郭永懷和警衛員牟方東趕到蘭州機場。沒想到,數小時後意外發生了。凌晨時分飛機抵達北京的機場時發生了事故郭永懷不幸以身殉職。
  清理現場的時候人們驚訝地發現兩具燒焦了的遺體緊緊摟抱在一起,通過那只殘破的手錶,同事們辨認出遇難者就是郭永懷和警衛員牟方東,當兩具屍骨終於分開時人們的腦袋「嗡」地炸開了,那只熟悉的公事包就緊緊貼在郭永懷的胸口。
  生死關頭,科學家的第一反應就是保護科研資料,一位元同事小心翼翼地拿起公事包打開一看,裡面的資料竟然完好無損。旁邊的同事撲通跪倒痛哭失聲……
  1999年在慶祝新中國成立五十周年之際,中央隆重頒授「兩彈一星功勳獎章」以表彰二十三位為研製兩彈一星作出突出貢獻的科技專家,郭永懷是其中一位。他一生橫跨核彈、導彈和人造衛星三個領域,是唯一以烈士身份被追授「兩彈一星功勳獎章」的科學家……

(梅毅/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