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成立前夕，中共中央在確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名問題上經曆了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其間發生了許多鮮為人知的故事。
  曾把建立「新民主主義共和國」作為奮鬥目標
  全面內戰爆發後，毛澤東預期從根本上打倒國民黨後必定要建立一個新中國。那麼新中國應該叫什麼名字呢？在考慮這個問題時，中國共產黨領導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黨在根據地時期曾使用過的國名。
  20世紀30年代，中國共產黨領導創建了許多塊革命根據地。1931年11月，中國共產黨以「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為國名，在江西瑞金建立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雖然當時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根據地面積在全國只占一小部分，但中國共產黨確定的這個國名卻並不僅僅稱呼黨領導的區域，而是統稱全中國的。隨著革命形勢的發展和共產黨人認識的不斷深化，這個國名也在發生變化。1935年12月，毛澤東認為，日本加緊侵略中國並且企圖滅亡中國，已經使中國國內階級關係發生了一定變化，中國絕大多數人是要抗日的。為了團結更多的抗日力量，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國名也應適當調整。根據毛澤東的提議，經中共中央政治局批准，在原國名中加進了「人民」二字，成為「中華人民蘇維埃共和國」。
  「中華人民擱埃共和國」的國名與當時蘇聯的國名有很大不同，與國民黨政權的國名則根本不同，它體現了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政權的性質和共產黨領導人民革命的長遠戰略。後來，中國共產黨還曾使用過「工農共和國」的國名。當中日民族矛盾日益加深時，黨為了組成更廣泛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又將「工農共和國」改為「人民共和國」。對此，毛澤東作出解釋說，過去我們提「工農共和國」的口號沒有錯，現在我們要團結一切愛國力量抗日，要用「人民共和國」的口號。我們是代表全民族的，用這個口號是為了團結小資產階級、民族資產階級和一切反帝反封建的力量一致抗日。
  1940年1月，毛澤東在延安的窯洞裏寫下了著名的《新民主主義論》。這篇文章是中國共產黨獨立探索中國社會主義道路的成果，是對將來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建立的人民民主國家性質的論述。毛澤東在文章中提出了這樣的觀點：現階段中國的民主革命是新民主主義革命，目的是建立新民主主義的社會，將來建立的人民政權是工人階級領導的，實行工農聯盟，有民族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等多個階級參加的政權。新民主主義社會最終要走向社會主義社會，但我們現在革命的最初目標是建立新民主主義共和國。這樣的共和國既不同於資產階級專政的資本主義共和國，也不同於蘇聯那樣的實行無產階級專政的社會主義共和國。由此，毛澤東等中共中央領導同志把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將來要建立的新國家初步定名為「新民主主義共和國」。由於當時尚處於國共合作共同抗日時期，中國共產黨沒有公開提出這一國名，只是將其作為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革命的奮鬥目標，只在一些中共中央領導人的講話和文電中使用，它反映了當時中國共產黨對將來在自己領導下建立的新中國的認識水準，也說明毛澤東關於新民主主義社會的論述已經為後來新中國國名的確定打下了一定基礎。
  曾設想用”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作為國名
  1947年10月，毛澤東明確指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就是要從根本上推翻蔣介石國民黨統治，奪取全國政權，建立一個新中國。他在為人民解放軍總部起草的政治宣言中宣布了中國共產黨的基本政治綱領：聯合工農兵學商各被壓迫階級、各人民團體、各民主黨派、各少數民族、各地華僑和其他愛國分子，組成民族統一戰線，打倒蔣介石獨裁政府，成立民主聯合政府。這是中國共產黨首次對將要建立的新政權進行政治性質上的表述，表述的核心是人民民主。當時，毛澤東等中共中央領導人不僅對「民主」二字十分重視，而且對民主的實質也十分重視。從當年的黨內文件和中共中央領導人的講話中可以看出，他們認定未來建立的新中國一定要是民主的，因此國名也應該有「民主」二字。
  正是從「人民民主」這個基本點出發，毛澤東曾在不同場合，對中國共產黨即將建立的新中國國名作岀了多次表述。在表述中，毛澤東著意突出「民主」二字，這是此前中國共產黨使用的國名中從未出現的字樣。當年，毛澤東表述新中國國名的全稱「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這一點在毛澤東於1948年1月為中共中央起草的《關於目前黨的政策中的幾個重要問題》中表現得最明顯。在這個檔中，毛澤東兩次使用「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一詞。他寫道：「這個人民大眾組成自己的國家（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並建立代表國家的政府（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的中央政府），工人階級經過自己的先鋒隊中國共產黨實現對於人民大眾的國家及其政府的領導。」這段話括弧裏的標注是毛澤東兩次表述新中國國名時著意強調的，可以看出，毛澤東當時已經在考慮將「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作為即將成立的新中國的國名了。
  1948年3月20日,毛澤東對建立新中國的大體時間作了預測。他在當年親筆起草的《關於情況的通報》一文中說：「本年內，我們不准備成立中央人民政府，因為時機還未成熟。」成立的「時機大約在1949年」。時間很快就進入1949年。在開年第一天的元旦獻詞中，毛澤東對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即將建立的新中國國名，再次使用了「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的稱呼。他寫道：「1949年將要召集沒有反動分子參加的以完成人民革命任務為目標的政治協商會議，宣告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的成立，並組成共和國的中央政府。」毛澤東多次用「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一詞表述新中國，顯然不是即興之語，是有一定政治背景的。當時，中國共產黨的目標就是領導全國人民推翻國民黨專制統治，推翻國民黨專制統治之後，我們所要建立的新國家，應該是與專制對立的，是民主的。推翻國民黨專制統治，要團結一切反對國民黨專制統治的力量，共產黨要團結這些政治力量，就要實行民主，而即將建立的新中國也是民主的，是在人民民主基礎上建立的政權。因此，用「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稱呼即將建立的新中國，顯然是中共中央高層統一的認識。但是，由於當時新中國尚未成立，毛澤東的這個表述不算是定案，還要在廣泛徵求民主黨派和民主人士意見的基礎上再最後確定。
  中共領導人和民主人士共同考量新中國國名
  1949年5月，毛澤東率領中共中央機關進駐北平（今北京）城郊雙清別墅。確定新中國國名問題已經被提上議事日程。自然，這也是作為中共中央領導核心的毛澤東首先要考慮的問題。雖然，此前毛澤東使用了「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名字來稱呼即將成立的新中國，但並沒有最終確定。現在新中國即將誕生了，他需要再次慎重考慮這個問題，也要廣泛徵求黨內外人士的意見。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建立的新中國要體現民主，在即將建立的新中國國名問題上廣泛徵求意見，也是民主的體現。
  朱德、劉少奇、周恩來、董必武等中共中央領導人也都在思考關於新中國國名的問題。他們大部分主張以「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作為新中國的國名。這一點體現在他們當時的一些講話中，也體現在當時起草的一些電文中。與此同時，許多反對國民黨政府腐敗統治、願意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建立新中國的民主黨派領導人以及一些著名的民主人士也在考慮新中國國名問題。
  對於新中國的國名，廣大民主人士提出了多種方案。有的方案簡化一些，就是用「中國」兩字；有的方案則用字很多，表述上也複雜，甚至把「中華」「民主」「聯合」「人民」「共和」「新民主主義」等辭彙全部用上。總的來看，當時大多數民主黨派和民主人士，是贊成使用「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這個稱謂的。正是由於大多數人都贊成即將建立的新中國使用「中華人民民主共畐國」的國名，因此，中共中央把這個稱謂作為一個基本傾向性意見，在許多檔中公開使用。例如，在1949年6月21日的《人民日報》上公佈新政協籌備委員會各小組名單時，就有這樣的字樣：「第四小組（擬定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政府方案）」。當時，中共中央對這個新國名的解釋：建主一個真正的民主共和國，是我們黨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始終不渝的追求。從「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建立，到「人民共和國」「民主共和國」口號的相繼提出，都是與新民主主義革命不同發展階段的形勢與任務相適應的。不過，我們黨關於新中國政權性質和階級基礎的認識並沒有發生實質性的變化，這就是「人民民主的共和國」，「這種共和國的徹底完成，只有在無產階級領導之下才有可能」。這決定了新中國國名的基本走向。而使用「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國名，也成了當時參與創建新政權多數代表的一致意見。在此情況下，毛澤東在新政協籌備會第一次會議的致辭最後，提出3個口號，其中一個是「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萬歲！」。
  新政協籌備會上關於國名的四種意見
  1949年6月，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籌備會第一次會議召開，會議分為6個小組，分別籌備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的諸項事宜。會議一開始，代表們就新中國國名問題發表意見。意見主要分為四種：
  第一種意見：主張新中國的國名用「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這種意見主要是延續了毛澤東為首的中國共產黨此前對於新中國國名的表述，基本依據就是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理論。
  第二種意見：從簡化角度提出的，認為「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的9個字可以簡化為7個字，去掉「民主」兩個字。提出這種意見的代表人物是張奚若，他的理由：「因為『共和國』說明了我們的國體，『人民』兩字在今天新民主主義的中國是指工人、農民、小資產階級和民族資產階級這4個階級的人，它已有確定的解釋，這已經把人民民主專政的意思表達了出來，不必再把『民主』兩字重複一次了。」他還說，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意見，有幾位老先生也覺得「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的名字太長，說應該去掉「民主」二字。
  第三種意見：用「中華民國」為新中國國名。提出這種意見的理由：「『中華民國』是孫中山創立的，已經使用了38年，在中國民眾中有廣泛基礎，一戰、二戰中，中華民國都是戰勝國，這個國名在國際上也有一定影響，不宜不用。」他們還從簡化角度認為：「九字簡化為七字，七字還可以簡化為四字。就用『中華民國』作為新中國國名，也很好。」
  第四種意見：提出用「中華人民民主國」作為新中國國名。提岀這種意見的理由：這個國名節略了「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中的「共和」，而保留了「人民」和「民主」。其詞源依據是漢語中的「共和國」，系譯自英文「Republic」,而「Republic」與「Democracy」原無實質區別，也可譯為「民主國」，因此也可以簡稱為「中華民國」或「中華民主國」。這個國名在將來進入社會主義階段時還可以改為「中華社會主義民主國」。
  對於上述四種意見，新政協籌備會常務委員會都很重視，並且決定召開新政協籌備會常務委員會第四小組會議，專門研究此事。在會上，張奚若明確表示：「我看叫『中華人民共和國』好。有『人民』，就可以不要『民主』二字，焉有人民而不民主哉？」「去掉『民主』二字，從下麵的解釋也是很容易明白的：是共和而非專制，是民主而非君主，是人民而非布爾喬亞的國家。」張奚若認為與其用「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或是「中華人民民主國」，都不如用「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個國名好。
  經過第四小組的反復討論，絕大多數與會者贊成用「中華人民共和國」為國名。根據上述討論意見，政府組織法起草委員會先後召開三次會議，在徵求一些專家意見的基礎上，寫成了政府組織法的草案初稿，暫時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名。1949年8月17日,在第四小組第三次全體會議修正通過該組織法草案中，使用的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這一國名。
  第四小組會議討論形成的意見得到了中共中央的尊重和認可。1949年8月18日,毛澤東為邀請新疆代表參加新政協，在發去的電文中使用的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名稱。9月2日，新華社發表社論，在闡述黨的性質時指出：「中國共產黨是中國工人階級的政黨，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領導者。」這裏所用的稱呼是「中華人民共和國」。9月7日，在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召開前，周恩來向全體與會代表作了《關於人民政協的幾個問題》的報告，其中就國名問題他解釋說：「在中央人民政府組織法的草案上去掉了『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的『民主』二字，去掉的原因是感覺到『民主』與『共和』有共同的意義，無須重複，作為國家還是用『共和』二字比較好……為了使國家的名稱合乎國家的本質，所以我們的國名應該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國的少數民族也應該包括在中華人民共和國之內，承認他們的自治權。因此，我們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個國名是很恰當的。」
  1949年9月17日，新政協籌備會舉行第二次全體會議，會議決定新中國國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9月22日，董必武在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次全體會議上作《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組織法的草擬經過及其基本內容》報告。報告對組織法草案的總綱作了幾點說明，第一點就是關於國家名稱的問題。董必武說：本來過去許多人寫文章或作演講都用「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我們現在釆用「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個名稱。因為「共和國」說明了我們的國體，「人民」二字在今天新民主主義的中國是指工、農、小資產階級和民族資產階級4個階級及愛國民主分子，它有確定的解釋，已經把人民民主專政的意思表達出來，不必再把「民主」二字重複一次了。
  在此之前，新政協籌備會在向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次全體會議提交的幾個檔中，就將原來的「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改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但是，考慮到另外一些人的意見也不無道理，所以在提交政協討論的供同綱鋤草案中，於「中華人民共和國」之下又加一個簡稱「中華民國」，用括弧括起來。
  關於新中國國名簡稱去留問題的進一步討論
  在距離開國大典僅有幾天時間的一次會議上，一些看到《共同綱領》草案的代表提岀，用簡稱「中華民國」不好，應去掉這個簡稱。他們的理由：蔣介石已經把「中華民國」搞得威信掃地，即將建立的新中國是與過去的「中華民國」有本質區別的，現在不宜再使用這個國名簡稱。但也有些人提出應該用這個簡稱，他們的理由：中華民國是孫中山創立的，要使新中國與孫中山創立的「中華民國」有一種延續關係，應該保留這個簡稱。
  時間來到了1949年9月25日,距開國大典日子更近了，確定新中國國名迫在眉睫。一向從容淡定的毛澤東在得知這兩種意見後，並沒有立即作出決斷。為了慎重起見，他決定由中共中央出面，再次召集民主人士開會，研究新中國國名簡稱問題。由於時間緊迫，周恩來、林伯渠受毛澤東的委託，以邀請各位民主人士到東交民巷六國飯店出席午宴並商討重要問題的方式出面召集，擬定參加這次座談會的名單連夜確定，並且連夜將請柬送出。9月26日,接到邀請的30多位民主人士齊聚六國飯店，座談會順利舉行。座談會一開始，周恩來就開門見山地說，「今天請來赴宴的，都是辛亥革命時期的長輩……各位在討論三大檔時，都看見了《共同綱領》中的國名之下有一個簡稱「中華民國」的括弧。關於這個簡稱，有兩種不同意見，有的說好，有的說不必要了。新政協籌備會上有代表提出，還要用「中華民國」作為國名，有的代表則不同意用。常委會特地叫我來請教老前輩，看看有什麼高見」。
  在座談會上，一些早年參加過辛亥革命的民主人士提出，國名還是留一個「中華民國」的簡稱為好，因為中國老百姓感情上已經習慣用「中華民國」，一旦改掉，會引起不必要的反感。參加會議的一些民主人士則反對保留「中華民國」的簡稱。他們說，群眾對這個名稱沒有好感。中國共產黨所領導的新民主主義革命跟辛亥革命不同，國號應該叫「中華人民共和國」，不要什麼簡稱；而且遍觀世界各國的國名，只有字母的縮寫，沒有載之於立國檔上的其他簡稱。民主人士張元濟在發言中明確表示：贊成去掉「中華民國」的簡稱。
  新中國國名在開國大典前才最後確定下來
  1949年9月27日,是新政協會議的第6天。在這天的會議上，主席團常委會把國名問題拿到代表中討論。與會者多數不同意用「中華民國」的簡稱，而且持這種意見的大都來自民主黨派和民主人士的代表。有的民主人士的反對態度非常激烈，有的人甚至說，難道我們以後還要喊兩個口號，一個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一個是「中華民國萬歲」？難道我們以後在公文中還要用兩個紀年，一個是西元紀年，一個是民國紀年？經過代表們的研究討論，絕大多數代表贊成新中國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名，不贊成用「中華民國」的國名，也不贊成保留「中華民國」的簡稱。過去堅持用「中華民國」國名或者至少用「中華民國」簡稱的代表最後思想上也通了。他們在和與會代表的討論中進一步認識到，現在我們要建立的新中國與過去的中華民國性質完全不同，不宜再用「中華民國」的國名或簡稱，於是愉快地接受了絕大多數代表的意見，贊成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名。儘管如此，非常善於廣泛團結各方面人士的毛澤東還是對以前主張用「中華民國」國名的代表表示了極大的尊重。在這次會議上，中國共產黨方面代表特別強調辛亥革命的重大意義，毛澤東在開幕詞中就特意強調：不用「中華民國」的國名，也不用「中華民國」的簡稱，不等於抹煞孫中山先生領導的中華民國的革命歷史意義。辛亥革命、國共大合作等都是有它的歷史意義的。
  至此，「中華人民共和國」作為新中國國名得到最終確定，新政協會議決定，把「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名寫進起到臨時憲法作用的《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中，「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名正式公之於世。1949年10月1日開國大典上，毛澤東以洪亮的聲音莊嚴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
  （陳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