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孕育出了璀璨的農耕文明。
位於山東省德州市夏津縣的黃河故道古桑樹群,就是當地先民為適應和治理黃河故道的風沙問題而種植和傳承下來的,具有豐富的農業生物多樣性、傳統知識與技術體系和獨特的生態與文化景觀。
夏津縣的古桑樹栽培已有2000多年歷史,最盛時期有5000多公頃,現保留面積400餘公頃。千百年來,夏津黃河故道古桑樹群與當地生態環境有機結合,構成了集農、林、牧於一體的農業系統結構,使其生態系統內的古樹、沙丘、河流、村莊相得益彰、協調發展。這些古桑樹群不僅保障了區域生態安全,而且為居民提供了食、衣、藥、用等多種產品。2014年,夏津黃河故道古桑樹群系統入選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2018年,入選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

以桑治沙 集體智慧
歷史上,黃河多次流經夏津,又多次改道,每次遷徙後都留有故道遺跡。夏津黃河故道古桑樹群所在地為東周黃河流經遺留下來的沙河地。早在周定王五年(西元前602年),黃河于河南滑縣決口,夏津縣境內也形成了西南—東北向的黃河,行水長達613年。至新莽始建國三年(西元11年),黃河再次改徙他流,在此地留下一條故道。
黃河故道的土地盡被沙壓,水退之後塵土飛揚,且五穀不生,野無青草。同時,地下水位升高,在蒸發作用下,鹽分向土壤表層集結,水去鹽留,往往出現鹽鹼地。曾經的夏津黃河故道地區,“無風三尺土,有風半個天,關門蓋著鍋,土飯一起咽”。
在生態惡劣、沙土貧瘠的條件下,為實現人與自然和諧發展,協調防風治沙的生態需求與發展農業的生活需求,當地先民“廣植草木以祛風而固沙,種桑果興蠶業而裕財用”,創造出“以桑治沙”這種魯西北平原黃泛區防沙治沙的重要模式。當地著名的騰龍桑、臥龍桑等古樹已生長了1000多年,其他古樹的樹齡亦長達數百年,足見當地人與風沙抗爭的不易和頑強。而選擇經濟效益、生態效益都很突出的桑樹廣泛種植,則充滿了智慧。
桑樹生命力極其旺盛,根系發達,垂直分佈根深可達4米,在乾旱半乾旱荒漠也能生長發育,且抗低溫、耐高溫、耐鹽鹼,具有強大的防風固沙保土功能。因此,桑樹是北方風沙治理中的首選樹種之一。在大量種植桑樹的同時,為增強防風效果,防治病蟲害,增加收入,人們又在系統內種植桃、杏、梨、柿、山楂等多種其他落葉喬木,構成穩定的群落結構。林下適宜農耕區,多間作地瓜、花生等沙地適生農作物;不宜耕作區林下為葎草等草叢植被,用於散養家禽。這種農林牧複合結構既控制了水土流失、維持了生物多樣性,種桑養蠶繅絲也推動了當地的蠶桑文化和蠶桑產業發展。
長期以來,夏津人還探索出了一套桑樹“種植經”。用土炕坯圍樹、畜肥穴施、犁伐曬土,用油渣刷樹幹防治害蟲,圍堰平地以保水固土,用“抻包晃枝法”採收桑果,對起伏較大的沙地實行“小網格、寬林帶”,對風蝕性耕地、平沙地採用“中網格、窄林帶”,網格內實行果糧草間作……這些傳統知識和適應性技術蘊含著豐富的生產經驗以及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思想,可為現代農業提供值得借鑒和學習的先進理念。
2017年,《聯合國防治荒漠化公約》第十三次締約方大會在內蒙古舉行,196個締約方政府、20多個國際組織的正式代表約1400人出席大會。會上,聯合國糧農組織項目官員介紹了山東夏津黃河故道古桑樹群等兩處中國農業文化遺產地在防風固沙、荒漠化治理方面的經驗,獲得與會者的關注和讚賞。
故道古桑 千年傳承
蠶桑文化起源於中國,是中華農耕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蠶桑產業的傳播,孕育了聞名世界的絲綢之路。這條連通亞歐的商貿大道促進了東西方經濟交流,還成為溝通文化的橋樑,傳播了中華文明。
夏津黃河故道古桑樹群見證了絲綢之路和蠶桑文化的興起與鼎盛,也通過從“養蠶繅絲”到“綿、棉並重”再到“以棉為主”、從“葉用桑”到“果用桑”的轉變,展現了先民在不同階段通過選擇遺產系統的不同功能實現與其所處環境協同發展的智慧。
據《尚書·禹貢》記載:兗州“桑土既蠶,是降丘宅土”。夏津在夏、商、周時期屬兗州之域。東周黃河故道形成至東漢末年,是故道地區桑產業逐步發展時期。此時黃河中下游區域特別是山東一帶是我國蠶桑業最發達的地區,所以夏津人也選擇了在黃河改道後留下的風沙地區種植桑樹。
三國至兩宋時期,我國北方地區的蠶桑業在波動起伏中逐漸衰落,夏津黃河故道地區的蠶桑業亦受到影響。但戰亂和饑荒也使得桑椹、桑葉成為了救命食物,某種程度上桑樹資源得到保護,北方一些地方的桑林依然還很茂密。隋唐時期,蠶桑業的發展達到了頂峰。
元代中葉,棉花種植從長江流域擴展到黃河流域。由於棉花的生產過程比蠶絲簡單,單位面積產量也較高,所以價格低廉。人們日常生活中所用的很多絲織品被棉布取代、絲綿被棉花取代,北方地區的蠶桑生產再次跌入低谷。

明代,夏津的植棉和絲綿已經各據半壁江山。據史載,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夏稅“絲綿四十二斤六兩五錢六分”,秋糧“棉花絨九十九斤二兩”。嘉靖版《夏津縣誌》記載,永樂十年至嘉靖十年,夏津的貢賦都是夏稅絲綿、秋糧植棉。而這本縣誌對桑果的記載,比徐光啟的《農政全書》還早幾十年。
明朝中後期,隨著我國出現資本主義萌芽和手工業的快速發展,到了明末清初,植棉迅速取代了絲綿的市場,北方蠶桑產業萎縮殆盡。清康熙十三年(1674年),夏津知縣朱國祥出巡當地黃河故道時,見“沙漠荒涼,人煙凋敝”“地半沙灘,不宜禾稼”,於是要求“多種果木,庶可以免風災而裕財用”。當地百姓遵照結合千百年來的治沙造林經驗,仿照前人繼續在沙地中種植桑樹,以“果用桑”為主。相傳黃河故道內樹木繁盛,“援木攀行二十餘裡”。至20世紀20年代,夏津縣桑樹種植達到鼎盛,面積達8萬畝。
千百年的選育,桑樹在夏津已由“葉用”變為“果用”。這種變化不僅見證了絲綢之路和蠶桑文化的興衰,也充分體現了夏津黃河故道古桑樹群農業系統的動態性和適應性,更展現出各族群眾的生存智慧與主觀能動性。

古樹新發 桑潤千秋
見證滄海桑田、承載厚重文化,夏津黃河故道古桑樹群給當地帶來了良好的生態環境和堅實的生存保障。
數百年的古桑樹,依舊根深葉茂,最高大的冠幅達10米。碩果累累的千年老樹,在防風固沙保持水土之外,年均產桑果800斤、鮮葉450斤。饑荒歲月裡是食物,如今成了增收致富的金果果。惟其如此,桑椹被夏津農民稱為“甜蜜果”。
近年來,夏津縣依託黃河故道古桑樹群悠久的歷史、深厚的文化、美麗的景觀,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立足縣域農文旅融合優勢資源,創新旅遊發展新業態,重點推動黃河故道文化旅遊體驗專案,以文化體驗廊道“夏津模式”打造文化“ 兩創” 新標杆。同時,積極探索“民族團結+農文旅融合”新路徑,堅持保護與發展並行,百姓與企業共贏,初步形成集旅遊觀光、果品採摘、休閒娛樂、養生度假於一體的多元化發展格局,以農文旅融合高品質發展促進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取得明顯成效,“花開椹好石榴紅”的民族工作品牌日益深入到各族群眾心中。2023年吸引各族遊客320萬人次,農文旅融合產業在全縣旅遊產業的占比達60%,已成為重要的支柱產業。
每年五六月是桑椹成熟的季節,也是夏津的椹果文化採摘節舉辦之時。不同品種的桑樹結出不同色彩的桑椹,來自全國各地的遊客在桑樹下採摘、品嘗。“世界遺產地 千年古桑林”文化旅遊品牌越來越亮眼,桑椹的價值也越來越高。

多元化產品開發使得桑產業鏈條不斷延伸,利用桑葉、桑枝、桑皮、桑根、桑黃等研發的保健類藥品、食品價值很高,桑椹酒、桑葉茶、桑葉粉等在市場上供不應求。人們通過對古桑樹群內農業系統各組分、各鏈條的有機整合,對不同產業之間進行有機耦合,把初級農產品生產與其後續性加工緊密銜接,並根據生態、自然、經濟、社會、市場條件,發展了優質高效的生態農業。這也使當地各族群眾受益匪淺,同時更進一步認識到其重要性,積極參與到保護與發展黃河故道古桑樹群的工作當中。
生生不息,夏津“椹”好。故道古樹的累累碩果,將繼續哺育黃河沿岸各族兒女,並為全球可持續發展提供中國智慧。(作者劉某承為中國科學院地理科學與資源研究所副研究員,李好雲為山東省夏津縣委常委、宣傳部部長、統戰部部長責編/王怡凡 金向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