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明園真的要重建?

單純提出重建圓明園,本身就是一個模糊的概念,至於重建到什麼程度,又是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

2011年11月17日,北京市人大教科文衛體委員會就加強國家文化中心建設提出九大建議,其中有關研究論證恢復重建圓明園的建議頗為引人注目。由於歷史上的特殊遭遇,與其他文化古跡相比,圓明園更多了一層民族屈辱史的象徵意義。多年來,圍繞圓明園“修”“存”問題展開的爭議從未停息。

當傷口不再呈現撕裂的血腥與猙獰,疤痕又以歲月的風沙為脂粉掩蓋形跡,除教科書以外,我們如何能讓後人繼續銘記歷史?

幾經劫難的歷史

圓明園始建於康熙四十八年(公元1709年),由圓明園、萬春園和長春園組成,鼎盛時期曾有“萬園之園”的美譽。

世人熟知的圓明園屈辱史始於1860年。是年,英法聯軍攻陷北京後,於10月6日佔據圓明園。中國守軍寡不敵眾,圓明園總管大臣文豐投福海自盡,住在園內的常嬪受驚身亡。英、法軍隊洗劫兩天后,向城內開進。10月11日英軍派出1200餘名騎兵和一個步兵團,再次洗劫圓明園,英國全權代表詹姆士•布魯斯以清政府曾將巴夏禮等囚於圓明園為藉口,將焚毀圓明園列入議和先決條件。10月18日,3500名英軍沖入圓明園,縱火焚燒圓明園,大火三日不滅,圓明園及附近的清漪園、靜明園、靜宜園、暢春園及海澱鎮均被燒成一片廢墟,安佑宮中,近300名太監、宮女、工匠葬身火海。這成為世界文明史上罕見的暴行。

教科書上的內容止於此,使得在這之後,這座“萬園之園”的後續經歷鮮有人知。事實上,從歷史的記載看,1860年的火燒,卻只是圓明園歷經浩劫的開始。

據2000年北京市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擬定《圓明園遺址公園規劃》記載:1873年,同治帝重修圓明園,但未告竣即停工。這次重修因取用大量木料,反而拆除了圓明園在第一次火燒後倖存的藏舟塢四座。由此可見,此修繕舉動在客觀上也對圓明園殘存古跡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破壞。

1900年,八國聯軍入侵北京,上演了第二次火燒圓明園,使這裏殘存的13處皇家宮殿建築又遭掠奪焚劫。

在此後的歲月裏,圓明園又因國人的私欲或無知屢遭破壞:自民國初期開始,幾乎每天都有車輛滿載圓明園殘料離開,此行為共持續了20年多之久;“文革”期間的1969年,曾有大批軍民把圓明園的磚瓦、石料搬去建防空洞;1975年的農業學大寨階段,圓明園區域內曾進行了大量的挖山填湖工程,將原來的山形水系改造為農田;上世紀末,由於各種經濟原因,圓明園內建起了一些與遺址公園不相符的設施,這些經營項目和活動,也對圓明園造成了不同程度的破壞。而今,北京市101中學依舊佔用著部分圓明園遺址區域,萬春園內的別墅依還是照常被租用。

中國社會科學院環境與發展研究中心副秘書長龔益,在就圓明園內部生態問題接受《新民週刊》採訪時表示:“假如有本書,叫做《圓明園劫難史》,那麼這劫難應該一直記錄到昨天。”

圓明園走訪實錄

如今的圓明園沒有什麼特別,除長春園內的幾處西洋樓遺址外,這座承載著深刻歷史意義的遺址公園與其他公園無異,千篇一律的湖光山景,讓見慣了皇家園林的北京人視覺麻木,曾經被列強付之一炬的焦土殘骸,卻已遍尋無跡。斜陽古道、尋常巷陌,150多年過後,輝煌、屈辱皆被雨打風吹去……

時值隆冬,坐落於北方的圓明園呈現出一派草木枯黃之景。臨近北門的鑒碧亭內,正在免費展出原海晏堂十二生肖噴泉青銅獸首的仿製品,並搭配售賣各種以十二生肖獸首為原型的紀念品,以及各類工藝品。令人不解的是,展出十二生肖獸首仿製品的場所在圓明園內不止鑒碧亭一處,展品也被仿製了不止一套,每個展出場所在展出的同時,均配有大量紀念品出售。從鑒碧亭到交通船售票處的約百米距離內,各種商業攤位鱗次櫛比,頗似老北京的“早市兒”。

長春園內的西洋樓景區遺址是參觀遊客的必到之所,作為向外界宣傳最多的一處遺址景區,很多人甚至將其當做圓明園遺址的全貌。大水法遺址處,多塊巨石被圍欄圈起,作為重點保護。記者注意到,多數遊客在此留影後,轉向了修復過的諧奇趣景區,以在迷宮裏穿梭為樂。至於景區內關於記錄民族屈辱史的《尋找失去的文明》介紹,則很少有人駐足細讀。

走至長春園景區交界口,記者在檢票工作人員處得到這樣的說法:“圓明園內遺址部分就是西洋樓景區這麼一塊兒,看完這個就沒什麼了!”事實的確如此,含經堂遺址前的土坡已在幾年前被鏟平,成為了牡丹觀賞園,隆冬季節百花凋敝。旁邊緊貼圍牆處幾間房屋正在施工,框架已基本成型,正在裝窗框。

針對這樣的園內改造工程是否合理一事,記者專程致電師從梁思成的中國古建築學家羅哲文。採訪中羅哲文表示:“自己並不知道含經堂前的土坡改建牡丹園一事,因為沒有親眼所見,故不便發表意見。至於園內出於方便遊人考慮,進行的小規模房屋再建工程,如果選擇在地下沒有埋藏遺址的區域,是可以的。”同時,羅哲文也指出,如果出於現實因素考慮要增加園內房屋設施,最好採用活動板房,不可採取打地基的建築。

但據記者觀察,含經堂附近的施工建築並非活動板房,至於地底是否有地基,便不得而知了。

關於重建的模糊態度

2011年11月17日,北京市人大教科文衛體委員會主任委員孫世超就“加強國家文化中心建設”提出了重建圓明園的提議。此提議一出,激起了社會各界的強烈反響。而作為此次提議的發起方,北京市人大在此之後卻並無下文。面對社會上褒貶不一的聲音,和諸多專家學者關於重建細節的疑問,相關部門卻一直未予以回應。

採訪過程中,記者從相關人員處輾轉聽到傳聞:由於社會各界對重建圓明園提議頗有微詞,北京市人大目前對此也未有進一步的表態或說明。登錄北京市人大的官方網站,也並未看到有關圓明園重建一事的相關內容,甚至連網站上涉及當日“加強國家文化中心建設”議案的新聞中,也未出現圓明園的字樣。

上述種種跡象,讓圓明園有關方面對“重建”提議也不甚瞭解。導致其在接受媒體採訪的過程中,言語之間亦多有所保留。在記者致電圓明園學會時,一位工作人員明確告訴記者,關於此項重建圓明園的提議,他們也是從新聞中得知,與市人大提議方並無任何溝通。所知信息與外界所掌握的並無不同,因此在未充分瞭解重建的具體所指時,不便發表觀點。

在記者的再三詢問之下,該工作人員又隱約透露,2000年北京市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擬定的《圓明園遺址公園規劃》,觀點基本客觀正確,此規劃系經過國家文物局批准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目前圓明園內的各項修繕維護均是遵照該規劃進行的。

在此規劃中,記者看到4條建議:

1、堅持“整體保護、科學整修、合理利用”的方針,明確保護遺址是整修、利用的前提和核心。三園內的遺址(包括山形水系、植被、建築遺址)必須整體保護,體現圓明園盛時的基本風貌。在充分發掘、深入研究、依據可靠、史料準確的基礎上,清理展示遺址,進行必要的恢復和整修,使遺址得以科學保護和永續利用;

2、圓明園遺址公園分為三園遺址和遺址範圍外規劃綠地兩部分,採用內外有別的原則,即三園遺址內不新構思,不添新景,遺址的修整、恢復必須有利於體現圓明園歷史潮流的真實性,以確保博物館式的園林遺址,充分發揮其歷史、藝術和科學價值及史料、借鑒和教育作用。三園外的規劃綠地,可按一般公園規劃建設,但三園內外在環境、景觀設計,市政委管線安排和整治搬遷等方面要統籌安排,協調一致,形成整體。

3、處理好社會、環境、經濟效益三者的關係,注重社會效益,突出環境效益,經濟效益要服從社會效益和環境效益。

4、三院內外的所有居民點、單位及與三園風貌特色相悖的經營項目都應遷出或停止經營。園內各種市政管線盡可能埋入地下,確保規劃範圍內的風貌不被破壞。

但另據記者瞭解,這套由北京市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編制的《圓明園遺址公園規劃方案》,在後續的執行環節中也遇到了很多阻力,擔任該規劃主持工作的吳淑琴,在2005年依據該規劃對圓明園部分區域進行修繕時就曾提出,當時的修繕工程發展形勢,與原規劃有所背離。

採訪中,圓明園學會的工作人員還表示,關於圓明園是否重建,該重建哪些區域,是全面重建,或是僅僅對一些古跡進行修繕,這些都有待討論。圓明園作為古代皇家園林的歷史文化遺址,承載了包含歷史、建築、文物、考古、藝術、園林等一系列文化元素,因此重建一事也涉及諸多學術領域,並不是某一位專家可以下定論的。在此情況下,作為國家文化部主管下的一級社團組織,圓明園學會也只能對此事持觀望態度。

除圓明園學會之外,包括圓明園管理辦公室對外宣傳科在內的諸多有關部門,也均以各種理由對重建一事保持沉默態度。中國社科院環境與發展研究中心副秘書長龔益表示:“單純提出重建圓明園,本身就是一個模糊的概念,至於重建到什麼程度,又是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在一個宏觀的大概念上討論具體問題,是毫無意義的。”同時,龔益還提出,如果要考慮是否重建,首先應考慮的不是各專家從技術領域上的解讀,而是應該給出兩點先決條件,即:資金支持與民眾意向。重建圓明園的大筆資金從何而來,如果是國家出資,是否征得全國納稅人的同意?在重建過程中,各種花費款項是否透明。這才是決定圓明園是否應該重建的最重要條件。

北京市人大關於重建的模糊提議,導致各相關部門出於各種原因不願詳談此事,而此舉又客觀上造成了公眾對於重建問題的諸多不瞭解。在這樣一種信息不透明的背景下,社會上反對重建的聲音佔據大多數,人大對於此事也不再進行後續解釋。從某種程度上講,重建圓明園一事陷入了一個信息封閉化的怪圈。

(王若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