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信忠:臺灣人為何懷念蔣經國時代

“請不要叫我作家”,廖信忠如是說。

《我們臺灣這些年》榮升為暢銷書,廖信忠自然也成了媒體追逐的對象,在京城媒體採訪的間隙,本刊記者撥通了他的電話,謙虛、謹慎的話音裏,藏著寫作者的勇氣和商人的精明。對於媒體的尾追堵截,他應該感到快樂,因為這曾是他“賭博”的一部分。

潛水天涯的臺灣客

2008年5月30日,16時21分,曾經在上海做零售業的廖信忠失業回到臺灣,“百無聊賴下”,開始以truevoice(真實聲音)的網名,在天涯論壇上開始在線寫作他親歷的臺灣生活故事,從1977年他出生一直寫到2007年,稱為“臺灣三十年”。

在談起寫作初衷時,他的詞句間不經意地流露出一個失敗者的感傷。他在20歲時曾立志,自己30歲時要學胡適在40歲時寫《四十自述》那樣寫個《三十自述》,但10年過去了,“一夕醒來發現仍然一事無成”。但這並沒妨礙他寫自述。

此前,這位身在上海的臺灣白領一直是天涯論壇的常客。“我眼中的天涯初期是很精英化的,但現在是很平民化的,我長期在天涯,對天涯讀者的偏好都很瞭解,我知道他們想看什麼,而且我很明白天涯的尺度。”

所以,為了讓天涯網友看得更輕鬆,廖信忠刻意地選擇了一種比較鬆散的寫法。他卻萬萬沒想到,自己刻意的書寫和計劃,讓他的文字有了260余萬的點擊率,廖信忠和臺灣,成了網絡搜索的熱門詞彙。

“我奪了知識分子的話語權”

2009年,廖信忠又開始在上海工作。早在2008年,北京讀客出版公司就看中了廖信忠在天涯的文字,想成書出版。但內容涉及臺灣,審批過程很漫長,杳無回音。這時,廖信忠果斷地選擇了辭職,“賭博嘛”,他又失業了。不久之後,書的出版審批通過,上市後一夜走紅,媒體採訪預約蜂擁而至,他賭贏了。

他現在對自己的定位是“棄商從文的文藝青年,一個二流寫手”,棄商從文,與當下社會的大趨勢恰恰相反。

這本書的營銷口號是,講述臺灣老百姓自己的故事。長期關注臺灣問題的《縱橫週刊》撰稿人沈宇哲在媒體上發表書評,質疑廖信忠的寫作。沈宇哲覺得,廖信忠父親是台中人,按照臺灣的政治光譜來分析,作為臺灣本省人的廖信忠應該是支持泛綠陣營的,但是他卻在書中對陳水扁、民進黨等綠營的活動“明顯有失偏頗地選擇了戲謔、譏諷等不屑的態度”。由於《我們臺灣這些年》的營銷廣告語是:一個臺灣青年寫給13億大陸同胞的一封家書,沈覺得這本書是“一封對臺灣土地缺乏熱情的家書”。

對於這樣的批評,廖信忠覺得他能理解知識分子的焦慮,因為從前只有知識分子才擁有描寫臺灣、解釋臺灣、分析臺灣的話語權,現在他完全從一個平民的角度來詮釋臺灣,並且受到熱捧,知識分子的話語權被他奪走了,“他們很焦慮”。廖信忠選擇了一個平民的視角,他覺得臺灣民眾並不像時政評論人所描述的那樣“藍綠分明”,很多人在藍營和綠營之間不停轉換,“哪個給他們的利益更多,他們就跟著誰”。“這本書本來就不是寫給臺灣人看的,目標讀者不是他們”。

自歎不如韓寒

廖信忠的個人家庭生活,貫穿了這本書的始終,比如,廖信忠生於11月,但發現父母的結婚紀念日在3月,這個頑皮的孩子就和媽媽開玩笑:原來我是早產啊,保守的廖媽媽總是被逗得無語。

他會去著重描寫臺灣民主運動初期,競選會場外的“民主香腸”;他會著重描寫臺灣國民黨老兵的暮年辛酸;他會去寫老兵們在大陸與臺灣有兩個妻子所引發的家庭悲劇,儘管他有意地從一個百姓的視角去解釋臺灣生活,但依然無法逃開政治的氛圍。就像他在寫作初衷裏所講的,“解釋社會變遷對我們這一代人的影響”。

有大陸媒體將廖信忠對政治的敏銳筆法比作韓寒。廖信忠坦言,他也是在不久前才看到韓寒當年參加“新概念作文大賽”時的臨場獲獎文章——《杯中窺人》。廖信忠覺得自己無法與韓寒相提並論,韓寒成熟的筆法,如果再加上幾十年的生活經歷與社會磨練,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但廖信忠與韓寒相似的是,上海都給了他們暢所欲言的氛圍。廖信忠還會繼續書寫他的臺灣系列。“下一本裏邊,鄧麗君要寫,這個被我漏掉了”。他很熟悉大陸讀者對臺灣的想像力和需要。

蔣經國時代的懷念

書中, 廖信忠筆下的蔣經國印象很複雜。一方面,臺灣人厭惡他,因為他象徵了那個集權封閉時代的臺灣;但另一方面,臺灣人又懷念他,覺得那個時代更好。

廖信忠說,很少有臺灣人會把蔣經國和陳水扁作對比,因為時代不同。而且現今發達的媒體,使得領導人的細節全部曝光於民眾視野中,但蔣經國時代不是。“ 蔣經國比起他老爸的強人統治,在臺灣的形象還是比較正面的,清廉、務實、開明、親民,他週末經常穿著夾克到各地走訪,在普通的小館子裏吃午飯,也結交了很多民間友人,可說是一種開明專制。”

蔣經國時代,正是臺灣發展突飛猛進的時代。“說臺灣民眾懷念蔣經國,不如說大家懷念的是那時候的社會氣氛,走過那段歲月的臺灣老百姓都清楚地記得,自己是如何買下第一套漂亮公寓和汽車的,又是如何創辦自己的公司的,然後又如何接到第一張海外訂單或第一次有了海外之旅的……大家都有一個單純的目標:努力工作就會有好生活,大家都很懷念那段生活。”

與其說有些臺灣人在懷念蔣經國,不如說他們在懷念那個時代。“說懷念是懷念,但是要現在已經自由慣了的臺灣人再回到過去那種政治氣氛,我想誰也不要。”

“傳統中國文化是注重‘一將功成’,而不注重‘萬骨枯’背後的故事。大歷史固然讓人有種豪邁的感覺,但草民視角才是更令人感同身受的。”

廖信忠戲言自己得罪了所有人。“有很多臺灣的朋友開玩笑地警告我說,小心寫了之後回不了臺灣喔!不管藍綠我都點到為止地評點了一番,所以臺灣人只要有政治立場,不管藍綠,應該都看得不太舒服吧!”

(關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