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博彩業,「野獸遊戲」的江湖

「如果沒有博彩大佬的賄賂,那些政客、警察和法官們如何能過上現在這樣奢侈的生活?能夠吃到嘴裏的肉,他們幹嘛要消滅掉啊?」

3月13日,巴西「野獸遊戲」三大幕後老闆達維德、吉馬良斯和卡利爾被判48年。對于這幾位如同黑手黨教父一般經常進出於大獄的大佬,警方指控他們不僅是利用「野獸遊戲」非法斂財的博彩業寡頭,更是參賭、涉黑、販毒的非法武裝團夥。

然而,就在警方舉杯慶功之時,也有一些政客、警察和法官為那些大佬和他們的「遊戲」扼腕嘆惜。以致於有人說,「如果沒有博彩大佬的賄賂,他們如何能過上現在這樣奢侈的生活?」

病毒式傳播

在巴西青年梅內斯.德薩的記憶裏,「野獸遊戲」一直是一款風靡裏約的博彩遊戲。當地的年輕人經常在賣彩票的地方出出進進,已經成為他最重要的兒時記憶。

「年輕人都希望能夠靠它掙大錢,當然,我也不例外。我也買過幾次,而且還中過獎。」他說,「當然,大家都知道這種遊戲是政府禁止的。」

梅內斯所說的「野獸游戲」起源於十九世紀90年代。裏約一家動物園的負責人巴龍為了招攬生意,讓遊客們去猜隱藏在幕布後面的動物,一旦猜中,就可以獲得獎賞。這種玩法一經推出,便受到了遊客們的歡迎。

後來。人們對巴龍的玩法進行了改進,使用不同的數字組合代表25種不伺的動物,不同的動物組合決定下注者輸贏的大小。下注額沒有上限和下限,所以無論是乞丐還是大款,都可以參與。這種遊戲被後人稱為「野獸遊戲」或「動物遊戲」。

最初的幾個月裏,裏約政府試圖關閉這種賭博遊戲,但成效不大。「野獸遊戲」很快像病毒一樣傳播到裏約的大街小巷。

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40年代,官方逐漸對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常常從開辦這種博彩游戲的商家手裏收取一定的「好處費」。這期間,雖然偶爾也會有警方組織的打擊活動,但「野獸遊戲」不僅在警方和政府部門的「關照」下存活了下來,而且規模越來越大,並漸漸發展到巴西的各個州。英國作家約瑟夫.吉卜林就曾在書裏描述過二十世紀20年代他在裏約街頭看到的情景:隨處可見手拿彩色動物卡片的年輕人。

後來,「野獸遊戲」的快速發展使巴西政府開始擔心官方博彩業的收入和地位受到影響。於是,1946年,巴西政府宣佈「野獸遊戲」非法,迫使其轉入地下。不出人們所料,轉入地下的「野獸遊戲」依然流行,並且很快被各地的黑社會團夥控制,成為斂財工具。

分析人士認為,這款賭博遊戲最初之所以會快速流行,除了它規則簡單、投注額沒有上下限外,還與當時的巴西經濟低迷相關。在經濟不景氣的年代裏,人們都渴望好運氣帶來財富。

其實即使是現在,這種想法在巴西依然盛行。公寓管理員庫尼亞就說。「如果我夢到了一隻公雞。我當然會把賭注壓在公雞上。當我母親來看望我時,我會用她的航班號下注。當我收到電話繳費單時,我也用上面的號碼下注。你總會留意那些可能給你帶來好運的數字。」

教授桑巴舞的大佬

如今,在巴西的26個州中,「野獸遊戲」在其中的25個州依然是非法的。早已適應了地下生態的「野獸遊戲」,現在已被控制在各地黑社會手中,而各地黑社會的上面。則是諸多掌控著不同區域博彩業的幕後操縱者。

幕後操作「野獸遊戲」的人被稱為「大佬」。在巴西的電影、小說、電視節目,甚至貧民窟裏罵人的俚語中,都有「大佬」的影子。他們如同黑手黨教父般神秘,同時又讓人生畏。

大佬的下線是各地的經理人,最底層的是遍佈大街小巷的交易人。巴西繁華街道背後的陰暗小巷或貧民窟,都是交易的絕佳處所。交易點既可以是像模像樣的辦公室,也可以是幾隻堆在一起的大箱子,交易人坐在箱子上就可以收錢並記錄下注者的數據。

負責開獎的往往是負責該區域的經理人,或者直接由大佬掌控。通常,每天只開獎一次或兩次,開獎結果有時候直接通過電話甚至是紙條傳達給各地的交易人,這種賭博方式的原始與簡單確實讓人驚訝。

對於「野獸遊戲」,幕後大佬往往將之鼓吹為巴西傳統文化,他們往往通過投資狂歡節、開辦桑巴舞學校以及舉辦各種嘉年華等活動掩蓋幕後的各種非法交易,將黑錢洗白。於是,大佬們在民眾眼裏常常會變成光彩奪目、擁有社會地位的狂歡節贊助商或是德高望重的桑巴舞學校校長。

今年3月巴西警方宣判的三個「野獸遊戲」幕後大佬,每個人都開辦著自己的桑巴舞學校,幾乎每個人都投資過巴西狂歡節。就連巴西民眾也承認,在客觀上,這些幕後大佬們對狂歡節有過貢獻。

其實,為爭奪狂歡節的投資權或者說爭奪「野獸遊戲」的地盤,大佬之間的火併鬥爭也時有發生。2006年和2007年,巴西一些桑巴舞學校的負責人曾經在狂歡節前被人謀殺。警方調查發現,兇手和被害人都與「野獸遊戲」有關。

卡皮唐.吉馬良斯在被捕之前是巴西桑巴舞學校聯盟的主席。在上世紀70年代,他還參加過巴西政府軍鎮壓左翼遊擊隊的軍事行動,他當時的軍銜是上尉。

在庭審中,他承認自己在1982年到1993年間染指「野獸遊戲」,並憑借自己在警方的人脈關系在博彩圈中快速上位。雖然他並不承認自己是「野獸遊戲」中的大人物,而只是一個靠投資每月獲得20萬美元巨額收入的「金融顧問」,但警方調查發現,吉馬良斯不僅是「野獸遊戲」的幕後大佬,而且還對該團夥的發展具有重大意義。

「正是他使‘野獸遊戲’變成更加具有組織意識和更嚴密的機構,」曾經審理該案的巴西前檢察官丹尼絲.弗羅薩德.洛斯基女士說,「他同時鼓勵‘野獸遊戲’團夥進軍巴西各州,收買政府各層的關系。」這位弗羅薩德女士,其實一直是「野獸遊戲」大佬們打算暗殺的目標,她曾在1993年將14名幕後大佬送人監獄並因此聞名全國。

追捕「野獸」

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野獸遊戲」的大佬們也學會了「與時俱進」。他們不僅分出精力來經營作為偽裝的各種文化事業,還擴大了業務範圍,將目光轉向了賓戈遊戲、視頻賭博、老虎機等帶有賭博性質的遊戲。也有許多大佬開始涉足更加掙錢的毒品領域,而他們控制的毒品網絡也常常和「野獸遊戲」的組織結構混雜在一起,互相掩護。

在巴西政府和民眾眼裏,「野獸遊戲」對社會的危害是顯而易見的:它不僅非法斂財,還成為滋生腐敗的溫床。它不僅與毒品走私狼狽為奸,還成為各種黑社會組織和非法活動的保護傘。

其實,從1946年該遊戲被宣佈為非法時起,警方一直沒有停止對它的打擊。但由於巴西國內複雜的社會和政治環境,警方從未成功取締這一逐漸根深葉茂的賭博遊戲集團。

1966年,聖保羅警方曾經對「野獸遊戲」團夥發動了一次大規模的清剿,但隨之而來的是該市新增加的近6萬失業人口。據估計,「野獸遊戲」為當時的巴西提供了近l%的就業率。也就是說,在當時每一百個勞動者中,就大約有一個人正從事著與「野獸遊戲」相關的產業或工作。

1993年5月14日,14名臭名昭著的「野獸遊戲」幕後大佬被巴西檢察官丹尼絲.弗羅薩德.洛斯基送進監獄。他們被依法判處了六年徒刑,但在1996年12月就通過假釋、大赦等各種途徑出獄,重新回到了街頭。

據警方調查,「野獸遊戲」的大佬們成立了一個委員會,專門收買政府官員以及警察,以為全國各地的各種非法活動掃清道路。同時,該委員會還列出了一份「黑名單」,包括130位必須清除掉的人物。該委員會的負責人正是巴西大名鼎鼎的大佬卡斯托.德.安德拉德。

1994年3月,警方清剿了安德拉德位於巴西城市班固的大本營,從中搜出了200多份文件和167張電腦光盤,這些資料詳細記錄著安德拉德和其他大佬們成立的委員會收買巴西官員和警察的情況。涉案人員包括巴西大量政府要員,三名檢察官以及100多名警察。

2007年4月12日,巴西警方再次擒獲「野獸遊戲」24名重要人物,其中包括大佬安東尼奧.佩特魯斯.卡利爾(綽號:楚爾卡什)、阿尼西奧.阿布拉昂.達維德(綽號:阿尼西奧)和卡皮唐.吉馬良斯。這其中吉馬良斯被稱為「大佬中的大佬」,堪稱資深教父級人物。

達維德在監獄中沒呆多久就被釋放。在2011年的巴西狂歡節上,達維德還曾帶領他的貝雅.弗洛爾桑巴舞學校贏得了狂歡節遊行的冠軍,因此被裏約市政府評選為「榮譽市民」。在慶祝獲獎的照片上,他春風得意地和身穿制服的裏約警察站在一起,用手指對著鏡頭打出一個大大的V字。照片中還有巴西流行歌星羅伯托.卡洛斯,他的妻子是貝雅.弗洛爾桑巴舞學校遊行隊伍的領舞者。

但就在2012年1月裏約警方發動的名為「上帝手指」的掃蕩行動中,達維德再次被捕。3月13日,達維德、吉馬良斯和卡利爾這三位年逾古稀的老教父被判48年徒刑,每人被罰款600萬美元。

「野獸」的政治背景

盡管大佬們抓的抓,逃的逃,但巴西街頭的「野獸游戲」依然在繼續,那些大佬們與巴西政壇的各種神秘關系也依然是百姓茶前飯後的談資。誰也弄不清,一批大佬被捕了,下一批大佬會在哪里冒出來。

目前「野獸遊戲」的勢力已經深人到政府高層,來自政府和警方的暗中助力也成為它能夠躲過歷次浩劫的根本原因。除了1994年3月警方從班固大本營中搜出的資料能夠証實腐敗,2007年4月,隨著達維德、吉馬良斯和卡利爾三位大佬的被捕,各種涉及政府的醜聞也逐漸曝光,這些醜聞甚至直指當時執政的左翼工人党。

據《紐約時報》報道,一名該黨前官員在國會質詢時曾証實,在該黨執掌裏約市期間,曾收受「野獸遊戲」大佬50萬美元的獻金用於購買工人党在裏約的總部大樓。2004年。一份錄像帶曝光了該党高層曾簽署一份關于同意建立網上博彩業務的合同,該在線博彩業務的運營者正是一位綽號為「查理.沃特福爾」的「野獸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