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八年破解悍匪周克華密碼始末

時間定格在8月14日早晨6時50分,地點是重慶沙坪壩區童家橋雙菱皮鞋廠旁一條名叫萵筍溝的小巷內,五分鐘時間跟進、巷戰,四槍,悍匪周克華被擊斃。

周克華倒地後,民警王曉渝、周縉立刻上前奪下他的手槍,從他的背包裏還搜出了一把自製手槍、彈夾3個、30多發子彈和1萬多元現金。至此,橫跨蘇湘渝,8年作案10起,槍殺10人,傷6人的國內特大系列持槍搶劫殺人案成功告破。

一位住在小巷旁邊的女性目擊者告訴記者,在槍戰後,兩位民警小心翼翼靠近倒地者,用腳踢開了對方手中的槍。現場圖片顯示,周克華右太陽穴及右腰有彈孔。當時,他身著白底黑點的短袖,著亮黑色長褲、黑襪、黑軟皮鞋。王曉渝告訴記者:“周克華帶的兩把搶由於是自製的,彈夾都比我們的長出一大截,每次可以使用的子彈是十幾發,而我們的只有幾發子彈。”

周克華率先掏槍,但是並沒有占得先機。他並不知道自己面對的兩名員警中,一位曾經是特警,當過狙擊手。

擊斃周克華當晚,公安部專案組負責人、刑偵專家劉忠義接受記者專訪,詳盡介紹八年破案全程。談及案件告破原因,劉忠義反復提到“前期工作組對犯罪嫌疑人資訊研判發揮的作用”。強調之前八年的鋪墊,對於畢其功於一役的重要性。

周克華與警方周旋八年之久,依靠的是超于常人的克制與精心計算。周身攜槍支、作案籌劃縝密、犯案少留活口、極少暴露行蹤,且性格堅忍、反偵查與生存能力高於常人。

但八年以來,公安部門窮盡搜集其犯罪生涯所留下的點滴蛛絲馬跡,對其相貌、人體特徵、性格特點、作案手法、行動方式進行反復研究核對判斷,當悍匪的行為密碼無一不被警方所熟稔後,周克華終於打光底牌。

0.02秒

槍擊、蟄伏、折返、現身鬧市,這一套動作多麼熟悉。過去八年裏,周克華如是犯下九起大案,不僅以凶殘聞名,更以其犯案後的近乎愚弄公眾的從容而令公眾恐慌。

以2011年南京“1‧6”槍案為例。作案後,周克華在城區四處走動,僅被攝像頭拍到的活動區域即有四平路、湖南路、龍蟠路、瑞金路、大光路等13處;其中,他先是到湖南路買了一雙鞋,接著又到了瑞金路的金潤發超市購買生活用品;警方還掌握,周克華幾乎不打車,也不進飯店吃飯;交通基本靠走和公交車,進食則靠幹糧和路邊攤。

故而,與周克華自負爆棚的狂妄相應的,是警方在過去8年的交手中對周的情況掌握越來越細致。

8月11日當天,公安部專案組組長劉忠義接待了舉報周克華大融城行蹤的市民。在相應監控錄像中,面容模糊的男子步態從容,甚至更慢。有幹警認為這是周克華的可能性不大。

“就是他!”但警方的技術人員堅持指認。“周克華右腿的步伐頻率比左腿快0.02秒,他上樓梯先邁左腳,每次走十幾米、左拐、上樓梯、上車都會回頭……”劉忠義詢問証據何在,技術人員報出-一連串周克華的習慣動作--過去八年,技術部丁刁對周的人體特徵已反復研判熟稔於胸。基於周克華死時身邊帶有手機,線民紛紛猜測周克華被發現緣於監聽定位。劉忠義否認了這;個說法,“周克華大部分時間關機。我們靠的是對他的瞭解。”

專案組不僅判斷周克華會返回城區,還認定他會起早,在銀行網點附近活動。這些判定事後被証明悉數命中。8月14日淩晨3點,新方案部署到位,警員到位,40分鐘後,周克華落人警方視野。

性格:自卑與自大

“自負”、“自卑”,在談到周克華這個對手的性格時,劉忠義使用了這兩個極端的關鍵詞。“周克華的自負源於他的自卑,他的自卑是因為他的成長環境。”

周克華的家庭多少顯得另類而壓抑:其父親周正喜本是“城裏人”,擔任會計工作,據傳聞因上世紀60年代生活作風問題被下放農村勞動;其母陳世珍則是一名離異有兩名孩子的婦女。婚後,周正喜夫妻倆擁有最多的東西是爭吵。1970年大年初一,周克華出生在這個窮困嘈雜的家庭。

“沉默寡言”是鄰居和親人對周克華最大的印象。其母陳世珍回憶兒子的童年,稱其“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平時沒事就喜歡抱本書看”。據稱,周克華尤其愛看偵探小說。沉默的少年在成為殺手之前,如劉忠義所說,有一個“逐漸升;級的過程”。

2001年底的一場車禍,使周克華面臨巨額賠償。在2002年春節與妻子離婚未遂後,周選擇了離家出走。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犯罪心理學專家李玫瑾教授說,周克華是個欲望超強的人,現實卻使周克華過著平庸的生活,而他不甘於就此認命。

2004年4月22日中午12點,躲債的周克華,以他聞名於世的殘忍方式,扣響了殺人第一槍。

當時,某公司出納趙崢和會計周光容剛剛在江北區紅旗河溝的工商銀行取完錢,從台階上下來10米左右後,周克華從後接近,抵住出納趙崢太陽穴開槍,趙峰掙紮幾下後當場死亡;會計周光容當時正在打電話,子彈打穿手機,從腮幫穿過。周克華的初次行兇即已顯示他日後一貫的冷靜。他不慌不忙掀開米黃色襯衣,將黑色手槍插進腰間的槍套,彎腰撿起女性挎包和紙袋,轉身向紅旗河溝轉盤走去,在鑽進轉盤地下通道後,突然加速逃跑消失。

周克華犯案的高效與毒辣在之後一再上演,有關“周克華曾經參軍/參加特警”的傳言不脛而走。8月14日,在周克華被擊斃後,長沙專案組介紹,在2004年前,周克華曾在緬甸參加過雇傭軍。

2005年5月16日,上午9點30分,周克華在沙坪壩漢渝路附近再次作案,射殺一對剛從銀行出來的夫婦並搶走現金17萬元。槍聲驚動附近一名過路男子,周克華順勢將其擊傷後離開現場。

相貌:隔排的攝像頭

冷靜、克制、下手兇狠、依靠反復犯案既滿足生活需求也彌補內心自卑自大。至重慶犯案時,警方對周的性格特點已基本掌握。

“8‧10”槍案後,重慶共出動警力4萬進行搜捕。但對周克華而言,比這更具威脅的;是散落在重慶大街小巷的186萬份通緝令。

“重要的是我們把群眾都發動起來了。”劉忠義說。而群眾能夠得以發動,周克華相貌的真相大白至關重要。警方首次獲得周克華的無偽裝照片是在2011年3月。對周克華的圍捕工作,正是在此時驟然提速。

在此之前,2005年10月,周克華在雲南曲靖宣威火車站被查獲非法持有“五四”式手槍1支、子彈6發,被昆明鐵路法院判刑3年。

2009年,出獄後的周克華連犯大案。3月19日晚7點42分,周克華身穿淺色風衣,頭戴黑色線帽,將成都軍區駐渝部隊十七團營房門口的哨兵開槍打死,搶走81-1自動步槍一支。監控錄像顯示,周克華隨後徒步穿過石橋鋪社區,到達距現場約300米遠處乘坐一輛等侯多時的出租車逃逸。

當重慶為哨兵遇襲案層層設卡時,周克華已來到湖南長沙。接下來他在此生活兩年之久,犯下四樁血案。事實証明。在未掌握周克華相貌的情況下,除非現場捕獲,否則事後搜捕極為困難。

長沙警方在2009年和2010年分別對周克華做過模擬畫像。前一次畫像上的周克華方臉,平頭,戴著墨鏡,與重慶警方在2005年的模擬畫像極為相似。周克華“平頭男”的綽號也正源於此。但在後一次的畫像上,周克華搖身一變,成了一個戴著棒球帽,露著劉海的尖下巴男子。模擬畫像的大相徑庭給抓捕工作帶來巨大困難。

2010年10月18日,周克華容貌的頭緒終於浮出水面。在長沙市岳麓區光大銀行門外購買早餐時,周克華的無偽裝生活視頻被警方發現,隨後警方結合905公共汽車上的視頻,順藤摸瓜最終找到周克華在嶽麓區經常光顧的網吧群落。

事實上,從2009年底開始,周克華在嶽麓區帥帥網吧、鼎誠網吧等16處網吧陸續上網兩年。其對自己容貌及行蹤的保護非常小心,不僅在作案時會對面部做遮擋處理,上網時也極為謹慎。每次上機前,都會謹慎地將攝像頭撥開,故警方調閱所有的監控錄像後,僅在帥帥網吧獲得兩張視頻截圖--這並非周克華的疏忽,而是隔排的攝像頭拍到了他。周克華在網吧除了給警方留下視頻截圖,還有其性格特徵。“他都是看些殺人放火、沒有感情的東西。”劉忠義表示,周克華很愛看軍事網站,還從影視作品裏面學習作案方法。

2011年7月19日,周克華和妻子辦了離婚手續。警方後來獲得了這本離婚証,在上面他們看到了這張他唯一留下的別扭照片--剪掉了長沙視頻截圖中的斜劉海,並且“故意撅著嘴”。盡管如此,它還是發揮了巨大作用。自2005年周克華人獄的照片後,這是警方擁有的第二張清晰正面照。周克華撅著的嘴被技術人員剪掉,換上了入獄時照片的下巴部分。這張合成照于周最後一次犯案後,全國印發近300萬份,並最終在8月11日使一位市民認出了在大融城附近剛看完電影的周克華。

身份:周克強——周克華

2011年3月,警方發現了周克華上網的網吧,但從身份証錄陸系統得到的卻是一個叫“周克強”的名字。周克強確有其人。他實是長沙的一個摩的司機。某天,周克華在嶽麓區找到他,乘車前往二十公里以外的望城區。下車後,周克華遞上一張大額鈔票,讓周克強去破錢,並要求對方把身份証留下抵押。等周克強捏著一把零錢回來時,周克華已經拿著自己的身份証不見其蹤。

身份的隱藏成為周克華最後一道護身符。2011年8月、9月間,周克華因父親去世回家服喪、守靈。他之所以能夠安然來去,正是因為彼時他的身份資訊還未暴露。

不過,周克華躲開了警方的搜捕,卻栽在了幾位市民的視線中。

2012年1月13日中午12點,52歲的劉勇安與往常一樣上興衛山去挖樹根做盆景。他上山后發現一棵松樹大約有二十多條樹枝被砍斷,順著蹤跡,劉勇安來到一塊長3米、高70釐米的大石頭邊,只見許多松樹枝將石頭下方蓋了起來。因為與朋友約好打麻將,他當時看了看,也沒掀開,就下山了。

下午3點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