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與櫻花

田中首相送給中國人民的大山櫻花年年均在北京、淮安等地盛開,每當筆者看到緋紅輕雲般的櫻花就想起架起中日兩國友誼之橋的周恩來總理。

1917年秋,19歲的周恩來從天津南開中學畢業後,東渡日本求學。他住的地方,街道兩旁都是櫻花樹。周恩來每天從櫻花樹下走過,去補習日文,去參加興中會留學生的集會。櫻花樹陪伴他渡過在日本的500個日日夜夜。

第二年春天,櫻花忽如一夜滿樹吐蕊,淡紅嬌嫩的櫻花如雲似海,人們像潮水一般湧到中野、上野觀賞櫻花。親朋好友、男女老少在樹下載歌載舞,盡情歡樂,如同過盛大的節日。周恩來感到驚喜而歡快。但是,櫻花的花期很短,一場春風或一場春雨襲來,盛開的櫻花片片散落,輕輕飄揚,繼而像鵝毛大雪奔瀉而下,既像凱旋,又像視死如歸,是那麼壯觀,那麼豪邁。年輕的周恩來為之驚歎、為之折服。櫻花落在地上、水面上,形成花的地毯,櫻花樹的枝頭吐出嫩綠的幼芽,生機勃勃。

日本人民喜愛純潔、高雅的櫻花,從櫻花瞬即開放、瞬即散落,認識到人生的短促和視死如歸的精神。在日本流傳著這樣一句名言:“欲問大和魂,朝陽底下看山櫻。”因而櫻花是日本的國花。

日本人民對櫻花的熱愛深深感染了年輕的周恩來,震撼了他的心。1919年的櫻花即將開放,他要回國,決定行前到京都觀賞櫻花。京都是日本的古都,三面環山,嵐山、圓山和城中運河的兩岸都是櫻花樹,芳香四溢。9天之內,周恩來兩遊嵐山,四遊圓山,從4月5日到9日,在短短的5天之內一連作了4首詩記述此事,可見他對櫻花之喜愛。

他冒雨到嵐山,第二次終於看到櫻花含苞待放,無限喜悅,寫道:

“瀟瀟雨,霧蒙濃;一線陽光穿雲出,愈見姣妍。”

雨過天晴,櫻花綻放,他不由地吟道:

“萬綠中擁出一叢櫻,淡紅嬌嫩,惹得人心醉。自然美,不假人工?不受人拘束。”

當天夜間,遊意未盡,隨著賞花的人群,他又去近處的圓山,置身花的海洋,人的海洋,歡聲笑語之中,寫道:

“滿園櫻花燦爛,燈光四照,人聲嘈雜。”

過了4日,他第四次遊圓山,看到櫻花已凋謝,遊人稀少,無限惆悵而感慨:

“滿山滿穀的‘落英繽紛’;樹上只剩得青枝與綠葉,更何處尋那‘淡紅嬌嫩’的‘櫻’!”

他聯想自己的身世,從花開花落的自然規律悟到人生的哲理。他從觀花如潮到遊人漸稀,不由地感歎:

“我九天西京炎涼飽看;想人世成敗繁枯,都是客觀的現象,何曾開芳草春花,自然的美,無礙著的心。”

他從小在封建的大家庭掙扎,深惡世態炎涼、虛偽,更加喜愛“自然的美,無礙著的心”。他追求“自然的美,無礙著的心”。他喜愛櫻花“自然美,不假人工;不受人拘束”,由此發出:

“想起那宗教,禮法,舊文藝……粉飾的東西,還在尋講什麼信仰,情感,美觀……的制人學說。”

他從1918年日本發生的“米騷動”已看到明治維新後的日本社會尖銳的階級矛盾,他寫道:

“此刻島民心理,仿佛從情景中呼出;元老、軍閥、資本家……從此後‘將何所恃’?”

他寫下這些詩句後,義無反顧回到中國。不久,反帝的五四運動爆發,他投身於學生運動,並成為學生領袖,開始了同元老、軍閥、官僚、資本家搏鬥的事業,終其一生,始終不悔。

他僅在日本生活了一年多的時間,但是在這一年半的時間內,世界發生了劇烈的變化。蘇聯爆發了十月革命。1918年,日本出兵蘇聯干涉革命,為了籌辦軍糧,大量購買大米,引起國內糧價飛漲,民不聊生,爆發了席捲全國的“米騷動”。這些都給年輕的周恩來很大的教育。他在日本更多地瞭解到十月革命的情況,閱讀了宣傳馬列主義的書籍。當他回想盛開的櫻花,就想起當年追求真理的豪情:

“人間的萬象真理,愈求愈模糊;――模糊中偶然見著一點光明,真愈覺姣妍。”

他一直留戀櫻花。

在中國,海棠花同櫻花有許多相似之處,花開時都是“淡紅嬌嫩”,從花開到花落前後差不多都是10天左右的時間,而且都是先開花後生出嫩葉。海棠花的謝落也是那麼豪邁,那麼毫不猶豫,壯觀、整齊地落下。1981年4月13日,我所在的中央文獻研究室周恩來研究組編輯出版了《周恩來選集》,鄧穎超大姐請我們到西花廳做客,賞花。她望著院中盛開的海棠花,深情地說:“恩來到西花廳看望一個病人,看中院中的這四株海棠樹,才決定搬到這裏來的。”

從1949年11月到他離開人世,他的家、辦公地點一直在西花廳。每當周恩來觀賞綻放的海棠花時,在繽紛落英的院子裏散步時,是否又想起日本的櫻花?又回到當年“模糊中偶然見著一點光明,真愈覺姣妍”的喜悅呢?

周恩來多次向來訪的日本友人詢問中野、上野櫻花的長勢。中日建交前後,日本友人也多次邀請他訪日,由於病魔過早奪去了他的生命,而未能成行。這個願意由夫人鄧穎超大姐實現了,1979年櫻花盛開的時節,鄧大姐在京都嵐山為周恩來詩碑剪綵時說:“絢麗的鮮花,在自然法則的作用下,千樹萬樹同時開放,又豪邁地無所保留地謝去,對年輕的周恩來追求人生真理,給予了很大的啟示。”

(李海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