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歷史的轉折點上--親歷香港回歸

1997年7月1日,歷史揭開新篇章,“一國兩制”科學構想終于成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實踐的重要組成。投入祖國懷抱的香港,從此以一浪高過一浪的氣派奔騰向前,奔向波瀾壯闊的大洋大海。

香港回歸,是中華民族史無前例的一大壯舉。我有車參與其中,在一個橫斷面裏一條主線的前端,充當過執行人之一。“天之厚我可謂至矣”,這段經歷“苟不記之筆墨,未免有辜彼蒼之厚”。

香港回歸前夕

回歸祖國前夕的香港,從天上到地下都籠罩在濃濃的喜悅中。地鐵、酒樓、商店乃至寫字樓裏,人們談論節節上升的股市、樓市還有馬經,幾乎話題都要落到“回歸”這件大事情上。那幾天,北京和內地各省市來港的客人非常多,幾乎各個部門、各個地方都有大員過境來,參加各種各樣的慶祝回歸活動,協調、銜接方方面面的兩地聯系,到處都是熟悉的普通話的聲音。在一些大型的社交場合,不僅內地來的嘉賓說普通話,本地的主人也力爭說普通話,往往表面謙虛、內心得意地在開場白裏詼諧地夾雜一句帶著廣東腔的流行聲明:“對不起,我的普通話‘很普通’……”此話一出,必然博得一片鼓勵的掌聲和笑聲,會場氣氛更加活躍起來。

一個時期來,商界政界的“大佬”們紛紛在家、在辦公室聘請教普通話的老師,連大名鼎鼎、能在商界呼風喚雨的“打工皇帝”霍建寧也特地請了一位北京來的普通話老師;據說特區候任終審法院大法官為了能在7月1日1時半的就職儀式上面對首任特首念好就職誓詞,直到6月30日上午還在普通話老師輔導下一字一句地反復練習。

一些香港朋友、團體招待內地來的要員常邀我作陪,那時我在兩地媒體上的曝光率比較高,有我在場,好像能產生點“明星效應”。

6月29日下午,我作為中央政府代表團的成員,從香港到深圳去集合報到,翌日下午隨代表團集體乘大巴從皇崗口岸進入香港,入住會展中心旁邊的新世界海景酒店。

從6月30日下午起,香港下起了瓢潑大雨,汽車擋風玻璃的雨刷撥到最高一檔來回刷,前方路面的能見度最多也不過10米。我在香港那麼長時間從沒有見到這麼大的雨,而且一直下到7月1日晚上,“香港明天更好”煙花晚會開始前才驟然收停。

我在酒店的29層居高臨下,透過落地玻璃幕牆,俯瞰維多利亞海港在大雨中惟餘茫茫,玻璃上的雨水如同從天上潑瀉下來,一撥撥往下流,好像為玻璃貼上了一層水簾。我想,這許是蒼天洗滌恥辱的淚水呢。香港用這樣的方式,走進了今後永遠屬于她的祖國的歷史。腳下左側,緊挨著港灣的會展中心新翼和舊翼都燈火輝煌,像一隻伸張開銀色巨翅的鯤鵬,即將騰空飛起。7月1日零時前後,那裏要舉行兩個莊嚴隆重的儀式:一個是中英關於香港政權交接的儀式,接著是中國香港特區成立及特區政府宣誓就職儀式。兩個儀式在會展中心不同的樓層裏舉行。

因為兩個儀式要到接近半夜才開始,我且留在酒店房間裏專心收看電視直播節目。英國政府正在添馬艦旁邊舉行露天告別儀式,在滂沱大雨中,所有參與者都被澆淋透濕,但仍不失莊嚴。查爾斯王子和彭定康分別在說著什麼,只看得見他們手上的稿子被淋得一團糟,彭定康的臉上有水往下流,不知是雨水還是眼淚,也不知他是真的傷感還是在想著別的什麼。但無論如何,他在《東方與西方》代序末尾是這樣寫的:“香港是大不列顛帝國真正終結的地方。”

我所見所聞的末代港督

在香港回歸的整個後過渡期,末代港督彭定康的主要形象和實際作用是個攪局者。或許對英國歷史來說也是。

彭定康1944年生於英國蘭開夏郡,畢業於牛津大學,以說話尖刻辛辣、文字功底老到而著稱,年方30歲就成為英國保守黨研究部的主管,不少大選的競選宣言都出自他的手筆。

1992年彭定康剛上任就拋出一套“三違反”的“政改方案”。他自詡此舉是為了在“把這個自由的中國城市交還給實施極權統治的中國政府”的最後時刻,“努力維護自由市場與自由民主,超越這個世紀”。眾所周知,英國在對香港150多年的統治中,什麼時候講過“民主”?港督既是三軍司令又是立法會的主席,而且有權否決法院所有的判案,是絕對的獨裁者。香港的主要官員都是英國指派的。所謂立法局只是港督的咨詢機構而不是立法機構,立法局裏的官守議員是他委任的政府高官,非官守議員也是他委任的來自社會各界代表。直到中英聯合聲明簽署,中國制定了香港回歸後循序漸進發展民主政制的基本法,英國才在香港開始大搞所謂“代議政治,還政於民”。英國國內就有不少有識之士對此堅持異議,年近90的資深上議院議員蕭克羅斯公爵公開表示:“英國用了400年時間才建立了議會民主制度,而且至今還保存了一個非普選產生的上議院,相比之下,香港的‘民主進程’已經是超速度的了。如果還要加快,那對香港的未來一點好處也沒有了。”

1992年10月,彭定康在公佈了他的“政改方案”後才傲慢地動身北上,企圖以既成事實壓中方接受。他心中的北京政權是脆弱無能的。老天有眼,彭定康首訪北京的48小時裏,趣聞真不少。

他抵達的當晚,魯平主任請他在港澳中心酒店吃飯。他最關心的是哪個國家領導人會見他。直到宴請結束,他在贊美了酒店的瑞士霜淇淋後一再打聽,我們也沒有告訴他是哪一位國家領導人,只是說,反正會有一位見你的。

第二天上午,陳滋英副主任陪他參觀故宮。那天他著涼了,從電視畫面就能清楚看到,鼻涕一把一把地流。下午開始在釣魚台國賓館與魯主任會談。不巧英國大使館那輛古典的勞斯萊斯車一進釣魚台院門車胎爆了,彭定康只好哆嗦著下來,步行到18號樓。

彭定康自己回憶說,由於“中國一貫的政治詭計”,“我受到輕慢的例子不勝枚舉”。有些人認為委實過巧,不太可能是“意外”。可是,那晚在英國使館大使宴會上發生的悲喜劇,就恐怕不能不說是“意外”了。

英國式的宴會,一道道菜和湯不是由服務生分好、端到每個客人面前的,而是端著一大盤菜或湯走到每個人身後。請客人自己根據需要從大盤裏舀一點。上餐宋甜點的時候,彭定康還不時在餐廳裏外跑出跑進,對付守在門外的記者們,因為下午他被魯平訓斥、被錢其琛會見已經窩了一大團火:其一是他在與魯平談崩後才得知將受錢其琛會見。他質疑錢外長的資格,我們說外長是國務委員兼任的,國務委員就是國家領導人。其二是錢外長見他時,當著眾多記者面沒與他握手,並且給他戴了頂“三違反”的帽子,即違反中英聯合聲明、違反與基本法相銜接、違反中英兩國已經達成的協議和諒解。所有這些都是中外傳媒的新聞熱點,彭定康對此十分緊張,想給新聞降溫。他從外面跑進餐廳時,跟一位端甜點的服務生撞了個滿懷,西裝上一下子噴了很多奶油,在場的中國人、英國人都哈哈笑了起來。

我看到彭定康數秒鐘內從憤怒急轉為乾笑,馬上對餐桌兩旁的人們說:“我給你們講個放事,講個故事,當過英國副外相的傑佛瑞‧豪有-天去吃飯,與一位端熱湯的服務生撞了-個正著,湯澆在身上,燙得他直跳……”彭定康邊說,邊抖動自己塗上奶油的肥胖身軀跳了幾下。

觀看著彭定康繪聲繪色的表演,我頓時覺得這人可真厲害。為了擺脫尷尬,竟連自己的老上司都可以拿來取笑。

當天下午彭魯會談時,我作為中方成員坐在魯主任身邊,會談內容始終圍繞香港的政制發展問題。魯主任說:“兩國外長交換七封信件,已經達成共識,過渡時期很多事情都寫在信裏面解決了。這些信件都是外交檔,代表國家的承諾。”

彭定康一時覺得莫名其妙,反過來問:“有這七封信嗎?”又回過頭問坐在後面的英方工作人員。工作人員向他點頭說有,從公文箱裏面拿出來,放到他面前。

彭定康接過文件,看了很久。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一臉嚴肅地說:“這七封信非常重要,是兩國間的絕密文件。你不能隨便公佈,你公佈就違反了最初的協議。”

魯平說:“你再這麼一意孤行違反英國作出的承諾,我們就要公佈,拿你的‘政改方案’和這七封信對照對照。”

彭定康強調說:“不,你不能公佈。”

不久後的事實証明,狡猾的彭定康嘴上威脅對方說“不,不能公佈”的時候,已經在為毀諾打主意了。他離開北京後的第七天,中國外交部突然接到英國使館的知會,英方將於當晚北京時間20時、即倫敦時間12時公佈兩國外長的七封信並同時發表英方對信件的解釋。這個突襲使得外交部和國港辦忙碌了大半天,好在真理在手。中方也同時公佈了七封信和有力評析。

英國的“老中國通”們很失望

彭定康是百餘年來唯一不是由外交宮產生的港督,他在香港五年的作為受到了前幾任港督以及英國外交部高級官員們的批評,甚至受到新加坡李光耀資政的批評。但是有首相做靠山,彭定康對批評毫不在乎,反譏這些前輩是“中國的拉拉隊員”。據報載,梅傑首相曾經對中國領導人說,香港有什麼事情,你們找彭定康就行了,彭定康可以代表我。

彭定康是否值得他的摯友、祖國那麼信任呢?這使我想起出席一次香港總商會的活動時,與我鄰座的一位英商副主席對彭定康其人作的評價:“在彭定康的心裏,第一是他自己彭定康,第二還是彭定康,第三還是彭定康,第四也許是英國保守黨,第五是英國,第八或者第九才是香港……”再聯想到不久前報載彭定康的寵物愛犬在港督府失蹤,他發動裏裏外外地毯式搜找,弄得全香港滿城風雨;以及港島某夜遭暴雨山洪,西環觀龍樓護土牆倒塌,年屆古稀的新華社香港分社周南社長聞訊,當即撐著傘涉水前往察看,而彭定康到現場比周社長遲了好幾個小時。不是他早不知道,而是下面官員向他報告災情時他正在跳舞,他回答一聲“知道了”繼續跳舞,直至下半夜盡興後,才前呼後擁地去災區“慰問”,拍照。--他“祖家”同胞對他的評價,真是入木三分。

這時候,我的手頭正好有一本香港文匯報編輯部編印的《香港回歸紀念畫冊》。這部圖文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