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禧與蔣介石的恩怨

抗戰時期的1944年3月13日,廣西桂林城出現了難得一見的熱鬧景象——白崇禧府邸大門外“車如流水馬如龍”,訪客絡繹不絕;府裏場面更震撼:蔣介石特使何應欽、桂系將領李宗仁、各路將領代表以及美國將軍史迪威等“大人物”冠蓋雲集,將星熠熠。據說,桂林那一天有5萬軍民齊聚,都是為了祝賀國軍副總參謀長白崇禧母親90大壽。當時,白崇禧的五子白先勇才5歲,不太明白那麼多人在幹什麼,他更不會知道,中國的抗日即將延續為內戰,這個家族此時所擁有的一切風光,都將伴著歷史消散在戰爭的硝煙中。

2012年4月和5月,白先勇在北京兩次接受環球人物雜誌記者專訪,他身材高大,無論是坐是站,都腰杆筆直,全然不像已經73歲的老人。近年來,白先勇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寫父親的傳記上。白崇禧1949年去臺灣,用其自己的話說是“為了向歷史交代”;如今的白先勇,則是為了還原出一段歷史。

與蔣介石分分合合40年

白先勇說:“父親的一生,就是民國的一個片段。”生在那個憂患重重的年代,白崇禧為時事所造,從貧家少年一步步成長為指揮百萬雄師的一級上將。

白崇禧是廣西桂林縣南鄉人。父親經商,但是早逝,賬房趁火打劫,卷走了所有資產,家道中落。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18歲的白崇禧報名參加了廣西北伐學生敢死隊。南北議和成功後,從保定軍官學校畢業的他,24歲回到桂林,在舊軍閥陸榮廷的部隊見習,25歲當上廣西模範營副連長,一年後升任連長。當時軍閥混戰,白崇禧審時度勢,率模範營起義,與老同學李宗仁、黃邵竑(同“宏”)合作,短短6年,統一了廣西全境。接下來,他北伐打敗孫傳芳、唐生智,被蔣介石任命為第四集團軍總司令,並與閻錫山聯袂入北京,成為歷史上第一位帶兵進北京的廣西人。那一年,白崇禧僅35歲。

“那段時間,可能是我父親軍事才能發揮最好的時候,也是他人生的第一次高峰。”可惜好景不長,北伐剛結束,蔣桂之間就打了起來。白崇禧與李宗仁一起聯絡閻錫山、馮玉祥等共同反蔣,在各方的逼迫下,蔣介石分別於1928年8月和1931年12月兩次宣佈下野。雖然後來蔣介石重回政壇,但雙方的較量一直沒有停止,直到1937年盧溝橋事變後合作抗日。

白先勇說:“後來,父親與蔣介石分分合合,起起落落,在抗日、內戰中心情矛盾,夾在盟友李宗仁與蔣介石之間百般糾葛,這些事3天3夜也講不完。”1949年白崇禧赴臺灣,沒有得到蔣介石的重用,其中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他無法擺脫蔣介石、李宗仁之間的爭鬥。

李宗仁是桂林西鄉人,與白崇禧既是同學,又是同鄉,兩人惺惺相惜,親密無間。李宗仁有勇,白崇禧有謀,在兩人的主持下,桂系一派崛起,頗為蔣介石所忌。據李、白二人的老部下程思遠講述,曾有人對他說過這樣一個燈謎:“是文人又是武人,是今人又是古人,是一人又是二人,是二人又是一人。”謎底便是“李白”(指李宗仁、白崇禧)。

抗日戰爭中,李、白立下過汗馬功勞,他們合作指揮的台兒莊大捷,打破日軍不可戰勝的神話。可剛一勝利,擔心桂系過於強大的蔣介石就想著如何整軍、裁兵。再加上受美國調停的影響,直到1947年11月,蔣介石才讓白崇禧在九江設立指揮所,動員中原五省兵力,那是國共內戰後,第一次賦予他指揮權。

1948年3月,李宗仁不顧蔣介石的意願,與蔣已經指定好的孫科競爭副總統並得選。“文武百官要照相,大家問蔣介石,是統一穿軍裝還是中式禮服。蔣說穿軍裝,李宗仁當天就穿著軍裝來了。等看到蔣介石,傻眼了,蔣穿的是中式禮服。穿著軍裝的副總統李宗仁站在他旁邊,倒像是蔣的一個副官了。”白崇禧指著當時的照片說。

這件事使得蔣、李之間的誤會增大。當時流傳著美國人打算“以李代蔣”的說法,蔣介石對李宗仁愈發忌憚。白崇禧也因此受到牽連——李宗仁一當上副總統,白崇禧便被蔣介石打發到地方,變成了“華中剿總司令”。

1948年12月,國民黨軍隊在徐蚌會戰中一敗塗地,精銳盡失。1949年1月20日,蔣介石宣佈隱退,由李宗仁當代總統。白先勇說:“李宗仁上來後,發現黃金都被蔣介石運走了,蔣介石手底下的一班天子門生也不聽他的,自己完全做不了事。美國當時通過了一筆援助,讓太平洋艦隊總司令白吉爾將軍同父親聯繫,結果也被蔣介石破壞掉了。”11月初,白崇禧勸李宗仁與蔣介石妥協。李願意蔣複職,但以放自己出國治病為條件,蔣不答應,調解失敗。

其後的結果便是,1949年12月5日,李宗仁自行飛美。到臺灣後的白崇禧仍欲調停蔣、李關係,但兩邊積怨已深,李宗仁不管不顧地在美國發表“蔣介石複職違憲”言論,深深刺激了蔣介石。他連前往臺灣會晤白崇禧的李宗仁機要秘書黃雪(同“村”)都扣下,再也不放其出臺。白崇禧更是直至離世,也未能離開臺灣。

晚年蒙受責難

到臺灣後,白崇禧並未擔任要職,過著十分平淡的日子。表面上,他是陸軍一級上將,享有尊貴無比的待遇,暗地裏卻遭到臺灣情治人員監控跟蹤。“那時我家大門對面的雜貨店2樓就住著3個情治人員。我父親一出門,無論去哪兒,他們都會跟著,跟了10多年。”

白崇禧愛好打獵,經常去臺北鄭州街的一家漁獵用具商店購買獵槍子彈,因此結交了店主賴阿通,兩人成為獵友,經常一起狩獵。1958年,賴阿通突然被“警備總部”逮捕入獄。據一位情治人員多年後透露,賴阿通被捕的原因正是因為與白崇禧來往密切。“我父親去世後好幾年,他才被放出來,在裏面吃了很多年苦。”

白先勇說父親一向厭惡特務政治,“他覺得明朝敗亡的原因就是特務橫行,宦官專權。當年他治理廣西,堅決不讓國民黨特務在省內活動。”因此,晚年被特務長期監視,讓白崇禧極為憤慨,他曾給蔣介石寫密函,並將副本遞給“副總統”陳誠,詰問自己被監視的原由。蔣介石命陳誠出面解答,給出的理由是:“便衣人員是保護你的,我也有人跟隨。”白崇禧回答:“你現在是‘副總統’,當然有此需要,我並無此必要。”但跟蹤還是如影隨形。

不僅如此,當時臺灣國民黨內的一些人,對白崇禧也有責難。1954年3月,“第一屆國民大會第二次會議”在臺北召開,“湖北代表”提案彈劾白崇禧,除了指控他吞沒軍費等,還稱就是他擁兵自重讓國民黨精銳盡喪,導致大陸易手。“其實,我父親剛被任命為‘華中剿總司令’,就向蔣介石獻策,提出‘守江必須守淮’。可這一戰略並未被採用,蔣介石將華中戰區的指揮權一分為二,後來華中方面共軍壓境,父親派出最精銳的黃維兵團等十幾萬部隊,但中途遭截。黃維被俘後寫回憶錄,還對父親頗多怨恨。”白先勇為父親鳴不平。

不過,白崇禧最在意的不是這場與他名譽糾葛頗深的戰役,而是內戰初期的四平之戰。1946年,他去東北督戰,眼看著杜聿明打敗了林彪,卻沒有乘勝追擊。“父親後來講:關外有5個美械軍,如果我們一直打,打到哈爾濱、滿洲裏、佳木斯,把他們打完了,再把東北民眾組織起來,把一等的軍隊調回關內打……將是完全不同的結果。他自稱是‘戴罪之身’,在臺灣17年,他覺得心中很沉痛。我想,這可能是父親晚年最耿耿於懷的事。”

背後站著一位女人

雖然有著許多不如意,但逆境中,白崇禧亦能淡泊自處,進退有據。“當時國民黨開小組會議,本來是一種例行的形式,父親卻從不缺席,每次都認真嚴苛,一絲不苟。”公務之余,白崇禧下棋、打獵,和夫人馬佩璋養花、遊玩,含飴弄孫,這是他一生中最閒暇的時光。

“我母親是個千金大小姐,但一點也不嬌弱。小時候,家裏要給她纏足,她腳痛便去踢祖母的門,鬧到家裏人都放棄為止。她進過新式學堂桂林女子師範,還去參加過學生遊行,未出嫁時,襟上便掛著一串鑰匙,開始管家了。她從小就不甘受拘束,有種拿得起放得下的氣勢,後來,她更是成了白、馬兩家的支柱。”白先勇回憶。

馬佩璋的父親會相術,看中了白崇禧日後有宰相命,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給了這位年輕的軍官。1925年2月14日,兩人成婚,當時白崇禧32歲,馬佩璋22歲。婚後兩年,白崇禧指揮北伐龍潭戰役,身在上海的馬佩璋聽到丈夫在南京陣亡的錯誤消息,與表哥開車趕往南京。路上遭遇亂兵圍車,馬佩璋直接讓表哥“開槍!”兩人爬戰壕,沖封鎖線,躲著滿天的流彈到了南京,找到了白崇禧。多年後,馬佩璋的表哥提起這段往事,還忍不住誇讚她:“女英雄!”

北伐剛結束,蔣介石和白崇禧所在的桂系軍打起來。馬佩璋跟著白崇禧一路流亡。直到蔣桂和好,共同抗日,馬佩璋才在桂林過了一段舒心日子。

1944年11月,日軍攻進桂林城,全城火海一片,白崇禧還在前線打仗,馬佩璋帶著自己90歲的婆婆、70歲的母親以及白、馬兩家80餘口人,坐上最後一班火車離開桂林。抗日戰爭勝利後,白家也沒過幾天太平日子,最後流落到臺灣。上世紀50年代,白崇禧一家所住的臺北市松江路,放眼望去,都是一排排的木屋,看起來像臨時蓋的宿舍。白家人多,將兩棟房子打通。“有一年遇到颱風過境,傾盆大雨,一早我去母親房中探視,發現她端坐在床上,地上擺了面盆、鋁桶,原來,我們那間木屋抵擋不住颱風,已經開始漏水了。母親房中叮叮咚咚,雨水從屋頂滴到盆中,母親看我進來指了一下屋漏,放聲哈哈大笑。”白先勇也跟著母親笑了,“是她的笑聲,把我們逆境中遭受的一些不愉快驅逐得一乾二淨。”

馬佩璋為白崇禧生育了10個孩子,為兩邊家族操勞,又經過那麼多顛沛流離,晚年身體並不健康。她生性淡泊,對丈夫的事業從不干涉,在大陸時不喜社交應酬,到了臺灣,更加不耐煩那些政治場合的虛情假意,除了每年一次宋美齡的宴請外,其他活動概不參加。

“1955年是我父母結婚30周年紀念。那天,他倆打扮得很隆重,父親衣襟上別著一朵大紅花,母親發上、胸前也都別著花。親友、舊屬裏關係親密的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