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法官買春案爆料人:以自己的方式完成復仇

半年以來,老陳如同一個幽靈,跟隨著上海法官,出入各大酒樓、歌廳以及豪華會所,記錄下一段段燈火酒綠的隱秘生活。

他守候在會所的大門外,躡足於賓館的走廊中,等待“致命一擊”的證據出現。為了取證,他窮盡所能:假裝隨從,核對帳單;購買裝置,秘拍偷歡;他甚至做過一個詳細計畫——混進“二奶”的房間,安上秘密攝像頭……

8月初,他完成最後一擊。他上傳了一段8分鐘視頻,曝光法官集體買春。8月6日,上海方面發佈調查結果,涉事法官落馬。

這位因覺官司蒙冤,反復申訴無果的上海人,完成了一場“非典型式復仇”。然而比起事件本身,復仇方式背後的荒謬與尷尬,更值得我們反思。

偵探式反腐

8月5日傍晚,上海一家快捷酒店五層辦公室內,“法官集體買春”事件爆料人老陳接受記者專訪,講述“偵破”詳情。

此前,應對媒體採訪時,他借用了朋友倪培國的名字。他姓陳,但不願透露全名,只願以老陳相稱。

老陳是這家快捷酒店的老闆。他年過五旬,但身材保持不錯。他說他已練了20多年硬氣功,“全身經脈早都打通”,“這兩年不行了,頭髮沒光澤,皮膚也差了,精力都放在復仇上了”。

受訪時,老陳心情不錯。他時而用手機看看微博。微博上,法官買春事件正持續發酵。有人評價老陳具備典型的“上海人特點”——思維縝密、耐心細緻、隱忍數月、出手刁鑽……,有人誇他以專業的手法完成了一場“基督山式的復仇”,當然也有人罵他偷拍隱私,行事下作。

對於負面評價,老陳不置可否。他得意地炫耀自己邏輯嚴密、計畫完美、耐心毅力十足,“我將來要別的幹不了了,我馬上開個私人偵探公司。”

他向記者展示的設備的確堪比偵探。其中,一款眼鏡式偷拍裝置,是老陳的最愛。隱蔽的攝像頭藏在棕色鏡架邊框上。帶上眼鏡,所見畫面便可秘密攝錄。

在給仇家“致命一擊”時,他用的就是這款特殊的眼鏡。

6月9日,他像過去數月一樣,開車跟蹤一輛灰色轎車。轎車的主人是上海市高院民一庭副庭長趙明華。當天下午6點,轎車駛入了上海市衡山度假村。

車上下來的5人進入了度假村二樓一包間,當晚9點,老陳看到,趙明華等人轉到一個名為“鑽石一號”的KTV豪華包間。隨後,十幾名年輕女子進入包房,幾分鐘後,大部分女子離開,5名女子留在包房內。

老陳說,一年來他多次跟蹤趙明華等人出入風月場所,對這套流程已經很清楚,“他們是在挑女孩”。

當晚11點左右,趙明華等人離開KTV包間,前往各自房間。不久後,開始有女子進入對應的房間。

整個過程,老陳都尾隨其後,並用“眼鏡”拍下畫面。但因不敢離得太近,加上度假村走廊內燈光昏暗,他並沒有獲得清晰影像。

3天后,老陳返回衡山度假村,並向保安謊稱他在消費時丟了東西,以此為由調取監控錄影。保安讓他報警,他故意面露尷尬,“我是找小姐,這不能報警的”。

保安給他看監控錄影時,他開始用眼鏡和手機進行翻拍,“前後拍了幾次,第一次拍拿回去看不清楚,就再回度假村換個設備拍,嘗試了很多次,終於拍到清楚的。”

拍攝的原始素材全長30餘小時,包含多個角度的拍攝畫面。當月,老陳將該視頻素材提交給上海市紀委。此前,線民曾猜測的老陳掌握房間內影像,但老陳予以否定,“他們在房間裏頭做了什麼,我並沒有拍到”。

此後,老陳花幾千元雇來電腦高手,將原始素材編輯成為8分鐘的“精華版”,展示招嫖過程。

8月2日,老陳註冊微博,發佈視頻,並讓朋友幫忙轉發。至於為何在向紀委舉報後還要在微博發佈,老陳不願回應,“這個你別管,我自然要等合適時機”。

無疑,他選擇的時機不錯。“法官招嫖”事件迅速走紅網路。原始微博在轉發數萬次後被刪除,但關於此事的輿論風暴已然成形。

“大老闆”訪民

爆料之後,老陳試圖回歸正常的生活。他每日和朋友聚會喝酒、打有彩頭的紙牌,同時關注事件進展,等待“仇人垮臺”。

他的手機每日響個不停,各方電話不停打來。經常有朋友好奇“偵查”流程,老陳不厭其煩地講述取證時的好玩細節,並和電話那邊一起哈哈大笑。

也有打電話過來威脅的,讓他“不要再鬧”。老陳冷笑回應“你放馬過來”。他暗示他有黑道背景,自稱手下養了好多“流氓”, “就是那種人高馬大的,專門打架的”。回答威脅電話時,他語氣狠辣,不見一絲妥協。

他說,這都是逼出來的,如同他打官司也是被“逼上梁山”一樣。

老陳的官司源於6年前。2008年,經營快捷酒店的老陳,在妻子介紹下,認識了工程商顧相國。顧相國承接了老陳的酒店裝修工程。老陳說,兩人口頭約定工程款為500萬,但後來顧相國索要1100萬。最後,雙方對簿公堂,閘北區法院判老陳敗訴,並需支付顧國相工程款720萬元。

老陳不服上訴,但上海高院維持原判。法院緊接著查封了他兩個公司的帳號和納稅帳號,還對其實施限高令,“員工工資都發不下來,員工沒飯吃,真逼得我沒辦法”。

申訴無果後,2012年,老陳被迫賣樓還債,支付給顧相國720萬。

然而,他並不服氣,他認為法院判決明顯不公。他回想起來,以前和顧相國喝酒時,顧相國曾向他吹噓“我在高院有親戚,什麼事情都能擺平”。

老陳懷疑,正是因顧相國在法院的特殊關係,他才難以翻案。

於是,老陳帶著40多員工開始四處上訪。他找人寫了訴狀,向上海多個部門投遞,但“打不出一點浪花”。

無奈下,他決定進京告狀。

老陳自稱資產上億,名下轎車就有4輛,且每輛車配不同司機,輪流接送。這點得到快捷酒店服務員的證實:“陳總每天上班坐的車都不一樣”。

然而,身為大老闆的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淪為訪民。2012年冬天,他第一次前往北京,出發前他特意打扮一番,西裝革履,胸前還佩戴一個閃亮的泰國佛像。他想與其他上訪者不一樣。

他前後6次前往北京,兩次還帶了40多名員工以壯聲勢。他把材料一次次遞進國家信訪局、政法委、最高院的視窗,皆石沉大海。

他說,有一次北京冬天刮大風,他站在寒風中才明白,他和其他蓬頭垢面的上訪者其實沒有什麼不同。

身為大老闆的尊嚴,讓他不屑和其他訪民一樣鬧著去跳樓,或者拿刀抱炸彈傷害無辜的人,“丟不起那人,而且最後自己的命也搭上,死個白死”。

老陳在上海出生長大,14歲時就在弄堂中打牌賭錢。彩頭八分一角,在當時也算得上豪賭。他精於此道,幾乎每天能賺上一塊兩塊。

20歲那年,他用賭博攢的60元錢做本金,開始下海做毛紡織生意。他自稱,1989年時他就買了上海第15台大哥大,1991年時成為上海第一批洋房的擁有者,1993年上海街頭出現的第一批賓士車,其中就有他的一輛。

商海沉浮多年,他也曾打過其他官司,均獲勝利,“法院都怕我,因為如果判得不公,我就敢到法院門口貼大字報”

然而,這一套這次行不通了。這位元以非正常方式發家的老闆,決定以非正常的方式進行復仇。

他用弄堂小混混鬥毆來形容想法,“打官司我栽了,他們這一拳打得我暈頭轉向,但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就狠踢一腳,一腳把他踢死!”。

法官的地下世界

“打蛇打七寸,要想翻我的案,就要掀掉他的後臺。”2013年春節,老陳開始跟蹤顧相國。

顧相國回媳婦的老家過年,老陳一路開車跟到浙江省崧廈鎮紅旗村。老陳找村長打聽,得知顧相國媳婦的堂兄,正是上海市高院民一庭副庭長趙明華。

為核證老陳的說法,8月6日,記者電話採訪該村村委會。工作人員證實,趙明華確實與顧國相媳婦是堂兄妹關係。此外,該村村民稱,趙明華考上大學後便留在上海,以往僅過年時偶爾回鄉,是全村羡慕的對象。

發現兩人關係後,老陳便監控物件便鎖定為趙明華。

在司法系統的網站上,老陳查到了趙明華的照片,並逐步摸清對方的生活習慣和關係網。

“他每天5點半下班,會不定時出去與人應酬”,老陳每隔一天,就會在下午5點半準時埋伏在法院門口。

週五時,趙明華可能會提前下班,老陳就改為中午蹲守。週末,他選擇開車盯守在趙明華家門口。

每逢趙明華駕車外出,老陳就尾隨其後。他不敢跟得太近,只能保證對方的車不離開視線。也有跟丟的時候,“跟丟了我就回家,我不影響自己的正常生活,我有的是耐心,慢慢和他耗”。

老陳說,為了不讓趙明華起疑心,他會隔三差五換輛車,有次甚至租了一輛摩托車。

在長期的跟蹤之下,一個法官的地下世界逐漸現出輪廓。老陳稱,他發現趙明華有四處房產,其中兩處算高檔住宅。“兩處房產加起來得500多萬,他的妻子沒有工作,以趙明華的工資,不可能買得起這些房”。

此外,2013年年初,在上海市閔行區火車站,老陳發現趙明華送行一名年輕女子。老陳早已熟記趙明華家人相貌,他發現那名女子並非趙明華的妻子。

“兩人在月臺上摟摟抱抱,難分難舍,當時我判斷這可能是二奶”。老陳說。

在接下來的日子,老陳發現,趙明華每個月都要去那名年輕女子的住所五六次,每次會在房間中逗留五六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