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不會忘記垃圾短信

一條非常小的民生熱線消息,淹沒在互聯網信息的汪洋大海之中

首都北京的2013年12月3日,出現了一條非常小的民生熱線消息。

市民劉先生向“中國經濟網”投訴說:在3分鐘內收到3條垃圾短信,查話費後發現,他根本沒有定制短信所提示的業務,卻被中國移動扣掉3元錢。當天,他致電中國移動客服電話10086,對方稱會在48小時內給出答復,13天過去了,沒有任何人理睬他。記者還向10086核實了投訴情況。

歷史不會忘記垃圾短信。這條民生新聞雖然被互聯網信息海洋淹沒,但不表示它不存在。

作為當代公害,垃圾短信每一天都在侵擾我們的生活。到2013年三季度,中國手機用戶已超過12億。以本刊記者觀察,每天收到5~10條垃圾短信是常態,以此估算,全國每天的垃圾短信規模,在10億條與百億條之間。

一條垃圾短信就是一個小罪惡。每天數億到百億個“小罪惡”不分晝夜地氾濫於中國,是多麼可怕的情景!

何種“絕不姑息”?

歷史不會忘記垃圾短信。對於它的揭露,已經是老“新聞”。

2013年10月21日,中央電視臺《焦點訪談》播出“垃圾短信哪里來”:超過三分之二的垃圾短信其實都是移動、聯通、電信三大公司自己發送的。他們不止為發送垃圾短信提供便利,還為相關企業出主意應付監管。一家小型的廣告短信群發企業月發1000萬條短信,每月獲利不少於20萬元,而移動公司則從中直接獲利30萬元左右。

報道之後,本刊《每週重要消費輿情報告》記載了中國移動的四條治理措施:一是堅決查處,立即整改。針對報道所反映的問題進一步核查,封堵管理漏洞,同時在全集團開展自查自糾活動,舉一反三,對違規行為發現一起、查處一起,絕不姑息;二是堅決杜絕利用MAS業務發送端口類垃圾短信的行為。一經發現違規行為,立即予以關停處理。MAS業務僅限於集團客戶在其內部群發短彩信,嚴禁將端口代碼用作經營性業務。嚴禁各級公司對MAS業務設置考核指標,對縱容發送垃圾短信的行為將嚴肅查處;三是承諾堅決加大垃圾短信治理力度;四是堅決落實手機入網實名制,加強社會營銷渠道管理,積極推動這項工作有序有效開展。

這一次的態度,和此前每次被媒體揭露之後一樣誠懇。

但事實說明一切,我們仍然每天接到垃圾短信,而北京這位劉先生,意外發現自己還被中國移動為垃圾短信扣費,投訴竟然13天沒人理睬。

這就是“堅決查處,立即整改”,這就是“發現一起、查處一起,絕不姑息”。

早在2009年,央視315晚會就曝光垃圾短信問題,揭露中國移動山東濟南、日照、德州等移動公司涉嫌違規向用戶發送垃圾短信以及違法信息,並且出賣用戶信息。

治理垃圾短信真有那麼難?或許,我們要問:中國移動在垃圾短信上的表現,這是不是典型的“四風”問題?

何種“世界難題”?

歷史不會忘記垃圾短信。在他們的面前,有諸多表演。

比如,2013年3月10日,全國兩會期間,全國人大代表、中國移動浙江公司總經理鐘天華就在浙江代表團小組討論中說:垃圾短信狂轟濫炸、個人信息被洩露,連他也不例外,“我最多時候,一天要收到十多條垃圾短信,真是很無奈。”

事實上,且不說垃圾短信就是移動公司自己發佈的,即便不是移動公司發佈的,那麼,2008年北京奧運會期間垃圾短信基本絕跡,起碼說明—清理垃圾短信絕非世界難題。

2012年,中國移動營業收入為5604億元,淨利潤為1293億元,這中間有多少來自垃圾短信的貢獻,值得探究。

自衛反擊戰

歷史不會忘記垃圾短信。它的可怕在於,數以十億計的人居然經年累月容忍它每天侵擾多次。

極為個別的人除外。比如,北京通州的“李老伯”,就登上了2009年8月的《人民日報》。

這位李老伯夜裏頻繁收到騷擾短信,一氣之下,花3000多元購買了“呼死你”設備,把自己手機裏上百個短信廣告的電話號碼都輸入了“呼死你”系統,只要對方手機一開機,就會一遍遍地接到老先生錄製好的“警告”電話,後來老先生又從網上下載了“呼死你”軟件。一年半的時間裏,他“呼死”了近2000個電話號碼,卻沒有一人報警。

李老伯打響了“垃圾短信自衛反擊戰”第一槍。但這“第一槍”消耗彈藥不少,他也收到一張近千元的話費單。

“呼死你”不是新招數。在上海,早在2003年12月,市容管理部門就啟用“呼死你”系統對付非法小廣告。不過,據說,“呼死你”系統一年執法成本高達24萬元,一度超過處罰所得,後來不得不改用他法。

也在2003年,廣州城管啟用“呼死你”清理城市“牛皮癬”,城管局的負責人在《廣州日報》上介紹說,2008年一年,廣州“呼死你”系統就處罰130多萬個“牛皮癬”上的電話號碼。

“走群眾路線”也是反擊戰的一招。2012年3月28日,一位網民在新浪微博上發起了名為“一人曝光一條垃圾短信”的活動,很快成為當日微博話題榜第一名,40多萬微博網友參與。

可惜,網民的凝聚無法持久,一個多月後,這種曝光微博就逐漸銷聲匿跡。

一個農民的抗爭

歷史不會忘記垃圾短信。這裏有過一位青年農民的牢獄之災,而且被幸運地糾正。

《瞭望東方週刊》曾經跟蹤採訪過湖南永州青年農民陳曙光,這是另一股“垃圾短信自衛反擊戰”力量的代表。其經歷之曲折,堪稱一個地方司法傳奇。

2006年,陳曙光等人向工信部投訴欺詐短信,移動公司指其為“反黑聯盟”,聯合各省SP(內容/應用服務商),啟動司法程序,將其以“敲詐勒索罪”判刑。是為全國首例投訴SP獲刑案。受此重挫,各地針對移動公司和SP商欺詐短信的維權行動,一時偃旗息鼓。

永州移動統計說,陳曙光及其“團夥”通過10086投訴已經500餘次,升級至集團公司、信產部的工單達40餘個,“嚴重影響了我市通信企業發展環境”。

四年之後,經本刊調查報道,再經更高級別領導過問,其間還有永州法院三名法官遭槍擊身亡事件,再經與移動公司協調,湖南省永州中級人民法院啟動再審,承認判決錯誤,改判宣告陳曙光無罪。

即便就全國範圍而言,改判無罪因為條件極為苛刻,也屬罕見。

222天羈押、四年奔波中的等待之後,2011年9月14日,陳曙光來到湖南省永州市財政局,辦理34597元國家賠償金領取事宜,終於在與移動公司的“反黑”鬥爭中,扳回一局。

陳曙光打反擊戰的耗費,遠遠大於“通州李老伯”,他向本刊記者透露,被逮捕到無罪,他花費了13萬元,其中大部分用於上下打點。好在,還了清白之身。只是,這一仗只能用慘勝來形容。代理律師羅秋林說:“這是一場被非正常因素左右的勝利,無法複製。”

刑罰似乎刺激了陳曙光的文學細胞,他寫道:“每天都生活在一個黑暗無光的世界裏,每時每刻都壓著一個小小農民的心。它影響著我的整個家庭,讓我每一個細胞每一個神經都倍感煎熬。”

“現實就是這樣,得到的總是比失去的多。”這名1984年出生的年輕爸爸,偶爾語出滄桑。

陳曙光雖然改判無罪,但他所投訴的那些欺詐短信、黃色短信、垃圾短信,至今仍氾濫於全國用戶的手機之中。

黑名單

歷史不會忘記垃圾短信。這裏有一份紅名單,也有一份黑名單。

為什麼有一些人,比如一些“重要人士”,很少接到這類欺詐短信,而一些農民卻一天接到幾十條呢?

熟悉移動公司內情的人士曾向本刊記者介紹說:當時,在SP公司群體中,流傳著一個“活躍號碼”單,這些號碼都是使用過SP短信服務、投訴率又低的號碼,一般由移動公司提供或者由SP公司整理。

這個名單可謂“黑名單”,上面都是待宰的羔羊。

欺詐的門類和手段層出不窮,大多數手機用戶或多或少有遭遇欺詐短信的經歷,但是大多數人沒有精力去和移動公司或者SP商糾纏,更多的人不會查閱詳單,甚至沒有發現自己被扣了錢。

這是一個惡性循環:越是被短信欺詐者,就會接到越多的欺詐短信,被扣的錢越多。

另一個名單,是“紅名單”。運營商,比如移動公司會設定一個號碼單,這個號碼或者是VIP客戶,或者是重要人士的號段,對垃圾SP自動屏蔽。SP商也會主動對短信群發器進行設定,對一些號段不發這類短信,以避免惹怒具有決策影響力的人士。

2011年9月6日,在廣東省的一次庭審中,運營商承認了“紅名單”的存在。據當地媒體報道,廣州市民楊先生由於不堪垃圾信息襲擾,將運營商告上法庭,要求認定對方侵犯個人隱私權,庭審中,中國電信廣東公司代理人說,“運營商公司已經將原告列入一份‘紅名單’”,接到法院的傳票後,運營商公司通知全體代理商不得再向楊先生電話推銷、發送廣告短信。

“那份紅名單基本都是省領導、市領導等級別的人,原告能受此等待遇,可以看出我們的誠意!”被告代理人說。

“紅名單”的存在,也在《中國經濟週刊》等媒體報道中得到驗證。

毋庸置疑,運營商有足夠的技術能力解決欺詐、垃圾短信問題。這個時候再看全國人大代表、中國移動浙江公司總經理鐘天華在兩會上的“無奈”之歎,恐怕更清楚其中滋味。

罪與罰的警示

歷史不會忘記垃圾短信。這背後涉及一批人的罪行。

2010年3月,四川移動數據部原總經理、中國無線音樂運營中心總經理李向東在與審計部門的一次例行談話後,攜款外逃。李向東執掌四川移動數據部長達7年。有傳言說,他潛逃時帶出了約4億元人民幣,而這些錢,絕大多數由SP“供奉”。

2011年,中國移動半年之內8名高管落馬,其中,與SP相關的數據部門最為刺眼。

2011年5月中旬,中國移動數據部副總經理馬力涉嫌重大違紀接受調查;不久後,中國移動原數據部部長、原卓望控股CEO葉兵也被帶走接受調查。據《財經國家週刊》報道,僅馬力就牽出超過60名涉案人或案件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