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是馮小剛?

馮小剛憑借賀歲片喜劇片早已被民間認可,經過時間淘洗和洗度轉型,他開始被主流文藝界默認也被官方首肯。接地氣、觀眾緣和不出大格的小棱角或許是他為何能執導央視春晚的原因

7月12日下午三點已過,央視2014年春晚新聞發佈廳裏的樂曲聲終於漸漸弱了下去。幾十名記者飛快撲到前排,死死盯向從後臺步入會場的一隊人。“前面的別擋!”後排的攝影記者大聲抗議。

6月底,馮小剛出任春晚總導演的消息就被傳得沸沸揚揚。發佈會前,一份完整版春晚策劃團隊名單開始在網上流傳。但除了馮小剛一句“哥只是個傳說”的曖昧回應,消息並沒有得到任何人的確證。

直到穿著紫色上衣的馮小剛走上台,現場的記者們這才長籲一口氣。 “我就不感謝領導了。因為我頂著名幹這件事兒,領導應該感謝我。”他頗為正式地掏出一張發言稿,但發言內容依然自我,顯得跟“央視範兒”格格不入。

近幾年來,央視春晚對一些觀眾而言已經演變成為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更成為年輕人大年夜裏吐槽和嘲弄的對象。對央視來說,真正的改革勢在必行。只是,為什麼選擇了馮小剛?

“春晚導演的不二人選”

1985年底,馮小剛是《大林莽》劇組的美工兼廚師。在海南島尖峰嶺原始森林的片場,他第一次在《當代》上讀到了王朔的小說《浮出海面》,並發出了一句王朔式的讚歎:“真他媽的孫子!”馮小剛與王朔同年出生,對他筆下的人物、生活和語言十分熟悉,產生了強烈的認同感。

4年後,馮小剛與王朔合作寫出了電視劇《編輯部的故事》,開始被觀眾認識。此時,馮小剛仍是北京電視藝術中心的一名美工,只幫鄭曉龍寫過《遭遇激情》的第二稿劇本,在編劇界算是初來乍到的新人。但《編輯部的故事》的總策劃鄭曉龍很快發現,馮小剛竟然幹得十分出色。

《編輯部的故事》是鄭曉龍冒著審查風險策劃的一部表現當時社會生活的室內喜劇,幾乎全由對話撐起來,對劇本臺詞的要求很高。鄭曉龍找來海馬影視工作室的王朔、魏人、蘇雷等編劇,讓所有人以王朔的初稿劇本為範本寫作。而比起其他人,馮小剛在模仿王朔的喜劇樣式和語言方面做得更好。

最後,王朔和馮小剛共同完成了《編輯部的故事》中大部分劇本。該劇播出後在全國引發收視熱潮,其中的京味兒言語、平民化特質和對時事的幽默諷刺大受歡迎。

小人物,去政治和宣教,躲避崇高,調侃強者和精英,這一平民化幽默譜系在馮小剛後來編劇、導演的《甲方乙方》等賀歲片中得以延伸、發展,“(王朔的)視野和觀察生活的角度,對我日後的導演生涯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成為了指導我拍攝賀歲片的綱領性文獻。”他在傳記《我把青春獻給你》一書中調侃地寫道。

而《編輯部的故事》裏對社會熱門話題的表現和調侃也成為馮小剛後來創作的另一特色:故事看起來光怪陸離,但總離不開生活。1992年,他與鄭曉龍合作編劇的另一部影片《大撒把》關注了當時的“出國潮”,同樣是從現實生活中提取素材,並適當加以遊戲化、戲劇化處理。

“沒有現實和生活,從文藝性上講,我沒有自信,”2004年《天下無賊》上映後,馮小剛對記者說。這部影片剛開始做劇本時,他一聽小說是完全虛構的,當時“頭就大了”。

“馮導對每天發生的新聞都有關注和自己的見解,常常朝著當下某一事件,段子隨口就來。”一位後來跟馮小剛合作過的副導演告訴《中國新聞週刊》。他還形容,馮吃飯時經常給工作人員講笑話,三兩句話就有一個包袱,“他本人簡直就是銀幕上的葛優。”

雖然馮小剛也一直堅持對現實和歷史進行思考,拍出了如《一地雞毛》《一聲歎息》《集結號》和《1942》等作品,但北京盛世新影影視發行有限公司董事長高軍認為,馮最擅長的還是喜劇。

高軍全程參加了馮小剛第一部賀歲喜劇《甲方乙方》的劇本討論工作,“今天看來這部影片仍屬上品,它的故事劇情、人物塑造和笑點的營造,水平都在如今幾個億票房的作品之上。” 高軍告訴《中國新聞週刊》。

2014年春晚藝術顧問、作家劉恒定出了新一屆春晚方針“真誠、溫暖、振奮”,馮小剛在後頭多加了二字“好玩”。比之其他導演,關注當下熱點、自己寫過劇本,還給馮鞏寫過小品的馮小剛顯然很對央視春晚的改革路子。“我覺得在中國電影導演圈裏,他是春晚導演的不二人選。”高軍對《中國新聞週刊》說。

為觀眾服務

從美工到編劇,從電視劇圈到電影圈,“轉行”對馮小剛來說是常事,而在新年期間擔任“救市主”的角色也不是頭一遭。1997年底,他導演的《甲方乙方》開啟了中國賀歲檔期的模式,只北京的票房就達到1180萬元,而電影的製作成本僅有400萬。放到今天來看,仍是奇跡。

那一年春節期間,恰巧也有馮小剛參與的一部更早的“賀歲劇”《萬事如意》——《編輯部故事》續集在電視臺播出。當時,鄭曉龍想把港臺賀歲片的概念移植到國內電視劇裏,便找來馮小剛,花十天時間寫出了三集劇本。它延續了《編輯部故事》的喜劇風格,以年三十的一頓團圓年夜飯作結,更加入了香港明星萬梓良,符合賀歲片的全部特徵。雖然劇本顯得有些倉促,但憑《編輯部故事》積攢的好口碑,收視率還算不錯。

“可以說《萬事如意》是在為中國的賀歲電影探索、鋪路和做演練。” 高軍對《中國新聞週刊》說。那段時間,當時的北京電影製片廠廠長韓三平與紫禁城影業公司總經理張和平正好希望製作一部賀歲影片,炒熱賀歲檔期。他們希望找一個電視圈裏很活躍、創作風格接地氣、手裏有素材的成熟導演,候選人包括尤小剛、趙寶剛、鄭曉龍等。

最後,馮小剛帶著王朔的小說《你不是一個俗人》入選,改編劇本初稿名為《比火還熱的心》,“他手裏的題材最喜劇、最接地氣,最符合賀歲片的需求。”高軍回憶。

高軍參與了這個劇本論證和定稿的全程。據他回憶,馮小剛的劇本一開始相對已經很商業,但也更偏文學的表述方式,還不是特別能引發笑聲,跟觀眾日常笑點有一定差距。劇本研討會請來影院院線和觀眾代表,前前後後討論了11次,修改了十來稿。

一次討論中,一位陳姓女經理提了一個意見:“張富貴(傅彪飾演的長工)被地主婆(劉蓓飾演)虐待的那場戲不到位。傅彪始終沒有跪下,不像黃世仁虐待喜兒,出不來喜劇效果。一定要讓他跪下。”馮小剛一聽就急了,破口而出:“你他媽的懂劇本嗎?” 女經理面紅耳赤地說:“馮導我告訴你,我雖然不懂劇本,但我懂觀眾、我懂市場!”

最後的影片中,馮小剛還是讓傅彪跪下了。高軍記得,影片在北京地質禮堂影院舉行觀眾見面會時,馮小剛給女經理鞠了一個90度的大躬:“陳經理我得謝謝你,我看了電影,覺得你的意見特別好,雖然不符合編劇規程,但特別符合觀眾的口味,有效果、有笑聲。”

上圖:《非誠勿擾》劇照。 中圖:《集結號》劇照。 下圖:《唐山大地震》劇照。

“馮小剛就是在這樣一個氛圍中成長起來的,”高軍對《中國新聞週刊》說,“在一次次磨礪和論證過程中,他變得更加市場化、觀眾化。”

此後,馮小剛拍片服務的對象只有一個:觀眾。創作《天下無賊》期間,編劇劉震雲主張影片結尾處應該露出血淋淋的現實:盜賊們都看走了眼,傻根其實不傻,他平安到站後拿了錢高興地離開。但馮小剛認為不但自己“狠不起來”,這更背離了觀眾的趣味,“觀眾不會接受,這不是我想要拍的電影。”這樣“為觀眾服務”的心態應該正是他被央視選中執導春晚的重要原因。

民間的認可和官方的首肯

即使馮小剛在《甲方乙方》後的兩年裏連拍兩部賣座賀歲片、得到老百姓的信任,但卻沒有得到學院派的認可。後者認為,這些電影只是“小品串燒”,不入流。在費盡周折地拍完反映社會生活問題的《一聲歎息》《手機》後,主流評論仍然沒有好轉。2000年,《一聲歎息》的票房成績僅次主旋律影片《生死抉擇》,但未能入選當年金雞獎提名。一氣之下,馮小剛把影片帶到開羅國際電影節,囊括了除最佳導演獎之外的全部五個主要獎項。

“實際上在《集結號》以前,馮小剛的作品是不被主流認可的。”高軍說。

馮小剛是中國電影界一個特殊的存在。剛入影視圈時,他只是一個高中畢業、每天畫黑板報的宣傳幹事。他不像大多數知名導演是科班出身或電影世家子弟。1990年代末他仿佛神兵天降,無法歸類;在比他年輕的第六代導演們開始鼓搗地下電影時,他還在電視劇圈裏摸爬滾打——他第一部獨立執導的、頗具影響力的電視劇《一地雞毛》開始是找張元做導演,因為後者去做地下電影,劇本才落到了馮小剛手上。

在那以後,馮小剛和王朔組建的好夢公司籌備了好幾個作品,都因題材消極在審查方面命運多舛,胎死腹中或中途叫停。《過著狼狽不堪的日子》甚至在開機後被迫停機,損失高達一百多萬元。張和平稱他當時是“習慣性流產”,拍一個流一個。

“當時我認為他有很多想法,相對前衛、不太主流、不大正統,”高軍說,“他有棱角,這既是優點、也是缺點。有棱角本身是有見地,但同時會很容易被主流所不容納。”

好夢公司解散後,王朔躲到美國韜光養晦,而一度躲到荒郊野外的別墅、想過破罐子破摔的馮小剛則離開了個人化電影的死胡同,借賀歲片成功“曲線救國”,又能回頭用積攢的名聲和影響拍那些符合自己口味的影片。

為了取得投資公司對影片的支持,馮小剛必須學會適當做出妥協。2005年《天下無賊》的剪輯工作一版定稿,而到了對華誼兄弟十分重要的古裝大片《夜宴》——意味其擁有了製作大片的能力,剪輯一共花了7個月,馮小剛與海外發行片商日夜爭論,最後剪出導演版、製片人版和折中版三個不同版本。2008年拍《非誠勿擾》時,為了影片中的廣告植入,馮小剛曾對贊助商摔過杯子、掀過桌子,但最終廣告鏡頭還是剪進了影片。

與此同時,他也在不斷尋找堅持個人藝術想法和應對影片審查之間的平衡。《天下無賊》過審時,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