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民俗的國學智慧

新春祭祀

中國傳統文化中“天”、“地”、“人”三才同一的思想是整體中國人認識自然的核心,《易》把“變”作為宇宙的普遍規律,其變化而產生陰陽,根據陰陽建立六十四卦,在眾多複雜多變的事物中,提出“天地人”的重要概念。《序卦》:有天地然後有萬物。把“天”“地”作為一種自然現象或自然氣力,而不是西方意義的“神”。

民俗中最重要的內容之一就是歲時節令,而春節民俗最重要的內容就是祭祀。臘月二十四“送灶”,為了怕灶神到天上去說出人間的過失,所以就用糖粘住灶神爺的牙齒,具有戲謔的“賄神”成分,還有臘月二十五俗謂諸佛下降,要掃屋塵,稱為“除殘”或者“撣塵”,還要祭祀祖先。就是一年到頭,將天神地 、列祖列宗請到人間,天地人溝通彙集、協調合作,共同對付邪祟一類不好的事物,維護人間的幸福安康,這些構成春節儀式活動最重要的內容。

我們還可以從“貼春聯”的習俗來思考,可別小看了這一夜之間貼遍千家萬戶門面的一副副對聯,小小對聯連接著整個世界,上下兩聯以配陰陽,虛實對應以配乾坤,舉偶對仗,概括天地宇宙,囊括古今人生。小小春聯,富貴之家可以錦上添花,貧苦人家頓時蓬蓽生輝,普天之下,皆大歡喜。

其實,這些習俗形式比較典型地反映了中國人 “天人合一”的思想,孔子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論語》)老子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與自然相通相依,協調一致,和諧共處,具有樸素的“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思想。與西方民族的一些節日形成對照的是,西方民族的節日大抵與人事有關,起源于農耕文明的春節則充分體現中國人對自然的親近、對生命的關懷和對人情的呼喚。

除舊佈新

中國文化的發展,一直存在這樣的悖論:一方面,幾乎歷來的思想家與學者,都強調風俗的變革,要“移風易俗”、“整齊風俗”。他們強調“不有新變,豈能代雄”、“一代有一代的風氣”。另一方面,每當一種新的社會思潮傳播,一種新的社會景象或社會風俗風行時,也總有人痛心疾首,“世風日下”、“道德頹喪”。變與不變成了中國國學傳統中長久的糾葛。其實,國學經典的《易經》就是在說變化,“易”的本義就是變,哪能不變呢?世間萬事萬物都處於無休止地運動與變化之中。

《周易》是一本談變易的書,同時又談通,故而謂“通變”。“化而裁之為之變,推而行之謂之通。”變是流通的,通是在變化的萬物中包含的永恆、相對不變的因素。《周易》舉了一個生動的例子予以說明:“變通莫大於四時”,四季更替,草木枯榮,一切都在變;但是終則有始,始則有終,循環往復,以至無窮,這又是不變。這是一種無往不復的通變觀。推之於人倫,也複如是,國學傳統也講究變,但更注重在不變中求變。《周易》被置於六經之首,就是要從變易中找出不變的道理。

自古以來,人們都強調春節作為一年開端的意義。“正月一日為歲之朝,月之朝,日之朝,故曰:‘三朝’,亦曰:‘三始’。”(《尚書大傳》)隋代杜台卿《玉燭寶典》說:“正月一日為元日,亦雲‘三元’:歲之元,時之元,月之元。”意思是說:這一天是新年的開端,新季節的開端,新月份的開端。任何事物的開端都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可以引發哲學家的無窮遐想。“開端”的意義給予世俗生活中的芸芸眾生一種總結過去,期盼、規劃和開闢未來時段的當口和節點。春節的全部傳統意義都是圍繞著“開端”而存在的:宇宙的誕生、萬物的起源、文化的建立、新生活的開端。

這可以從春節燃放鞭炮和年初一的“雞日”習俗的早期含義來理解。現在坊間對於過年燃放鞭炮的解釋,是用爆竹之聲響嚇走“年”這種怪獸,趕走怪獸惡鬼,就是驅邪趕祟;另一說是“迎神”,例如年初一歡迎灶神的歸來。不論是“趕鬼”還是“迎神”,兩種說法,都只是傳說而已,而且也只說到了這個習俗“顯意識”,比較容易為世人所接受;其深層的意蘊在許多創世神話中有強烈的表達,只是不為人們所直接認識而已。鞭炮的形狀、聲響和結果都與混沌神話一致,在宇宙起源的神話中,類似於雞蛋這樣一個封閉體的混沌被打破,天地由此開闢。而竹筒和鞭炮就像混沌一樣具有封閉形狀;竹筒被燒而炸裂,鞭炮被炸而粉碎,清煙上升而為空氣,其他較重物體落而在地,也仿佛混沌初開、天地分離的瞬間。開天闢地,當然是開端的最高象徵,燃放鞭炮確實具有實際的象徵意義,否則它怎麼成為過年開門的第一件事呢!

春節的這層開端象徵意義還被人們引入社會生活的其他方面。例如新人婚禮、新店開張、建房儀式等也燃放鞭炮,這些都是由春節燃放鞭炮引申而來的,都是用放鞭炮象徵新事物的誕生。

我們再看從南北朝時期就有的“貼畫雞”習俗,《北齊書•魏收傳》引南朝董勳《答問禮俗》:“正月一日為雞,二日為狗,三日為羊,四日為豬,五日為牛,六日為馬,七日為人。正旦畫雞於門,七日貼人於帳。”有人說主要是“雞”與“吉”同音,此解釋過於簡單。其實,在古代神話中有雞是“重明鳥”的說法,堯時友邦上貢一種重明鳥,能嚇退妖魔鬼怪,因為重明鳥樣子像雞,雞在古代又是“五德之禽”,以後人們就逐步畫雞貼在門上,或者剪窗花貼在門窗上,金雞報曉,它守夜而不失時,結束黑暗,迎來光明,也具有開端意義。春節象徵著宇宙開闢,萬物生長,一切都獲得了新生命。這種意義其實是非常重要的,可惜隨著神話的逐漸消失,春節的這一層象徵“萬物初生”的意義也逐漸被人淡忘了。

春節除舊佈新的開端意義在於可以給當代人通過一種年底清理的方式,在新的一年,有新的開始,它給順利的人更多的夢想,也給許多不順利的人以希望。尤其是每個人生命的不滅是通過後代來體現的,這也讓年老之人努力克服對死亡的恐懼有了足夠的精神力量。

趨吉避凶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日童日童日,總把新桃換舊符。”宋代的王安石的《元日》詩描繪了中國人歡度春節盛大的喜慶情景。清代潘榮陛撰《帝京歲時紀勝》記道:“出門迎喜,參藥廟,謁影堂,具柬賀節。路遇親友,則降輿長揖,而祝之曰新禧納福。”這清人“新禧納福”四字頗值得仔細回味,“福”是什麼?就是講究平衡與和諧,既要通過合理合法不影響健康的工作得到你沒有的,又要珍惜現在已經擁有的,不要得一個,失一個,得失相抵,更不要得不償失。

“福壽康寧”,是符合人性的共同的願望和追求,它的內涵相當豐富,超越了地域與時空,最大限度地概括了人們的追求和奮鬥的終極價值,具有廣泛的心理認同基礎。

與“納福”緊緊相隨的是“趨吉避凶”的觀念,相互拜年時的一句祝福語,哪怕是簡單的“新年快樂”四個字,過年中的種種“口彩”,都反映著一種心理企盼,這就是謀求吉祥、平安、順遂和成功,避免凶禍、災難、疾疫和失敗,它是怎麼也不能歸為迷信一類的。“趨吉避凶”是民俗文化中所有事項的核心價值觀念,因為它是符合人性的需要而產生的。

人之為人,首先是一種“活著”,或者叫存在,世俗生活中,第一位的任務就是生存、安全,然後要有所成就,實現自我。這是一種人的本能。古時候科學不發達,人們對自然、社會以及人自身的認識還處於蒙昧階段,“趨吉避凶”就是先民們一種基本的訴求。人們看到,造物主用自然物和自然力給天下民眾帶來福祉,為人們的生存提供了各種資源,同時,也會使人們受苦,洪水、瘟疫、地震之類的自然災害肆虐,對人們的危害極其嚴重,當人們邁入階級社會的門檻後,社會力量的壓迫有時比大自然的侵擾還要可怕。在那種社會條件下,在小生產汪洋大海的國度,老百姓就是風浪中風雨飄搖的一葉孤舟,既無力依靠自身力量取得自然和社會的恩賜,也無力掙脫這自然和社會的雙重壓力,怎麼辦呢?那就是一元複始、萬象更新之際,熱烈地追求“新春納福”,小心翼翼地“趨吉避凶”,這就是春節民俗中納福文化存在的根由。

時至今日,人們的日常生活匆忙而功利,許多人精神焦慮而孤獨,誰不希望來年“福星高照”、有個好運氣?!誰不希望躲避災禍和病厄呢?!

(仲富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