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衛視評論員何亮亮說，現時中國“打老虎”的形勢是不可逆轉的。

年前，北京有一位導演拍過一部名為 《北京的風很大》的紀錄片:導演手持話筒，在街頭截住形形色色的人——揀破爛的流浪漢、羞澀的外地民工、一臉嚴肅的武警戰士——問他們:“你覺得北京的風大嗎？”

2014年春天，如果將話筒遞給那些長期觀察中國政情的人，他們會給出肯定回答:“北京的風很大!”

3月10日的人民大會堂，檢察長曹建明在作最高人民檢察院工作報告。他說，2013年全年共立案偵查貪汙賄賂等案件37551件，有51306位大小官員被調查，同比上升9.4%和8.4%。

而在台下就座的2984名全國人大代表，並不包括去年因違法違紀被撤銷資格的那9人。這個數字，亦是2003年以來最多的一次。

這一切都是在國家主席習近平任期第一年實現的。

3月5日，李克強笫一次以總理身份作政府工作報告。會議開場時，第一個走上主席臺的習近平神清氣爽，李克強緊隨其後，其他人都在他們身後一段距離。當日，李克強那份1萬7000千字的報告裏，一共5次提到“習近平”。

四天后，張德江在作全國人大工作報告時，同樣5次提到最高領導人，比如“習近平同志為總書記的黨中央”。

但提及次數最多的人是俞正聲。3月3日全國政協會議開幕時，他那份不算長的報告總計8次提到習近平。

翻看歷年的“兩會”報告，最高領導人的名字一般會出現3次。今年增加的次數，展示著高層之間的街妙互動。

距離習近平在去年年初號召“反腐要蒼蠅老虎一起打”，已經過去400天，但反腐的大風仍然沒有任何停歇的跡象。

近段時間方向最明確的一陣風，來自全國政協的新聞發言人呂新華。

3月初的政協記者招待會上，當一家英文媒體問及某位中國前領導的傳聞時，呂新華先是沉默數秒，引發在場記者一陣哄笑後，才不緊不慢地回答：“無論什麼人，無論職位有多高，只要觸犯黨紀國法，就要嚴厲懲處。”

這是一如既往的官方辭令，但接下來，這位63歲的發言人忽然補充一句:“我只能回答成這樣了，你懂的。”

他的補充再度引發一陣哄笑。“你懂的”這一句式，源自2008年國內某論壇對明星桃色事件的討論，暗指一切在公開場合不便明說的事情。

盡管現場翻譯已把“你懂的”譯成最貼切的“youknowwhatlmean”，但對那些外國記者而言，要百分百體會這三個漢字的尺度，仍不是一件易事。

而在人民大會堂外，經過一年多試探，“打虎”的尺度正在擴大。呂新華發言後數小時，《人民日報》進一步在微博響應:“打虎就要打到底，你懂的!”

這是一樁事先張揚的“打虎”事件。就像走上景陽岡的武松一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治標為治本贏得時間”

大風起於青萍之末。

2012年11月9日，四川省召開黨外人士通報會，原省委副書記李春城出席會議，最後一次在公開場合露面。

12月2日晚間，他被正式“雙規”。次日，李春城被紀檢部門帶離成都。此時，距離中共“十八大”閉幕僅僅半個月時間，他成為會後第一位落馬的省部級官員。

在那時的中國公眾看來，李春城遠不止是吹起青萍的微風，這位省委副書記的倒臺已算得上“大風起兮雲飛揚”。隨後一年，“打虎”行動風起雲捅，反腐利劍像砍瓜切菜一樣指向那些不幹淨的官員。

湖北省原政法委書記吳永文被調查，原國家能源局局長劉鐵男被“雙開”，安徽省原副省長倪發科涉嫌違紀被調查……劉鐵男在被拿下數天前，還在陪同中紀委書記王岐山出訪俄羅斯，並代表中方在相關協議上簽字。

2013年上半年，官員的落馬幾乎以“每週一名省部級官員”的速度在推進。其中，最短的一位從遭舉報到被調查只用48個小時。這種現象，特別符合王岐山說的“現階段反腐要泊標，治標為治本贏得時間”。

這一階段，蒼蠅紛紛落地，老虎尚未現形。但隨著夏天到來，一連串前後腳落馬的官員，開始逐漸清晰地鎖定老虎的方向。

6月底被調查的郭永祥，是一位年過六旬的老人。他早已卸下四川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的職務，僅僅擔任四川省文聯主席這一“虛職”。2000年前後，他倒是曾擔任四川省主要領導的大秘書。

郭永祥的落馬，第一次讓公眾意識到，新一輪的反腐跟過去不一樣。在過去，一名高級幹部一旦退休，幾乎就意味著“平安著陸”，而不再會被追究黨紀政紀和刑事責任。但在郭永祥身上，這個慣例開始被打破。

8月底和9月初密集落馬的原中石油副總經理一一王永春和李華林、原國資委主任蔣潔敏，也和郭永祥一樣，與那位領導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李華林是1988年該領導在中石油任職時的秘書，同一時期也在中石油任職的蔣潔敏，與該領導也有共事經歷。至於王永春，則是蔣潔敏本人從中石油起家時的“愛將”。

這是一張盤根錯節的關系網，但各個節點的關鍵人物，卻把老虎的方向徹底暴露。與郭、王、李、蔣四人均有交集的那位領導，正是政協記者招待會那天，那位外國記者口中傳聞滿天飛的“前領導”。

2013年夏末的這段時間，這位領導第一次在媒體的公開報道中被頻頻“暗示”。

“有人不適合公開名字”

就像物理公式描述的一樣，風越大，阻力也就越大。

2013年9月，就在蔣潔敏落馬前後，中國廣播網刊出一則關於某位“兩彈元勛”逝世的消息，送花圈的官員名單中，這位“前領導”赫然在列。

數日後，一位政法系統老幹部逝世，身為機關報的《深圳特區報》進行報道，“前領導”又在表示衰陣的名單上出現。

半個月後，一則關於他到山東齊魯石化公司視察的消息，同樣被中國的社交媒體大量轉載。怪異的是，報道上寫著的視察時間竟是兩三個月前的“6月23日”，而標題中的一個“曾”字，也像“你懂的”一樣耐人尋味。

等到2013年國慶節，這位“前領導”不再僅僅出現在媒體報道中，而是親自到中國石油大學的校園，參加母校60周年校慶活動。

大學網站公佈的多張照片顯示，他笑容滿面，神情輕松。他甚至在講話中3次提到習近平，表示“母校的全體師生員工要緊密團結在黨中央周圍”。同一時刻，習近平正在天安門廣場出席國慶活動，為人民英雄紀念碑獻花。

“前領導”大張旗鼓的行動，一度被視作他可能“軟著陸”的跡象，但很快，反腐的刀光劍影就重新在公眾眼前閃過。

2013年底，原公安部副部長李東生被免職，理由同樣是“涉嫌嚴重違紀”，不同之處在於他是“十八大”後第一個被拿下的政法系統高官。

這一次，連官方媒體也有意無意參與到“暗示”中。新華社的報道雖和以往的貪腐案件一樣，僅有數十字，但卻特別強調，李東生曾擔任中央防範和處理邪教問題領導小組副組長。

繼四川官場地震和石油反腐風暴後，“打虎”行動開始指向這位“前領導”曾任主要職務的部委。

新華社另一篇關於加強黨員作風建設的報導則指出，習近平曾向1了位前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徵求意見。

報道沒有公佈”位前政治局常委的名單，但公開數據顯示，目前仍然健在的常委，共有包括老一輩的宋乎、胡啟立和最近退休的胡錦濤、溫家寶等20人。

更明確的跡象在春節前夕出現。1月初的《新聞聯播》稱，“中央領導在節前分別看望或委託有關方面負責同志看望江澤民、胡錦濤等老同志。”

在去年同樣的“看望老同志”報道中，新華社曾經列出過長長的76人名單。

對這一變化，全國政協常委葛劍雄在2014年的“兩會日記’中寫道:“根據新聞報導的習慣，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在退下的常委中間，已經有人不適合公開名字。如果常委中沒有這種現象，他們可以在常委以下開始省略。現在從總書記、主席以下就開始省略，那就明白無誤地告訴國人，退下來的人中已有人沒資格出現名字。”

“大家拭目以待吧”

2月14日元宵節，寒潮尚未離去的海口，最低溫度只有9度。海南省副省長冀文林最後一次在公眾視野中亮相，出席省紀委六屆三次全會。4天后，中紀委發布消息:冀文林涉嫌嚴重違紀違祛，目前正接受組織調查。

由中國社科院主管的《中國經營報》，更在報道中將冀文林與此前被調查的郭永祥、李華林和中油國際黨委書記沈定成並稱為“秘書四人組”。該報甚至點明，四人都服務過的領導，就是1988年的中石油天然氣總公司副總經理。

中紀委最近一次新聞發布會上，副書記黃樹賢宣讀的一份名單顯示，李春城和郭永祥並未結案(未移交司法機關)。仍處于“立案調查”環節。這似乎說明兩人涉及的情況很複雜，因為他們受調查的時間已超過常規的6個月。中紀委正在下一盤“更大的棋”。

經過新年前新華社幾乎“明確的暗示”，圍繞“前領導”的各種新聞，已經不止於在官場發酵，而是進一步朝著親屬和商界圈子蔓延。

劉漢是其中的典型代表。2月20日，這位神秘失蹤近一年的四川省原政協常委和富商大賈，在湖北被異地起訴。

據《新京報》報道，早在2001年，劉漢就曾被列入公安機關的查處名單，但因為花巨資攀附上某位領導，他逃過一劫。那一年，在四川主政的即是上文那位“前領導”。

這一次他在劫難逃。他被指控涉嫌故意殺人，一同被提起公訴的還有四川本地的三位政法委幹部。他們曾向劉漢提供手榴彈和各類槍支子彈，並在命案發生後向他通風報信。

《人民日報》適時通過一篇評論文章，發出新的信號:“多行不義必自斃。其背後的保護傘將隨著案，隋進一步審理而公之於眾，並受到法律的嚴厲制裁。”

相比這一“遮遮掩掩”的信號，來自財新網的消息更加明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