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軍儀仗隊 百練為閱兵

1984年:軍旗手的激情

1984年10月1日,共和國將舉行35周年國慶大閱兵。

儘管此前舉行的“802軍事演習”,後來被稱為“國慶35周年大閱兵的熱身”,但這一次上級在閱兵的具體內容、技術層面上對儀仗隊均有不同的要求。

1月5日,根據上級指示,三軍儀仗隊179人組成軍旗方隊,138人擔負標兵任務。軍旗將由三軍儀仗隊的軍旗手高擎,引導受閱方隊通過天安門廣場。此舉打破了以往由解放軍軍事學院扛軍旗的慣例。

對軍旗手的要求有四點:第一,身體強壯;第二,動作好;第三,有代表性;第四,必須是中隊長。符合這幾大條件的,只有程志強。

歷史給了程志強一個機遇。機遇,從來都屬於有準備的人。這一年,程志強29歲,已不是當年在農場種塊稻田也能直接提拔成排長的猛壯小夥子了。對於他來說,被定為軍旗手,無論從體力還是毅力方面都是一次考驗。平日訓練考核,他常掛在嘴邊的是“同志們呢,說句心裏話,我心裏從來就沒裝著第二”。而此次閱兵,他更是鄭重地向隊裏立下了軍令狀。

閱兵時的“八一”軍旗,旗杆以鋁鐵製成,重7.5公斤,高6米,直徑3釐米,加上旗幟和風的張力,全部重量在50斤上下。如此沉的旗杆在一般人手裏攥上十幾分鐘,就會胳膊發酸,把持不穩。而軍旗手則必須要保證它始終直立不抖動。更難的是,不管風力大小、風向如何變化,“四個絕對”一個都不能少——軍姿絕對標準,步幅絕對精准,步速絕對均勻,走向絕對筆直。

為了練好擎旗,程志強把旗杆換成重上好幾倍的舊鋼管,再往鋼管裏灌滿沙子,每天上千次地重複訓練舉旗、劈旗動作。由於雙手日復一日地與金屬旗杆摩擦,手掌特別是五指連接處,破皮潰爛,結滿了血泡,四根旗杆都被他攥爛了。

白天訓練,晚上,程志強就騎著自行車到天安門廣場,從東騎到西,從南騎到北,他反復熟悉和丈量閱兵路線。見方磚就踩,見直線就量。在上百次的丈量之後,他發現,預定的743.25米閱兵線,恰好是1984塊方磚,他用標準的正步步幅量出這段距離要走991步,需8分33秒。

他把這些數字牢牢記在心裏,按照距離調整步幅,每天都要頂著高溫練上幾十個來回,把訓練場“搬”到了天安門廣場。為了練出踢腿功,他在小腿上綁上沙袋,在皮鞋上釘了兩層鞋底,還要再釘上八個大號鐵掌。每天訓練結束後,皮靴裏都能倒出汗水來。短短幾個月,硬是練壞五雙加厚一公分的特殊訓練大頭皮鞋,磨破了十幾雙軍棉襪。

沒有“寧讓汗水漂起船”的毅力和激情,絕對練不出分秒不差的步伐。

閱兵前夕,負責閱兵訓練的將軍,對軍旗手仍不放心,要單獨考核程志強。

考核這天,忽然刮起了四五級大風,軍旗在狂風中獵獵作響,程志強穩穩地握住旗杆,將軍則不動聲色。

只見,程志強沉下一口氣,擎旗,然後“哢哢哢”——抬腿帶風,落地砸坑,他每走兩步,跟隨將軍前來的參謀,就會在他身後用鋼卷尺測量——每一步都是標準的75釐米。

將軍終於露出了笑容。

當10月1日,程志強高擎軍旗分秒不差地站在禮畢線上時,新聞媒體以“山的雄姿、海的壯闊”讚譽了儀仗方隊。

1999年:新兵的夢想

■當文書的第一天起,張洪傑恨不得馬上跑進正在訓練的方隊

1999年10月1日的大閱兵,是新中國成立後的第13次大閱兵。那一天,在天安門廣場,儀仗隊將引領受閱的42個方隊和十個空中梯隊。

走上閱兵場是新兵文書張洪傑的夢想。

“小值日打飯集合”,哨聲吹過,張洪傑端著盆碗向食堂走,他是連部的小值日。

走到半路上,看見有個即將退役的老兵,正在掃地,掃著掃著,忽然拿起掃把,做指揮刀狀——“總統閣下!請您檢閱!”老兵踢著小正步,神情莊重,完全沉浸在自豪中。

這麼漂亮啊!張洪傑在心裏感歎著,也不由自主地跟著老兵踢起了小正步。他手裏端著鍋、盆,腳下踢著15公分的小正步,找著走正步的感覺,竟覺得是一種享受。

這一走不要緊,幾天下來就成了習慣。一到小值日打飯,張洪傑渾身上下便沒有閑著的地方。從中隊到飯堂一百米,他兩隻手端著飯菜,雙腿直直地踢著小正步。唉,結果,無形中,踢正步時膝蓋松的毛病竟消失了,他找到了感覺。

他恨不得馬上扔下手裏的一堆傢夥,跑進正在訓練的方隊,真正走一趟正步。

其實,從教導隊回來,當文書的第一天起,眼見著很多戰友都被編進閱兵方隊,張洪傑心裏那難受勁就別提了。期間,幾次想找機會跟教導員申文說,話到嘴邊,又不敢吭聲。

他和申文住在一個房間,夜裏,他在床上“翻烙餅”睡不著,申文怎麼會不知道呢?

這天晚上,熄燈之前。

申文忽然問道:“張洪傑,你不想參加閱兵?”

“想。”張洪傑實話實說。

“嗯。你是想當文書啊還是想參加閱兵啊?”申文又問。

“想閱兵,當然想閱兵啦!這可是世紀大閱兵啊。”張洪傑興奮得瞪大眼睛,期待著教導員的下文。

“嗯,知道了。”

申文卻就此結束了話題。

嗯?莫非教導員他……

張洪傑似乎看到了希望。

從這天起,張洪傑每天都在等教導員的一句話:你去參加閱兵。可等啊等啊,幾次編隊、合練都過去了,仍然不見教導員的動靜。這都什麼時候了,全軍教練員都開始集訓了,教導員怎麼還不發話呢?

此時,早被預定為方隊的近兩百名戰友,已經訓練了半年。訓練場上,凡是在腿上綁著沙袋的戰友,一定是參加閱兵的。在張洪傑眼裏,沙袋變得又可愛又寶貝,沙袋是幸福、驕傲的標誌。

可他張洪傑竟然不能擁有。

更別提馬靴、禮服,這些閱兵的裝備了。唯一能讓他享受到快樂的,仍然是小值日打飯時,自己踢的正步。

■張洪傑腦子裏只一個聲音:別松膝蓋,別被點下來

3月20日,機會來了。

大隊決定,要從其他部門再次挑選人員編隊。炊事員、理髮員、通訊員、文書、衛生員、燒鍋爐的統統都參加,連在農場養豬的飼養員也被叫回大隊,最後一決勝負。

這天一大早,小值日打飯前,申文忽然提高了嗓門沖著張洪傑說:“張洪傑,你好好準備準備,今天是最後一次過關。過去了,你就去閱兵;過不去,你回來繼續跟我當文書。”

申文話音未落,張洪傑“倏”地渾身一激靈,覺得連太陽都掉進了懷裏,腰上如別了一台小發電機一般,身體的每個細胞都亢奮起來。

當張洪傑把借來的全套裝備披掛整齊,站在軍容鏡前時,他覺得,鏡子中的自己明明就是受閱方隊中的一員。

早上八點,大隊全體人員準時站在訓練場上,全部後勤人員要自成一列。通訊員是個老兵,看看張洪傑這全副武裝的架勢,忙低聲提醒他:“你在這列裏穿成這樣,太扎眼啦,過關時很難過去。你趕快趁人多的時候跑到方隊裏去。”

張洪傑聽罷來不及點頭,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想擠入方隊。

可,方隊裏哪有他的位置啊。

這時,准備考學的副班長夏雨向他招招手,讓他站到自己的位置上來。

編隊正式開始。站在末列的張洪傑眼看著前邊一列一列地走過檢閱台,很少有被點下來的兵。他的心一下子頂到嗓子眼:糟了,一共就150多個兵啊,竟然沒什麼人被點下來,還有希望嗎?關鍵時刻,神奇的夏雨又支招兒了:“張洪傑,你快往前跑、往前跑啊。”

張洪傑聽了即刻向前小跑,耳畔響起一片老兵們憤怒的低吼:這新兵蛋子不懂事啊!往前跑什麼跑!

對不住了老同志,那我也得往前跑……

跑到前列,張洪傑稍稍定了定神,踩著音樂“噠噠噠”地走過檢閱台。只聽大喇叭里程志強高喊“第101個”!天!好險!他是第101個兵,終於被編進方隊,第三列陸軍第六名。

4月15日進入閱兵村,張洪傑的心才稍微踏實了一些。此時,方隊缺一個護旗兵。到底誰有幸能成為護旗兵?霎時間成為全方隊關注的焦點。這天,大隊長程志強在隊列前,中隊長王敏叫來張洪傑,對程志強說:“您看看,我們這有個兵不錯。來,張洪傑走一遍。”

張洪傑“噠噠噠”地正步走了一個來回。腦子裏只有一個聲音,別松膝蓋、別松膝蓋呀,千萬不能被點下來。

“這小夥子不錯,就是右腳的腳尖有點大。”程志強看看他最後說。

太棒了!腳尖大可以練啊。我真能成為護旗兵?走在方隊的最前邊,還是最靠近天安門的一個,第一個受到檢閱?張洪傑心裏的小太陽又燦爛了。他一個新兵,剛進入當兵的第二年、沒有執行過一次任務的新兵,竟如此地幸運。

此後,他天天纏著空軍護旗兵李強練動作。

“班長,拔慢步吧,我跟著你。”

李強一樂,慢悠悠地說,“行”。

“班長,踢正步吧,我跟著你。”

“行。”李強仍是慢悠悠地應允。

這倆人的性子一快一慢,卻配合默契。

■“徒步方隊——敬禮!”張洪傑所有的精、氣、神,霎時凝聚到眼神中

5月初,軍委領導來閱兵村視察後,評價道:儀仗隊不愧為世界一流,鐵板一塊,地動山搖。

這天,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方隊決定,將隊伍拉到大雨裏進行合練。雨越下越大,碩大的雨點砸在地上,泛起一片片白霧,每一個人都被雨水打透,然而方隊落地的足音,卻鏗鏘如鼓。在大雨中,這“咚咚咚”的節奏,不是正步,是他們永不服輸的精、氣、神。

10月1日,方隊四點鐘準時到達廣場集結。

廣場上已是人山人海。在人海中,張洪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儀仗兵肩掛95式自動步槍,喊著番號、唱著歌,整齊的隊列進入廣場時,數萬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們身上。自豪感在張洪傑心中騰起,一時間番號震天,張洪傑嗓子喊啞了。

八點,受閱方隊列隊。

當北京軍區司令員向軍委主席報告“請您檢閱!”之後,“開始——”一聲令下,張洪傑瞬間高度緊張,僅僅一個簡單的握槍動作,他激動得頭皮戰慄,前方電線杆上的數字“75”即刻變得模糊,直到用餘光瞥見檢閱車影子的時候,心才靜下來,單等口令。

“徒步方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