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利福尼亞的一封來信

這是在“文革”時的一樁很秘密的事情。

外交部資深美國問題研究專家鄧山理那時還作為一個“五七戰士”下放在四川農村放豬，忽然在1966年的一天，他被召回到北京，並且還沒等回到那個離開了7個多月的家，就把他接上一輛小汽車，送進了中南海。

他非常吃驚地看見向他走來的是周恩來總理。總理對他指示說，“你是跟美國方面有著比較多的聯繫的。作為這方面的專家，請你起草一份對美國的分析文章。不過這件事，你絕對不要跟任何人說。”

鄧山理回家後，收拾自己離家後積下的那一大堆信。其中的一封是從加利福尼亞來的。湯姆森博士是鄧山理年輕時候在天津讀書時情同手足的好朋友。他在給鄧山理的信中這樣寫道：

親愛的鄧山理：

我有一個兒子，名叫馬修，最近剛剛從哈佛大學法學院畢業。他在紐約一家很大的律師事務所裏找了個飯碗。這所的老闆是我過去的一個學生，前副總統理查德‧尼克松先生。

據說，尼克松先生有可能再次作為總統候選人競選美國總統。他在早期的民意測驗中占了約翰遜的上風。我記得尼克松是個頗為內向、害羞的學生，但他好勝心很強，頭腦也挺靈。很難想像這個孩子將會成為美國總統。

尼克松為馬修找工作幫了很大的忙。我真希望尼克松別把他拉入政治。我十分關心中國，有關中國的報刊文章我都要讀。我希望你平安。願以一切可能的方式幫助你。

你的忠實的埃茲拉

1966年聖誕節

鄧山理這時才有些明白了周總理的意思。

過了些日子，他把周總理交辦的事做好了。文章送上去後不久，周總理又把他接去了。周恩來說：“假如尼克松贏了這次選舉，我們必須影響他的思想，使他變得對我們有利。他真的會放棄他的老朋友，轉而對我國友好嗎？很難說吧？”

“是呵，不過我有個在尼克松身邊工作的年輕朋友。他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絕好的機會。他叫馬修‧湯姆森，在紐約的尼克松辦公室工作。我和他父親關係很密切，從小就是好朋友。我可以從他那裏瞭解到更多的情況。”

馬修在香港見到了父親的舊友

很快，馬修‧湯姆森這個年輕有為的律師便應邀到香港去辦一件事務，是一個名叫洪偉良的先生約他去的。到了香港他很快就發覺，他真正的見面人卻是他父親的一個老朋友，從北京來的鄧山理先生。

交談中，鄧山理說了一些有意味的話：“你知道我們在美國沒有大使館和領事館。中美兩國之間如此疏遠，實在是沒有道理。你們的杜勒斯在日內瓦拒絕了同周恩來總理握手，照常理說中國領導人是不會再向他們伸手了，除非看到美國領導人先伸出手來。那就需要一個有膽識有遠見的美國政治領導人才行。你那位老闆是最佳人選，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馬修看出父親的這個老朋友跟他談話的真正用意了。

幾天後，回到美國紐約的馬修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見尼克松。他先從香港的事慢慢地引到了他想要說的事上：“我有幸遇上了家父昔日的好朋友。是個共產黨人，是外交部的官員。他對我談了中國對外界要建立聯繫的想法。”

尼克松兩眼凝視著馬修，“我真懷疑他的那些領導人會同意這種想法。不過我們也確實應該調整策略，改善和大陸中國的關係了。”

馬修點點頭。他想這是個很重要的訊息，足以寫信告訴鄧山理了。隨後，他認真地對尼克松說：“你如果覺得我對你有用的話，我願意在你的競選活動中效勞。”

兩天后，馬修在寫給鄧山理的信中說：“我已成為總統候選人的私人助理。”

馬修提供了一條重要信息

不久，馬修接到香港方面的電話，是洪先生的。他很快脫身去了香港。馬修才走下飛機，就看見鄧山理站在舷梯下等著了：“歡迎你到北京去做兩天客人。我們就上飛機吧。”

於是才下飛機，就又上了天。飛機到了馬修從未去過的那個神秘的大陸。當天晚上，馬修就被一輛小車送進了一個安靜的小庭院。一位年輕的中國姑娘站在門口迎候著他：“歡迎你，湯姆森先生。我叫王莉芳，擔任今天的翻譯。請進。”此刻，一個看去有點面熟的男人笑著向他迎過來。那姑娘對他說：“這是周總理。”周恩來把馬修單獨留下進行了長時間談話。

第二天早上，馬修被鄧山理從被窩裏叫醒，告訴他一個大新聞：約翰遜宣佈退出競選了。馬修覺得這是個好消息，尼克松獲得提名的可能性更大了。

事實證明，馬修的分析判斷是對的，尼克松果然連連戰勝對手，當上了美國總統。此後，鄧山理與在尼克松身邊工作的馬修之間交往的書信就更多了。他們擔負起了周恩來與尼克松之間傳遞信息的任務。其間，他們也曾被懷疑為間諜，引起美國聯邦調查局的注意。

1971年上半年的一天，周恩來收到鄧山理送來的報告，其中夾著馬修‧湯姆森3月15日寫給鄧山理的一封信，信中說：

兩星期後，美國國家乒乓球隊有10至12名職員和幾名官員將去日本名古屋參加世界錦標賽。前些天我看到一則新聞報道，說你們也將去參加。這是貴國自1965年以來首次參加錦標賽。你們是否可以邀請這些年輕的美國運動員到貴國去訪問（為了掩人耳目，也可以同時邀請一些西方球隊），並受到貴國領導人的慷慨大方的接見？

屆時一些美國記者將會同行，一家美國電視網的新聞轉播小組也將在那兒向國內進行實況轉播。美國人會看到我們的同胞如何在中國比賽、旅行，在面露微笑的中國人中間訪問。

我沒有把這一想法告訴這兒的任何人，這不過是我的胡思亂想，但我肯定美國政府會非常高興接到中國的邀請的。

在馬修的來信的空白上，周恩來作了如下批示：

這個主意非常好，請立即照辦。擬邀請美國、英國、加拿大、一個非洲國家及一個拉美國家的乒乓球隊來京，以接待意大利共產黨的規格隆重歡迎他們。

他得了一枚自由勳章

1971年9月，正當基辛格秘密訪華時，馬修‧湯姆森已經先期來到了。馬修在中國首都已有兩天時間，同鄧山理在一起工作。偶爾周恩來也跟他們一起商量事情。基辛格訪問快結束時，周恩來對他說：“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在你的隨行人員中有我們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個老朋友。”基辛格皺起了眉頭：“老朋友？”

“對，你們的馬修‧湯姆森。”基辛格吃驚地說：“那‧‧‧‧‧‧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也許你們的安全機關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向你彙報他的情況。到那時你也許會把他當做間諜案，來責駡我們中國不夠朋友。我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所以，我現在告訴你。”

1972年1月21日，在白宮的三樓，漆成黃色的橢圓形大廳裏，尼克松總統授予馬修一枚自由勳章和一張榮譽狀。出席這一簡短儀式的只有馬修的父親、國務卿羅傑斯和基辛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