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南山,非典時處於風口浪尖

非典襲來

中國首例報告的SARS病人,即非典病人,也是全球首例,他是廣東人黃杏初。2002年12月15日下午,黃杏初被送到廣東省河源市人民醫院內科病區。當班醫生葉鈞強診斷其症狀為高熱、咳嗽、呼吸困難。

兩天后,河源市人民醫院再次收到一位症狀相同的患者郭仕程。這兩位病人都是在外地患病後返回河源老家的。在用了各種退熱方法及抗生素治療後,兩位患者的病情始終不見起色。

病情緊急!葉鈞強親自把黃杏初送往廣州軍區廣州總醫院。12月22日,他又把郭仕程送往廣州呼吸疾病研究所。

很快,葉鈞強這位最初接觸非典病人的醫生與河源市人民醫院的其他6名醫護人員,產生了與患者相類似的症狀。

郭仕程從河源轉到呼吸疾病研究所時情況“特殊”,不僅持續高熱、乾咳,而且肺部經X光透視呈現了“白肺”:雙肺部炎症呈彌漫性滲出,陰影佔據了整個肺部,使用各種抗生素治療均不見效。

不尋常!

廣州呼吸疾病研究所所長鐘南山和他的助手肖正倫、陳榮昌等人做出這樣的判斷:這種肺病的毒性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不僅來勢兇猛,而且難以治療。

作為診治呼吸疾病的專家,他知道這個肺病嚴重的毒性程度。

幸運的是,郭仕程沒有被死神帶走。

在醫生們為這非同一般的病例尋找救治方案之時,廣東省內接連出現相同的病例。截止到2003年1月20日,中山發現28例此類病人。

1月21日晚上,鐘南山趕到中山,會同廣東省衛生廳派出的專家組對中山出現的這些病人進行會診和搶救,第二天,專家們起草了《中山市不明原因肺炎調查報告》,這份報告,第一次將多日以來困擾著人們神經的“怪病”,命名為“非典型肺炎”,簡稱:非典。

到2003年2月底,世界衛生組織將發源於中國的非典命名為:SARS。

SARS——嚴重急性呼吸道綜合征,是一種嚴重的急性呼吸道傳染性疾病。

大劑量的抗生素被用於緊急治療,然而一直無效!

廣東省內各地都出現了疫情,而且陸續有同樣症狀的病人被送到呼吸疾病研究所和廣州市內的各大醫院,病情發展迅猛。社會上開始恐慌。春節過後,很多人的手機都轉發著這條短信:廣東出現怪病!

從2002年12月下旬醫院陸陸續續接收病人,醫生和護士就出現了感染,這是因為當時對疾病的認識不清楚,防護不充分。

當非典擴展到全國的時候,醫學界還沒來得及有一個統一的認識。

2003年元旦剛至,春節的年味就開始了。怪病的消息一方面被人們傳得離譜,另一方面卻被一些人掉以輕心。因為廣東向來每到春季,就免不了有疾病流行,特別是普通的流感,所以人們早就習以為常。

當時的報紙相繼隱諱地表達:2003年春節要特別注意“流感”。

對於這樣的說法,老百姓是不知情的。只有行內的人,都意識到這是一種流行性的疾病。儘管如此,行內的人還是沒有料到,其兇險程度,完全超出了料想。

廣東第一批收治非典病人的醫院,如中山二院,在毫無防範意識之下,很多醫務人員染病,倒下一大片;中山三院,是治療肝病的專科醫院,也出現了類似的內部人員感染,讓人措手不及。

在鐘南山指揮下,廣州呼吸疾病研究所逐步摸索出一套有效的治療方案,提高了危重病人的搶救成功率,降低了死亡率,而且明顯縮短了病人的治療時間。這套方案後來被多家醫院所採用,成為通用的救治方案。同時,在鐘南山的主持下,《廣東省非典型肺炎病例臨床診斷標準》也很快出臺。

作為奮戰在抗擊非典一線的呼吸疾病專家,鐘南山及時闡明瞭自己的觀點。他認為,對於病情發展很快的病人,首先要進行面罩無創通氣,一是使病人得到充分的供氧,二是在早期避免肺泡萎縮及硬變;同時,對危重病人給予小劑量皮質激素,避免病情惡化;再通過支持療法,使病人度過疾病高峰期。

2003年4月12日,由鐘南山主持的聯合攻關組宣佈,在廣東省的非典型肺炎病人器官分泌物中分離出的兩株病毒,也是三天前由香港地區公佈的新型冠狀病毒,顯示冠狀病毒的一個變種可能是引發非典型肺炎的主因。四天之後,這一結果得到世界衛生組織的正式確認。

揭開真相

2003年4月中旬,廣州市民的緊張感開始有了些許緩和,北京以及全國的緊張氣氛,卻達到了巔峰。

自從2003年3月底世界衛生組織官員伊文斯一行在考察廣州非典防治情況之後,轉道北京,中外記者就早已聞風而至。

在伊文斯的記者招待會之前,北京先行召開了一個大會。在這個會上,伊文斯及其一行得到了代表中國政府的相關負責人所發佈的“正面”消息:我們的非典疫情得到了控制,醫務人員的防護已經到位,病原體被找到了……

伊文斯對此很是欣慰。

世衛組織官員到達北京前,上述“正面”的消息已經在中華大地迅速傳開。其時,鐘南山為首的醫療團隊依然在廣州繼續控制非典疫情。鐘南山著實為這樣的權威發佈,捏了一把汗……

北京發來通知,要求鐘南山前往北京,去參加此番為世衛組織官員和中外記者召開的新聞發佈會。會議準備分兩天進行。

2003年4月10日,趕到北京會場的鐘南山首先被衛生部相關領導、有關新聞管理部門召見。他們預先向他打招呼:不要講太多關於非典病人的情況,可以說有的醫院做了轉移。當時,一些境外記者已經聽說國內出現了很多非典病人。

上午10時30分,新聞發佈會由國務院新聞辦主持召開。來自全中國乃至全世界的鏡頭,此刻高度聚焦。鐘南山的聲音由這個會場向各個國家及地區輻射,他鄭重地介紹:“我們實際上共同交流了三方面的問題:首先是對非典病人的診斷和治療問題,第二是有關流行病學的一些規律,第三是對病原學的探討。非典型肺炎到目前為止,50%以上的病人出現在廣東。世衛組織對廣東是怎麼診斷和治療的,特別是早期的治療,以及在降低死亡率方面,都非常感興趣。”

在這樣的場合,世衛組織一位元專家隨即表態:以鐘南山為首的廣東專家組摸索出來的治療經驗,對全世界抗擊非典型肺炎具有指導意義。這是對鐘南山以及廣東專家組的努力給予的結論性的評價。

鐘南山告訴到會的各位記者,他與伊文斯一行做了很好的交流。短短五天,他們之間建立了友好的關係。鐘南山說,希望以後中國與世衛組織建立更加密切的聯繫。大家的目標是一致的:共同面對人類的疾病。

果然,鐘南山話音剛落,就有境外的記者向鐘南山提出關於患病人數的問題。鐘南山於是認真執行了上面領導的意圖,他說:為什麼有一些病人我們沒有發現呢?因為當時有的醫生不是搞這一行的,識別不出。聽了鐘南山這樣的解答,疑惑的記者更是窮追不捨。鐘南山站在政府的角度,進行了認真的解釋和溝通。此時,他的心願是“為政府說話”。

第一天的新聞發佈會總算過去了,用鐘南山的話說是:“就這樣解脫了。”

第二天按計劃照常開另一個新聞發佈會,這次比第一天的規模小,會場上只有七十多人。記者主要來自日本以及中國香港和中國臺灣地區。雖然規模小了,但是記者的發問“攻勢”顯然比第一天更加淩厲。會議一開始,就有幾名記者進行發問,而且提出的是和第一天同樣的問題。很顯然,這些記者對第一天得到的答案並不滿意。

這時,記者的提問更加直截了當,直接提問鐘南山:“那麼按照你們的看法,是不是疫情已經得到了控制?”

在第一天的新聞發佈會上,政府部門的領導聽了鐘南山高水準的答記者問,已經是放心了,松了一口氣。所以第二天,在座的領導人數比較少。然而,面對各位記者反復不斷地盤問諸如此類的尖銳問題,鐘南山終於忍不住了:“什麼現在已經控制?根本就沒有控制!”

整個會場一片譁然。

鐘南山繼續開口說話,整個會場霎時間安靜下來:“最主要的,是什麼叫控制?現在病原不知道,怎麼預防不清楚,怎麼治療也還沒有很好的辦法,特別是不知道病原!目前病情還在傳染,怎麼能說是控制了?”

他擲地有聲地扔出了一句話:“我們頂多是遏制,不叫控制!”

他如此鮮明地講出了這個觀點,記者們就繼續提問。有個外國記者問:“中國醫護人員的防護有沒有到位?”鐘南山立刻回答說:“沒有!”這是一個很關鍵的問題。醫護人員的防護都沒有做好,何談控制疫情呢?鐘南山當時還講了這樣一些看法:“一個是我們要對病原菌進行更多的研究,醫護人員要加強防護;還有就是我們要進行更多國際之間的交流。”

鐘南山講過這些話之後,第二天,境內地方媒體都做了報導,中國香港地區各家媒體也都刊登了鐘南山的有關言論。北京的媒體卻沒有動靜。

幸會吳儀

凡是瞭解鐘南山秉性的人,都認為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昧著良心說假話。自從非典一開始,他就不由得在心裏犯合計:好像自己專門喜歡跟誰較勁似的;老是覺得不管走到哪兒,自己都不是一個太受歡迎的人。

他暗自思忖:自己從“私自”讓香港專家化驗非典病毒,到病原體之爭,再到當著世界衛生組織官員的面說出真相,讓相關領導尷尬的新聞發佈會……我鐘南山給政府添了多少“亂”啊,讓中共廣東省委為了多少難啊!同時,他一直都能理解那些膽小不願惹事的人。他們會離他遠一點兒,他表示寬容,覺得自己大不了被冷落就是了。

實話是要說的,病是要看的。鬱悶、委屈對他來說是相對有限的。鐘南山說,他不求官,不求利,只要能給病人看病,病人歡迎就行了。

2003年4月底,本來覺得“雷聲”離自己很遠的北京市民,突然被噩夢驚醒,北京的非典病人“光臨”了。

其實,北京市第一例非典病人早在2003年3月7日就出現了。可惜,不知情的市民那時還高枕無憂。

4月3日,北京的解放軍第309醫院一天就收治了60例非典病人;而媒體當天公佈的數字是:非典患者12例,死亡3例。72歲的蔣彥永退休前,是解放軍總醫院的外科主任,熟悉北京各家醫院的情況。氣憤的蔣彥永第二天寫了封署名信,從互聯網上發往北京的兩家媒體。

4月8日,美國《時代》週刊刊登文章《北京遭到非典襲擊》,裏面引用了蔣彥永的信。

4月12日,世界衛生組織宣佈將北京列為非典疫區。

4月20日,黨中央撤換了衛生部和北京市的主要領導。中國抗擊非典的戰役終於打開了新局面!

4月20日下午,國務院新聞辦公室舉行記者招待會。衛生部常務副部長高強通報了全國非典型肺炎防治工作情況,並回答了中外記者的問題。他坦言,衛生部的工作存在缺陷,疫情報告制度亟待完善。

全國的廣大老百姓,在同一時間雙目凝視著電視螢幕,清晰可見高強額頭上的熱汗。

4月23日,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決定成立國務院防治非典型肺炎指揮部,國務院副總理吳儀任總指揮;並由中央財政設立20億元的非典型肺炎防治基金。這時,吳儀為北京的非典防治措施專門與鐘南山面談兩次。

“我覺得那個時候,她主要不是鼓勵,而是請教。她給我的感覺是虛心向我請教。”鐘南山在說起這件事時,態度懇切,同時也表達了對吳儀深深的敬意。

吳儀第一次接見鐘南山,是瞭解非典疫情及防控方面的情況;第二次接見的時候,北京的非典疫情已經更為嚴重。吳儀問鐘南山北京到底應該怎麼做,她非常希望能夠聽取他的意見。

鐘南山當時直截了當地告訴吳儀,北京的醫療水準、學術水準和醫療力量,比廣東高得多,但是對於非典的防治,工作卻做得差很多,為什麼?聽說北京連治療重病人的重症監護室的大夫都還沒有動員起來,沒有發揮他們的作用。如果這樣的話,救治重病人是沒希望的。

吳儀鄭重地問鐘南山,你認為北京應該怎麼搞?

鐘南山建議說:“首先應該考慮把重病人集中到一起,有必要集中高水準的醫務人員進行搶救。”

吳儀採納了鐘南山等人的意見後,首先把北京的非典重病人暫時集中在了兩個醫院;向全國一些非典疫情比較嚴重的省市,派遣了醫療隊。

將遇良才,恰逢其時。鐘南山被中央領導同志接見,他的才能從此得以更自如地發揮。

2004年吳儀提出,應該由一名學者來擔任中華醫學會會長。而她首先考慮的就是讓鐘南山來當,她想發揮鐘南山的作用。鐘南山也明白了吳儀的想法。

中央電視臺請鐘南山做了四次關於如何防治非典的專題節目。

幾天後,吳儀再次接見鐘南山。根據北京非典疫情可能會更加嚴峻的趨勢,吳儀要求鐘南山派一個醫療隊到北京增援,鐘南山迅速到北京幫助指導一線工作。由於廣東的情況還不能使他放心,因此離開北京時,鐘南山把呼吸疾病研究所副所長肖正倫教授留在了北京。

(葉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