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利堅的國崛起之路——讀《美國歷史通論》

羅榮渠先生的《美國歷史通論》,是我最愛讀的關於美國史的名家名著之一。雖說是學術著作,但讀起來絕無冗長枯燥之感,不愧是大家手筆。

革命:一身而二任

羅先生是著名的歷史學家。早在改革開放之初的1980年,他就發表了名作《關於中美關係史和美國史研究的一些問題》,呼籲「尊重歷史,如實地研究美國」。1982年,他訪美歸國後即在北大率先開設「美國史通論」這一新課,「以獨特的課程體系、開闊的視野、活躍的思維,別開生面」(引自該書「編後記」)。同時他應人民出版社之約,開始撰寫《美國的歷史與文明》一書。後因致力於現代化理論和歷史研究,這一寫作計畫被延擱下來,但留下了一份完備的手稿。收入本書第一編的《美國歷史通論》,就是根據手稿整理而成的。羅榮渠文集編委會認為,這部書稿「以宏觀的視野、磅礴的氣勢、優美的文筆,深入淺出,簡明扼要,勾勒了美國這一新興大國的立國、富國和強國的歷史。在這部書稿中,羅先生首次以現代化和文明史為主線,以世界歷史進程為參照,通過與俄、法、英、拉丁美洲的比較觀察,立體地再現了美國的崛起歷程及其世界歷史意義。無論是在宏觀史觀、中觀史論還是微觀歷史事件的解釋,《美國歷史通論》都充分體現了羅榮渠先生作為思想家的理論修養、作為專門家的學術修養。這無疑是一份應予珍視的學術遺產」(「編後記」)。

美國的歷史是由英國人為主的歐洲移民在新大陸的拓殖開始的。羅先生說:「商業公司的企業精神,冒險家的野心,宗教自由追求者的夢想,三者結合在一起,構成了早期北美殖民地的拓殖精神。」就是靠著這種拓殖精神,北美人從篳路藍縷到宣佈建立獨立的新國家,用了不過一個半世紀的時間。自1763年開始,隨著英國對殖民地控制的加緊,北美人「最初圍繞徵稅權力的經濟鬥爭,一步一步地轉變為政治鬥爭。英國的報復行動的後果在於,它迫使殖民地人民把抗稅鬥爭降到次要地位,而把捍衛自己的自治和自由、反對專制和暴政的政治鬥爭上升到主要地位」,終於揭竿而起,為自由而戰。這是「美洲大陸上第一場革命」。羅先生總結道:「美國革命充分運用了英國革命中資產階級利用議會反對封建王權的傳統與思想武器,這一點帶有鮮明的西方資產階級革命的性質。它舉起獨立的大旗,把矛頭指向大英帝國殖民統治的權力中心——英國議會與英王,這一點又帶有鮮明的民族解放性質。一身而二任焉。這就是美國革命的特點。」

與英國革命和法國大革命不同的是,「獨立前,北美根本不存在一個統一的國家政權,按新的原則建立一個獨立的新國家是這場革命的中心任務。」羅先生認為,美國立國的主要特點之一是「州先於國」。經過獨立戰爭,13個各自為政的殖民地成為13個獨立自主的新國家,進而組合成為獨立國家聯合體——美利堅合眾國:根據《邦聯條例》的規定,組成美利堅合眾國的各個州,均保持其「主權、自由與獨立」。儘管邦聯體制比大陸會議制度前進了一大步,但並未形成一個獨立的主權國家。

從邦聯到聯邦的巨大轉變,是通過1787年費城會議制定的《美利堅合眾國憲法》完成的。會議期間,大小州、蓄奴州與自由州、南北方之間曾因利益衝突發生了激烈的爭論。憲法制訂之後,在各州批准過程中又發生了激烈的公開的爭論,但最終「美國通過和平而不是內戰的途徑,由民選的代表制訂了世界第一部成文憲法,奠定了國家未來的政治制度的基石,使美國從鬆散的邦聯過渡到一個統一的共和國——聯邦共和國。從這個意義上說,美國憲法的制訂和批准開創了近代西方民主政治的一項重大變革」。該憲法非常簡確立了聯邦制、人民主權和共和制國體、按分權與制衡原則創立的政府機構,首創了總統制,同時又成為「把多樣性的美國結合成一體的黏合劑」。美國憲法是近代資產階級民主制國家的第一份政治現代化的藍圖,開創了近代世界制憲運動的紀元。

內戰:脫出歷史常軌的大事變

新的共和國誕生了,到處生機勃勃。北部製造業蒸蒸日上,西部自由農場經濟快速發展,南部以黑人奴隸制為基礎的「棉花王國」興起,從而造成不同經濟體制的並存、發展與新的矛盾。從獨立到內戰爆發,美國這個國家保持著「半奴隸半自由的狀態」(林肯語)。而現在,奴隸制將美國一分為二。羅先生強調說:「在美國,按種族劃分的奴隸制已形成一種與種族主義完全結合的社會制度。這種種族主義和白人至上在南部具有根深蒂固的傳統,在西部和北部也有不同程度的表現。儘管北部在獨立之初就廢除了奴隸制,但對黑人的歧視與隔離政策一直繼續著……不能把奴隸制在美國僅僅看成是一種經濟制度,還應看成是一種社會制度。奴隸製作為南部文明的基礎而存在,它是一種獨特的生活方式,也是一種特殊的文化,並與種族主義密切聯繫在一起。這是在考察美國黑人解放運動時不能忽略的一個基本特點,只有掌握這個特點才能理解美國內戰以及黑人問題的全部複雜性。」這是一般教科書往往重視不夠的。羅先生的分析,不僅畫龍點睛,而且意味深長。

由奴隸制引發的上述問題和矛盾,最終導致南北無法避免的衝突。正如林肯在題為《家庭紛爭》的競選演說中所分析的那樣:「一家自相紛爭必長久不了」。於是,北部在奴隸制問題上愈是想謀求妥協,南部則愈難妥協,寸權必爭,寸利必奪。1861年,內戰終於爆發。「美國政治是一種善於搞妥協的政治。這標誌著南北雙方在奴隸制問題上妥協的最後失敗並訴諸戰爭,這是脫出美國歷史常軌的異常特殊的大事變。」美國人以四年血戰、62萬生命的代價,「拯救了聯邦,而且也拯救了美國民主制的榮譽。」內戰結束了,經過重建,美國再次合眾為一,進入經濟、社會、文化大發展的鍍金時代。

西進:不是牧歌也不是交響詩

內戰後的大發展和新西部的開發息息相關。當時的西部開發在鐵路修築、採礦、伐木、畜牧、農業、土地投機等多方面齊頭並進。後來流行的西部小說、西部電影都是當年拓荒生活的藝術寫照。曾任美國總統的希歐多爾•羅斯福在其回憶錄中談到他在達科他的瀟灑生活:「我們過著自由而粗獷的生活,騎著馬,帶著槍……感到我們的脈搏與這粗獷的生活在一起跳動,在我們的心裡,充滿了工作的榮耀與生活的歡樂。」可惜,拓荒者的真實生活並非那麼浪漫。羅先生引了當時另一位元作者的記載:「每棵矮樹有尖刺;每頭動物有犄角;每條爬蟲有利爪;每只昆蟲有螫刺。」在19世紀70年代鬧蝗災時,連農民家裡的窗簾都被蝗蟲啃個精光。所以,羅先生說「:西部的開發,既不是牧歌,也不是交響詩。除了用汗水戰天鬥地之外,還充滿了流血。」其中包括印第安人被驅趕和剿滅的悲慘故事。但無論如何,西部開發給美國帶來了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巨大變化:「美國的東西部邊疆相距1500英里,在中間約為12億英畝的廣闊無垠的地區,埋藏著極為豐富的地下礦藏。如果從美國地圖上抹掉這半壁江山,或者讓它繼續沉睡下去,美國的歷史可能會是另一種格局也未必可知。但是,在內戰後,僅僅不到半個世紀的時間裡,這個西部世界就為人力所征服。可以說,美國西部的開發是世界拓荒史上的一個偉大的創業奇跡」。這就是美國作為一個大國的崛起之路,也是一個大國的興盛之路。

我是小字輩,沒有機會見過帶有人生傳奇色彩的羅先生,但我家裡一直掛著這位老一輩歷史學家生前的書法手跡:「讀史早知今日事,看花猶懷去年人」。讀完《美國歷史散論》,我終於明白大家為何總是對羅先生那麼尊重和欽佩的緣由了:人有人品,書有書品。

(楊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