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岔島事件:險些引發中蘇大戰

45.6平方公里的八岔島是黑龍江上的第二大島,而珍寶島面積僅為0.74平方公里。珍寶島事件後,中蘇雙方圍繞界河主權的分歧和對抗,似已走到大戰一觸即發的邊緣。位於黑龍江主航道中方一側的最大江島黑瞎子島完全被蘇方控制的情況下,同樣位於中方一側的黑龍江第二大島八岔島自然地成為了中方宣示主權之地:八岔島必須堅守,中國人必須上島作業和生活。在這個背景下,就有了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3師27團工副業4連捕魚隊伍的登島,隨之發生令邊境局勢雪上加霜的「八岔島事件」。

江心島上的槍聲

「老毛子的兩隻船從6站下來了!」1969年

7月8日早上8點30分,兵團戰士們正在宿舍里學習政治,哨兵跑來報告。蘇聯船艇經常從他們的邊防6站往東行駛過這裡,大家都沒有認真。10分鐘後,哨兵又衝進來說:「老毛子要上島了!」此時江邊已傳來靠岸船艇的馬達聲。大家緊張起來,迅速拿起武器,按照預定的作戰方案分別進入1、2、3號陣地隱蔽起來,在場總共有28人。

蘇方來了兩艘艦艇,一艘已靠岸。4個身穿圓領衫,腳蹬長筒水靴的平民裝束的蘇聯人,經過航標到了知青們的宿舍前,用俄語喊了幾聲。見沒人回答,其中一人轉身返回,似乎是要回船報告情況。還有3個蘇聯人留在宿舍前,一人拿起地上的一把鐵鍬使勁敲打地面,另外兩人走到114航標跟前準備往上爬。「後來我才明白,他們是要給航標燈換電池。」費國良長嘆一口氣說。

當4名蘇聯人走到宿舍前,隱蔽在1號陣地的上海知青蔣海星悄悄向指導員請戰,提出要炸掉靠岸的那艘船艇。指導員讓他繼續隱蔽不要動,蔣海星沒有聽,帶著一枚反坦克手雷徑直向江邊匍匐前進。爬到江岸後,蔣海星看見蘇艇駕駛艙邊坐著一個人,他把手雷插銷拔掉,直起身來大喊一聲「哈拉少」(俄語「你好」)。蘇聯人被江岸上突然冒出的這個中國人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回了一句「哈拉少」,就見從對方手中飛出一樣東西。一聲巨響,手雷炸開了,那個蘇聯人應聲倒下。航標塔附近的三個蘇聯人懵了,剛爬到塔上不到兩米高的人嚇得掉了下來,三人奔跑逃命。

按原定的作戰要求,槍聲一響,大家都衝鋒。埋伏在1、2、3號陣地的人全都躍出戰壕,高喊著往前沖。駐島人員中只有一個當機槍手的老職工參加過韓戰,那天他探家去了。一群從未經歷過實戰的熱血青年,就這樣殺向了他們認定的「蘇軍士兵」。

「我在整場戰鬥中只扔出了一顆手榴彈。當我跑過114航標塔時,看見一名蘇聯人被擊倒在我們宿舍邊上。等我跑到江邊時,就見被炸壞的那艘船還停靠在岸邊,纜繩拴得好好的。」費國良回憶,「我的副班長也是個上海知青,他是帶槍的。他首先躍上蘇艇搜索,看見了被炸斷腿的傷員。一個老職工要拿繩子捆他,副班長看這人已經不行了,就朝他開了一槍。此後,他一直覺得心裡不安,那人的確是沒救了,但這條生命畢竟是在他的槍下結束的。」

費國良發現機艙里還有人,隨手拿起地上的一個拖把敲打機艙蓋,用才學會不久的俄語高喊「繳槍不殺」。一個年輕的瘦高個蘇聯人無奈爬出來,舉著雙手,神情緊張,連喊「史達林、毛澤東,史達林、毛澤東……」成為俘虜的蘇聯人被押下了船。

雙方都採取了克制姿態

槍彈聲驚動了蘇軍在彼得洛夫闊耶的6號兵站,炮艇和直升機的發動機轟鳴聲漸漸傳來。大家知道蘇聯邊防軍絕不會善罷甘休,憑自己這點輕武器和作戰經驗根本無法應付進一步的事態發展。指導員命令全體人員帶上俘虜立即離島,眾人未及帶上背包行李就撤離了,副排長、北京知青張勝利持槍斷後。隊伍走到江邊,對岸的八岔村沒有一點動靜。戰士們朝天開槍,往江岔子裡扔手榴彈,終於驚動了對岸的人,他們開汽船把隊伍接到八岔村。

此時,蘇軍直升機飛臨八岔島上空偵察,隨後蘇軍炮艇開始向八岔島掃射轟擊。兩艘炮艇封鎖住了八岔村通向八岔島的水上通道,多架直升機不停盤旋於八岔島和八岔村上空。下午4點左右,蘇方開始登島。幾十個全副武裝的蘇軍士兵拉走了中國人留在島上的物品,焚燒了宿舍,八岔島上空一片火光和濃煙。據統計,蘇聯邊防部隊在當天和事後兩天,共出動炮艇39艘次,直升機十餘架次,軍人100多人次侵入八岔島。

幸運的是,八岔島事件後,黑龍江兩岸的對峙雙方都採取了克制姿態,從而避免了新流血事件的發生。小戰鬥最終未擴大為中蘇兩軍之間的再次衝突,很大程度上在於開火一方的非軍人身份。儘管民兵們打錯了對象,但事件本身畢竟屬於一種「民對民」衝突。即使島上民兵的打擊對象確為蘇聯軍人,也並不必然導致兩軍之戰,但在這種情況下,這批民兵成為衝突的犧牲品很難避免,事件親歷者至今回憶這段經歷時仍感後怕。

關於這場戰鬥打得不夠占理這一點,在後來的事態發展中得到了證明。事件發生之初,當事人都認為打的是蘇軍炮艇,並以此逐層影響了中方相關部門對事件性質的認定。參戰的2排被稱為「英雄2排」,副排長張勝利成為了兵團知青中的英模人物。但隨著中蘇兩國圍繞事件開展的調查和談判的深入,事件的真相逐步浮出水面。

戰鬥參與者最終無一人立功的事實,間接證明了中國官方對事件性質的最終結論。而這次戰鬥的獨特起因和條件,又決定了它的當事人既未受責,也未受獎。蘇方最終也無話可說,此前蘇軍在邊境衝突中動用裝甲車軋死多名中國漁民的嚴重事件,同樣沒有受到徹底追究。

「幾十年走過來,中蘇對立變成了中俄合作,以界河的主航道中心線確定國界也成為兩國的共識,我們當年的堅守是有價值的。」費國良告訴我,「當年我想到的是『反修防修』,現在更多想到的是人性。現在回顧往事,我常常會想起在槍彈中倒下的那個蘇聯河運工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知道他那時和我一樣年輕,有著愛他的親人。如果活到現在,他應該也是兒孫滿堂。但他在那個特殊的年月倒下了,我在心中為他祈禱,願他的在天之靈安寧,願人類不再有仇恨和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