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慘的時候，很多貴賓廳一個人也沒有。

全國政協委員蘇樹輝記得很清楚。他常常巡視著自己的賭牌公司，見慣了人山人海。對無聲的安靜，不太習慣。「我常對身邊人說，這種情況一定會過去的。幹我們這行，不能太悲觀。」

這場景，也就發生在半年前。浸淫澳門博彩業數十年，蘇樹輝第一次深切體會到寒冬。

從2014年6月起，澳門博彩業在經歷了爆發式增長後，開始持續跌落。進入2015年更是斷崖式下跌，全年博彩業總收入同比減少近三成半，為2308.4億澳門元。

電影《澳門風雲3》春節吸金之時，澳門的博彩業遇冷後正在逐步「去博彩單一化」。澳門經濟應該多元化發展已經成為共識，賭城的標識，會漸漸添上非博彩的元素。全國人大代表，澳門經濟財政司司長梁維特在接受成都商報記者採訪時表示，「澳門經濟的轉型，正一步一步展開。」

早有警覺：

客源「單一」、到澳門50%以上都是內地人，對賭場貢獻超過80%、澳門博彩業連續第21個月同比下跌。蘇樹輝其實早就感覺到了危機。

全國政協委員蘇樹輝的身份，是澳門博彩控股有限公司執行董事兼行政總裁，也是賭王何鴻燊最信任的夥伴。澳門地標建築葡京大酒店，就是澳博的產業之一。

在接受成都商報記者長達一個半小時的獨家專訪時，蘇樹輝以行家的角度，把澳門博彩業面臨的困境與未來的發展，詳細地梳理了一遍。

2003年後，隨著中國經濟的騰飛，前往澳門的內地遊客越來越多，在帶動澳門博彩業蒸蒸日上的同時，也讓蘇樹輝發現了潛在的問題。「以前來澳門的客源是多元化的，來自不同的國家與地區。但隨著亞洲四小龍經濟的下行，以及中國內地的崛起，到澳門50%以上都是內地人，他們對我們賭場貢獻超過80%。以前是幾百個億澳門元的盤子，後來達到了三千億澳門元。從經營角度多元化、客源的多元化來看，這種單一組合併不理想。我很早以前就提出過警告了。」

這種警告，現在看來極具預見性，但當時豐厚的回報，就連蘇樹輝也承認，從收入說是讓人高興的。

2014年6月，澳門幸運博彩收入同比下降3.7%，出現了負增長，至此進入下降通道，2014年澳門全年博彩業總收入同比減少2.5%至3515.2億澳門元，也是該項調查自2004年開展以來首次錄得跌幅。到今年2月，澳門幸運博彩收入同比下降0.1%，這已是澳門博彩業連續第21個月同比下跌。

急劇收縮：

貴賓廳減半、貴賓廳最高投注達到500萬澳門元、貴賓廳收入占了澳門博彩收益的七成到八成、澳門幸運博彩業由貴賓廳、中場和角子機組成。

蘇樹輝介紹，因貴賓廳不同，最低下注額也不同。「有一些最低是2000澳門元，也有3萬5萬以及20萬不等的最低投注，最高投注能達到500萬澳門元。」中場和角子機則是普通人的遊戲。2015年數據顯示，貴賓廳貢獻了澳門博彩業毛收入的55%，2013年更是高達66%。

從數據上，這正是澳門幸運博彩業從2014年6月起，連續下滑的原因：貴賓廳業務急劇收縮。據南方都市報2015年9月報導，澳門勞工事務局局長黃志雄證實，當時已收到賭場9間貴賓廳結業的信息。

亞洲責任博彩聯盟主席蘇國京對澳門博彩業非常熟悉。他對成都商報記者表示，前幾年貴賓廳的收入占了澳門博彩收益的七成到八成，「現在中場和貴賓廳收入幾乎是五五持平。但這並不是說澳門博彩業已經達到了合理的布局。」

在蘇樹輝的記憶里，全澳門2013年貴賓廳有50間，「現在估計少了一半。」

貴賓廳客源的減少，成為最大的原因。「降得很厲害。最高峰時，我們一個月貴賓廳轉碼數大概是7000億澳門元，現在只有2500億，降了60%。」轉碼數是賭場用來計算貴賓廳業務交易量的方式，代表玩家購買的不可兌換籌碼總額。投注採用「不可兌換籌碼」的形式，贏錢賭注則由賭場以所謂的「現金」籌碼支付。

轉碼數的下降，究其原因，蘇樹輝歸為兩大方面。一是資金鍊，二則是內地經濟下行與反腐。

監管缺位：

中介人跑路、·中介人制度的管理問題，本質上說也是資金鍊問題、短期內將出台博彩業內部指引和管理辦法。

2014年4月，黃山案爆發。貴州凱里人黃山，從「疊碼仔」做起，後來成了賭牌公司的中介人，發放了大量賭資借貸，又以高息吸收了更多的投資。直到一天，當他發現無法填滿窟窿，便捲款潛逃，波及了不少投資人。

簡單地說，內地客人往往不便攜帶巨額賭資，這就需要「疊碼仔」為其提供無息借貸。他們根據賭客的資金實力和信譽度，提供一定金額的籌碼，這種特製籌碼被稱為「泥碼」，只有贏回現金籌碼，才可以兌換現金。

黃山案暴露出的中介人制度的管理問題，本質上說也是資金鍊問題。「黃山只是個案，最重要的是資金鍊問題。一部分投資者覺得資金不再安全，撤回了投在賭廳的資金，而賭場也不再那麼放心中介人，人為收縮了賭局規模，影響了資金鍊。」

在蘇國京看來，「黃山案後，中介人制度受影響很大，已經在調整，但配套制度，監管仍未完全到位。包括博彩中介人制度，博彩信貸體系，內地遊客變化，澳門本地，內地金融監管政策的實施或者變動等，都是風險的來源。」

極具澳門特色的中介人制度，目前仍然在運轉著。蘇樹輝稱，對中介人都要通過資格審查發牌，而制度是逐步改善。資料顯示，澳門經濟發展委員會2015年第一次全體大會上，經濟財政司司長梁維特就表示，要在短期內出台博彩業內部指引和管理辦法，包括研究增加可公開的博彩中介人資料，例如董事、股東、主要雇員以及合作人之名單，藉以增加行業的透明度及進一步規範博彩中介人的經營活動。

一個變化

「都還是在賺錢」、「博彩和非博彩項目所占的面積，為5%和95%。」

澳門博彩在斷崖式下跌之後，暴發式增長積下的種種不健康因素，全部呈現。「我覺得這是一個好的時機。」蘇樹輝說，斷崖式下跌，到今天也沒有一家賭牌公司賠本。「都還是在賺錢。所以這也是一個良性的斷崖式的調整。這個調整雖然是比較尖銳，還是可以承受。」

建在路環的上葡京，占地面積7萬平方米，投資高達39億美元，設計於2017年對外營業，被看作是蘇樹輝的博彩多元化思路的表現。「上葡京度假村，博彩和非博彩項目所占的面積，為5%和95%。」這是全新的思路，與澳博旗下的另兩大地標葡京和新葡京不太一樣。蘇樹輝希望把上葡京打造成一個文化交流、交易的平台，讓中國的藝術品有一個國際化的展示空間。所以它的裝修非常講究，「這是一種中西合璧，只有了解本土文化、中國文明的人才能做出來的精品。」

當然，也並非只有蘇樹輝在轉型。去年10月，賭王何鴻燊的兒子，「小賭王」何猷龍的新濠影匯開張。新濠影匯總投資高達32億美元，定位為好萊塢電影主題的綜合性娛樂休閒度假村。按照規劃，這座有著約1600間豪華客房的建築可以容納500張賭檯，但特區政府僅批准其設立250張，其中50張今年1月才啟用。

在蘇國京的眼裡，之前澳門博彩企業中非博彩元素做得最好的是某家外資企業，也只占到了10%，「其餘都可以忽略不計了。」

這種情況，也許會得到較大的改變。

一個契機

六張賭牌到期，可能是澳門經濟多元化的契機。會展業，休閒旅遊業，金融業，中醫藥業，「今年就要做好」

到2022年，澳門政府所發的六張賭牌將全部到期。誰續牌，增加或是減少賭牌，都牽扯到澳門如何發展這盤棋里。這其實也是催生澳門博彩多元化帶動澳門經濟多元化的一個契機。梁維特在人民大會堂外對成都商報記者說，這個多元化體現在我們要儘量培育不同的新興產業，比如說澳門的會展業，休閒旅遊業，發展澳門特區金融業，我們以往有基礎的中醫藥業也是方向。「我們今年就是要把這些工作做好。」

但無法否認的事實是，在未來的5到10年里，博彩業仍將是澳門經濟的重要支柱。儘管經歷了斷崖式下跌，蘇樹輝對澳門博彩的前景依然有信心。「我們有地理位置的優勢，再加上珠港澳大橋不久會通車，橫琴新區的成立，以及人民幣加入SDR，對澳門都會是利好。」

到今年2月，澳門幸運博彩收入同比下降0.1%，降幅收窄。澳門經濟財政司司長梁維特表示，還不能確定這就是企穩的跡象。「畢竟今年的春節早，又比去年二月多了一天。我們還需要多觀察一下。」

不過，蘇樹輝嗅到了些氣息。他說今年可能有一些輕微的正增長，「因為我看到有個別的貴賓廳有一些增長，中場客人人數也有一點增長。」

此前何猷龍也在考慮著新批的50張賭檯怎麼分配。「可能會設貴賓廳吧。」

「現在是澳門博彩理性的回歸。」蘇國京說，「之前的那種暴漲本身是非理性的，有很多問題在裡面。回歸理性後，貴賓廳在澳門還會起到很主導的地位，這點暫時不會改變。」

成都商報記者 王繼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