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經國,向歷史交代……(下)

1987年3月31日,蔣經國在臺灣慈湖官邸書房約見從北京回來的沈誠。

忙了一天,蔣經國夜晚回到書房,在臺燈下,打開中共楊尚昆的密函來看,並默讀著密函內容:經國先生大鑒:

近聞先生身體健朗,不勝欣慰!

沈君數次來訪,道及先生于國家統一之設想,昆等印象良深。

祖國統一,民族振興,誠我中華民族之崇高願望,亦歷史賦予國共兩黨之神聖使命,鑒此,我黨主張通過兩黨平等談判而謀其實現。

今自沈君得悉先生高瞻遠矚,吾人深為讚歎!唯願能早付諸實施,使統一大業能在你我這一代人手中成。

為早日實現雙方領導人的直接談判計,昆謹代表中共中央邀請貴黨派出負責代表進行初步協商。望早日決斷。書不盡意,臨穎神馳,佇候佳音。

小平、紫陽、穎超先生囑向老夫人、閣下,並緯國將軍致意!

即頌

時祺

楊尚昆

一九八七年三月二十五日

4月4日,蔣經國在慈湖官邸書房對楊尚昆的信反復研讀後,召見沈誠說:「我對他們的來函,已仔細看過,大致上他們還是有誠意的,不過還有一些問題想再問清楚一點。同時,像這樣的大事,我必須報告老夫人,她明天會來慈湖。」

他停頓一下,又接著說:「毛周時代已經過去,鄧楊應該比他們更能自主些吧。但願大家記取過去血淚的教訓,真正能做到誠_意合作,讓我們對歷史有一個交代。」

沈誠問:「你對楊信中所提原則和程式有什麼意見?」

蔣經國說:「大原則,我明白,黨對黨是準確的,最重要的是大家認同大家的黨中央,能以中央層次對等談判,才不使雙方有尊卑的感覺。至於時機上,他們好像操之過急。」

沈誠不解:「操之過急?他們說,雙方主事人的年紀都不小了,要抓緊啊。」

蔣經國隱有苦衷地說:「真正要談判,也要在我們自己黨內求得共識,還要向老夫人報告一下。因為黨內一部分人還持有反對態度,他們的理由是黨對黨談,臺灣人民不會贊成。我倒認為,執政黨代表政府,應該不致有太大的問題。」

他想想又說:「在黨對黨談判的原則下,一定要保密,在雙方沒有取得一定的協議前,儘量不要赴會。視形勢發展,為了配合兩岸關係,我們一定會在政府部門成立一個協調黨政工作的機構來運作。」

沈誠說:「那我就將蔣‘總統’的意見,通過穩妥管道,向對方轉達。」

也就是在1987年下半年,蔣經國下令在國民黨中央設立大陸工作指導小組。

1987年9月的一天,下午4時,沈誠從香港赴台探視病魔纏身的蔣經國,他被叫進書房。

沈誠問道:「我接到‘總統府’的電話就趕來了。我帶回的中共的那封信,打算怎麼處理?」

蔣經國說:「我正研究他們來的那封信的處理問題。信已給老夫人看過了,她表示好好研究一下再作出決策。我對於他們的來函,已仔細看過,大致上他們還是有誠意的,至於在時機上,他們好像操之過急。不過像這樣的大事,多少要設想得周全一些才行。你的看法如何?」

沈誠建議道:「是不是應該禮尚往來,給中共方面捎個回信,然後再作具體規劃?」

蔣經國搖搖手說:「今天的一切主動在他們,我看回不回信在其次,重要的是下一步的具體工作應如何開展?要考慮赴大陸與中共談判的人選問題了。」

過了幾天,沈誠又被召見。

蔣經國說:「我預備第一波去北京的時間定在明年2月底至4月初這段時間。因為我也可能在明年3月召開本黨十三大時,在黨內秘密通過一下。雖說‘黨對黨’無須經由政府立法部門,但也可能不通過黨組織,由我指派代表去北京。」

沈誠贊同說:「這樣就更好,省卻許多掣肘。」

蔣經國強調說:「你們要全力以赴,一定要做到‘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要求。」

差不多同時,在北京鄧小平住宅,鄧小平詢問主持對台事務的楊斯德:「我們邀請國民黨派代表到北京舉行和平談判的事,大半年過去了,為什麼還沒有結果?」楊斯德說:「臺灣方面還沒有正式回應。」

鄧小平說:「再問問看,臺灣方面有什麼看法。哎呀,看來蔣經國畢竟是個孝子。」

楊斯德說:「據沈誠說,蔣經國也有說不出的苦衷。他需要說服蔣老夫人,取得她的同意和支援,還需要物色合適的談判人選。」

10月初,有說不出苦衷的蔣經國又召見沈誠。

病懨懨的蔣經國說:「大半年過去了,臺灣對中共方面的提議仍然未置可否,十分失禮。你是不是再跑一趟北京,表示歉意?」沈誠說,與其空手去,不如不去。最好能把第一波人事定下來,帶著名單去徵求意見,以表誠意。

蔣經國說,最快也要年底前才能落實名單。名單不好定啊,他們既要嚴守臺灣立場,又要熟悉中共政治。

11月25日,蔣經國在國民黨「中常會」上煞有介事地說:「過去我們曾與中共有過多次和談,得到了慘痛的教訓,所以1949年以後決不再與中共和談。」

「我黨要始終堅持兩大政策,一項是堅決不和共產黨接觸,一項是堅決反對‘台獨’的分離意識。今天我們要再一次強調這兩大政策,並期勉全體同志,貫徹到底。」

說了這一套冠冕堂皇的話,他最後竟說:「不過,大陸最近有一部電影《血戰台兒莊》,值得一看。我推薦給中常委的同志看一看。」

12月7日早上7點,蔣經國穿一件淺黃色夾克,深灰色長褲,在大直官邸約見沈誠。他的身體已經很差,臉部更顯得浮腫,音調低啞。

沈誠問:「在‘中常會’上怎麼還那樣說呀?這會引起中共的誤會的。」

蔣經國說:「公開的會上這樣說,正是為了私下的接觸減少阻力。」

沈誠急切地問:「去北京談判的人選考慮成熟了嗎?」

蔣經國有信心地說:「下一撥正式去北京的人選,大概在下個月初的黨‘中常會’中作決定。那時,你就可以做安排了。你在臺北多待幾天,過完元旦回香港吧。」

沈誠擔心地說:「我擔心你的身體吃不消,慢慢來吧。」

蔣經國說:「我已經答應過選派代表,必須遵守承諾。」

從廖承志的公開信,到楊尚昆的密信,再到蔣經國開放臺灣民眾回大陸探親,海峽兩岸暖風頻吹,緊鑼密鼓地開始了國共兩黨的高層交往,兩黨重新走向短距離接近。

然而,歷史往往是在出乎人們設想的軌道上拐彎,意料之外的事發生了。

1988年1月,蔣經國突然咯血逝世,隱匿在蔣經國腦中的與大陸聯繫溝通的計畫也就秘而不可宣地無法實施了。

蔣經國逝世後,臺灣「高等法院檢察處」以「意圖非法變更國憲,顛覆政府」為由,將沈誠逮捕下獄,關押一年既不審也不判,最後竟然無所說明一放了之。

(下)

(郭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