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臺灣文學的旗手——陳映真

2016年11月22日,台灣著名文學家陳映真於北京病逝,享年79歲。陳映真於1937年10月6日生在臺北鶯歌一個基督教家庭,本名陳映善,兩歲時被過繼到伯父家,改名陳永善,後以早逝的孿生兄長之名「陳映真」為筆名,另有筆名「許南村」「趙定一」「陳善」等。

陳映真代表作有小說《我的弟弟康雄》《上班族的一日》《蘋果樹》及文藝評論集.《知識人的偏執》《孤兒的歷史、歷史的孤兒》等,著力勾勒城市知識份子的生活和心態,並描繪第三世界民眾的心靈掙扎,充滿人道主義關懷。陳映真還創辦了島內首份報導文學雜誌《人間》,任中國統一聯盟創盟主席。陳映真是臺灣文學的旗手,被稱為「臺灣的魯迅」、「知識份子的良心」,而今謝世,令人悲慟。

臺灣的魯迅

陳映真於1957年考人淡江文理學院今(淡江大學)外文系,次年養父去世,嘗歷家道中落之淒涼,又一年後以小說《面攤》步入文壇,1961年畢業後任高中英語教師,後進人藥廠工作,同時參與《文學季刊》等編輯工作。

1968年7月,經人告發,蔣氏政權以「組織聚讀馬列共產主義、魯迅等左翼書冊及為共產黨宣傳」等罪名將包括陳映真在內的36人逮捕,史稱「民主臺灣聯盟案」。陳映真獲刑10年,1975年因蔣介石去世百日「特赦」而提早出獄,之後仍然從事寫作。他曾自述獄中生活道:「魯迅、茅盾、局爾基、契訶夫作品的情節、人物、語言的記憶,在囚系的歲月中給了我力量和心靈的自由」,「我體會到文學是對自由的呼喚,而文學本身也是自由的本身」,「對社會現實有了更深刻的認識,開始由一個市鎮小知識份子走向一個憂國憂民的、愛國的知識份子」。

陳映真曾說:「魯迅給了我一個祖國」,「魯迅給我的影響是命運性的」。據他自述,在快升至小學六年級的那一年偶然得到了一本魯迅的《呐喊》,「隨著年歲的增長,這本破舊的小說集終於成了我最親切、最深刻的教師。我於是才知道中國的貧窮、愚昧、落後,而這中國就是我的;我於是也知道:應該全心地去愛這樣的中國——苦難的母親,而當每一個中國的兒女都能起而為中國的自由和新生獻上自己,中國就充滿了無限的希望和光明的前途。」他這樣描述他和許多知識份子之間的深刻分歧和他的情感反應:「幾十年來,每當我遇見喪失了對自己民族認同機能的中國人;遇見對中國的苦難和落後抱著無知的輕蔑感和羞恥感的中國人;甚至遇見幻想著寧為他國的臣民,以求『民主的、富足的生活』的中國人,在痛苦和憐憫之餘,有深切的感謝—感謝少年時代的那本小說集,使我成為一個充滿信心的、理解的、並不激越的愛國者。」陳映真一再強調,1950年在當代臺灣思想文化文學史上是一個轉捩點——在此之前,中國大陸1930至1940年代的作品被大量介紹到臺灣,「日政下被抑壓的臺灣文學激進的、干預生活的、現實主義的文學精神傳統迅速地復活,並且熱烈地發展」;但從1950年開始,隨著世界冷戰結構的確立,左翼、激進、反帝、反封建的文學思潮受到全面壓制,以魯迅為代表的左翼文學遭到全面封殺。陳映真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與魯迅相遇,「預示著在地表的斷裂下的地層深處的相承相續」,也因此確立了他在整個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中不可替代的地位。

繪鄉土《人間》

在1977年開始的、規模空前的臺灣鄉土文學論戰中,陳映真發表了《建立民族文學的風格》《文學來自社會反映社會》《鄉土文學的盲點》等重要文章,成為鄉土文學派的主要代表,被徐復觀贊許為「海峽兩岸第一人」。

1979年,陳映真又被「警備總部軍法處」以「涉嫌叛亂、拘捕防逃」之理由逮捕,經陳鼓應、白先勇、鄭愁予、施明德等人連署抗議,36小時後獲釋。1980年代,陳映真繼續參與《文學季刊》《夏潮》等雜誌的編務,並在「中國結」與「臺灣結」的論戰中與包括後來「新潮流系」成員在內的臺灣「本土派」人士奮力交鋒。

1985年11月,陳映真延續高信疆在1975年《中國時報》之《人間》副刊中的《現實的邊緣》專欄,以及《夏潮》雜誌的左翼思想,創辦了以「關懷被遺忘的弱勢者」為主題的文學刊物——《人間》,開臺灣報導文學雜誌之先河。陳映真日後回憶道:《人間》結合了兩種當時在臺灣條件已經成熟,但還未發展的文藝形式——報導攝影和報導文學,在《夏潮》之外另闢蹊徑,避開了統「獨」爭論,「凝視我們具體的、事實上的、生活中的矛盾」。「《人間》雜誌是以攝影的語言和文字的語言從事臺灣生活的發現、批判、紀錄、報導的雜誌」,「是從社會弱小者的立場去看臺灣的生活、歷史、自然環境和命運。」

適逢「解嚴」前後時期,島內雖然工商業高速發展,但造成許多環境和社會問題。《人間》即在此時走入社會底層,鎖定報導農民、工人、原住民與弱勢團體,反映民間困境,甚至走上街頭聲援社會運動。《人間》於1989年因財務問題停刊,雖然僅發行47期,但是以報導文學的筆法、風格強烈的攝影、本土底層的主題、深人追求真相的描述以及豐富的社會關懷為當時臺灣青年提供了「看世界的另一種角度及理想」,深刻影響了學生運動、社會運動風起雲湧的1980年代。《人間》雖然被蔣經國當局視為黑暗面、

禁忌或本土色彩濃厚的題材,但是在臺灣社會和文化史上扮演了先鋒媒體的角色,並留下了重要而寶貴的精神遺產。

對於陳映真和他的《人間》,文藝界評價:「關懷貧窮、反對不公、抗拒專制、鄙視奢華、追求簡樸的生活法則被傳承下來成為知識界的美學。他們可以稱為『左派』,但與政黨並無關係。」「他那充溢於作品中的人間愛,以及愛背後的那深沉的抑鬱、亙古不化的憂愁,宛如山的重壓。」

脊骨挺直的中國人

「陳映真是第一個以小說形式表現臺灣上個世紀50年代白色恐怖時期革命者的鬥爭與犧牲的作家,也是第一個反對‘台獨’的作家。」中國作協副主席陳建功說:「他以理性的思辯和戰鬥的激情,對形形色色的民族分離主義展開了旗幟鮮明、思想厚重、有理有據的批判。」有學者統計,陳映真的36篇作品中,表現民族鄉愁的作品占到21篇,比如《第一件差事》《將軍族》《歸鄉》等,「表現了在臺灣的大陸人的痛苦回憶以及鑽心一般的思念,寫出了他們無根的傷痛和漂泊的悲情。」

1988年,陳映真與胡秋原等人成立中國統一聯盟,並擔任首屆主席。陳映真曾回憶道我原是很不喜歡當頭頭的」,只因胡秋原講了「在臺灣推動中國統一運動,如果由一個較有聲望的本省人來做,遠遠要比一個外省人來做更有意義」,「我一想這是很對的話,就不能推辭了。」

陳映真曾拒絕捐手稿、文物給臺灣文學館。友人回憶稱,因為陳映真一向視臺灣為大陸的一省,因此無法認同列為「國家級」臺灣文學館,認為其代表著「台獨」。還曾有一名「獨派」學者要編輯臺灣小說選,想把陳映真的小說選入,也被他拒絕。2010年6月,陳映真獲中國作家協會通過,成為會員,並任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成為首位加入中國作協的臺灣人。

「生於臺灣的中國人」是陳映真賦予自己的定義。「我為是一名中國作家而自豪」是他面對世人的宣告。在維護鄉土文學的論戰中,陳映真曾坦然宣示,「平生最大的願望,是做一個平凡而胸襟坦闊、脊骨挺直的中國人。」他還在接受記者專訪時表示,一個分離和對峙的民族是一個殘缺和悲傷的民族,「我希望我們的民族能夠重新團結。」

巨筆殞歿

2006年6月,陳映真和妻子陳麗娜遷至北京。據悉,陳夫婦曾以住房為親人抵押貸款,後遭查封拍賣,生活拮据,終應中國人民大學之邀到北京工作、生活。孰料當年9月、10月,陳映真接連兩度中風,雖經搶救醒來,但腦部受到傷害,以致之後10年來一直住在醫院,也幾乎謝絕了所有的訪客,直到走完人生。

陳映真最掛心、也最鍾愛的始終是文學創作。他曾在文章中表示:「我最感快樂的還是創作。我希望透過實際的創作,看看現實主義還有沒有路可以走。」他對朋友說:「如果還能再寫10年小說,這一生就沒有任何遺憾了。」可歎的是,2006年臥病後,陳映真再也無力提起筆來。

噩耗傳出,人間出版社發行人呂正惠表示,早已準備在明年陳映真80歲生日時推出《陳映真全集》,沒想到竟成了追思紀念。世新大學教授王曉波感歎,臺灣朝野兩黨都不愛他,但不能否定他在文學上的貢獻,「陳映真是人道主義的社會主義者」,「是愛國的民族主義者」。台當局「文化部長」鄭麗君也致表哀悼。

「我總覺得,文學畢竟要給失望的人以希望,給受到恥辱的人以尊嚴,給挫傷的人以安慰,給絕望的人以一點希望的火星。你可以笑我,不過,我覺得無所謂。我,就是這樣想的。」陳映真言猶在耳,而今巨筆殞歿,惟願安息!

(馬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