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新疆馬蘭基地核試驗事故發生之後

作為一名軍轉幹部,65年的人生歷程讓我感慨良多,而在新疆馬蘭基地20年的從軍生涯,成為我一生最為深刻的人生記憶。因為在這裏,讓我親身經歷了我國核子試驗中為數極少的一次核子試驗事故。

這次事故就是發生寧1979年9月13曰,當時馬蘭基地7號場區進行的是代號為「21-715」的百萬噸級的氫彈試驗,事故發生後,作為馬蘭基地工兵一二四團一營四連連長,我親身參與並組織了放射性元素杯洩露後嚴重污染場地的善後處置工作。.

馬蘭基地是原中國人民解放軍國防科工委第21訓練基地的俗稱,她位於天山南麓,羅布泊西端,有十多萬平方公里。馬蘭,這個極富詩意的名字,據說是50年代末由主持核子試驗工作的中國解放軍副總參謀長,著名詩人將軍張愛萍取的。雖地處大漠腹地,上無飛鳥,地無寸草,但就是這個在地圖上找不到的荒原袖珍小城,卻成為托起中華民族尊嚴的神聖熱土。作為我國唯一的核武器試驗場,自1964年10月16日我國第一顆原子彈春雷般響過到1996年7月29日最後一次核子試驗結束,成功地進行了40多次原子彈、氫彈等核武器.試驗。

既然是試驗基地,就有可能存在風險。而對於我,能在「21-715」核事故發生後親身參與善後處置工作,切實感受馬蘭基地參試部隊官兵為國防事業捨生忘死的馬蘭精神,不能不說是我人生的一種不平凡經歷。

我是這一年的7月中旬從一二四團司令部軍務股履職參謀到一營四連當的連長,和我搭連隊班子的政治指導員是1968年2月人伍的張保忠,副連長是1971年1月入伍的岳洪海,副政治指導員是1968年2月人伍的張恒全。在我調任四連連長之前,我所在的四連已於四月初奉命進場駐紮在「黃羊溝」,執行試驗測試和各軍兵種試驗效應的工程保障任務。連隊有130多人,編為3個排,12個戰鬥班外加一個炊事班。隨著中央軍委最終敲定的試爆時間,我四連被試驗總指揮部指定為「零」後回收排險應急分隊,隨即連隊轉人防護訓練,主要訓練任務是強化身著防護服、頭戴防毒面具情況下施工作業的適應能力。

核子試驗,作為一項大規模綜合性科學試驗,對氣象條件要求極為苛刻,時間的確定尤其慎重。首先是由基地下屬的氣象總站先報出符合條件、可供選擇的理想天氣,再由軍委總參首長、基地首長和核物理學家組成的核子試驗總指揮部研究決定並報中央軍委主席華國鋒批准。根據當時氣象條件,中央軍委從9月12日至15日的這個時間段中,最終確定9月13日北京時間12時為核子試驗「零時」。

記得9月3日那天天有點灰濛濛的,還有點颳風和揚塵,能見度也不是太好。早7時,連隊提前起床吃早飯,然後全連幹部戰士身著防護服,攜帶鐵揪、十字鎬、鋼釺大錘等工具,乘車於10點前到達距爆心幾十公里外的「白雲崗」參觀場指定區域。參觀場上人頭攢動,有試驗總指揮部以及基地的首長和機關工作人員;有基地所屬單位駐場的試驗保障人員;有各軍兵種參試效應大隊的科研工作技術人員;還有千餘名由總參組織的全軍師以上單位的高級將領。在參觀人群中還有不少身著便裝的長者,據說是全國中等以上城市分管人防工作的地方首長。規模之大、人數之多前所未有。參觀場架設有高音喇機,不時播放著歌曲和注意事項。

試驗前30分鐘人們按廣播裏的提示戴上了高倍密封護目鏡,翹首向馬蘭基地七號場區爆心方向的天空望去。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時間終於進入倒計時,廣

播員開始報數:10,9,8,7,6,5激動人心的一刻就要到來了,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廣播員的報數數到「5」就突然停止了。

時間又過去了十幾分鐘,人民屏住呼吸等待著,但爆心上空並沒有出現期待和想像.中的強烈閃光和巨大火球,更沒有聽到響徹雲空的巨大爆炸聲。當時現場一片寂靜,人們頓時懵了,這是怎麼啦?約半個小時過去,只見公路上有數輛北京吉普車向爆心方向駛去,隨後又有一架直升機從頭上飛過……種種跡象表明,試驗意外失敗了。一小時後,我們乘車離開參觀場。一路上,戰士們心情十分沮喪和沉重,因為親臨現場參觀核子試驗的壯觀,並不是所有「馬蘭人」都會有的機遇,這極有可能會給他們留下終生遺憾。

兩天後,也就是9月15日的下午,團指揮所範春畐_長親自到連隊駐地來跟我說:試驗失敗的原因已經弄清,是由於限制核彈下降速度的降落傘沒能打開,致使核彈直接掉下來,跌落至東南方向10多公里處,發生了「化爆」。現場因鈈洩露引起的核輻射濃度很高,如果不及時處理,將威脅到整個試驗場區,其後果不堪設想。為此,范春副團長在初步告訴我試驗失敗原因的同時,向我下達了實驗指揮部要求我們四連儘快奔赴現場開展善後處置工作的命令。

我當即帶領一排長齊美滿,二排長張鳳辰,三排長張顯玉前去現場勘察。現場位於「七號」場區即大氣層試驗場爆心東北方向約十餘公里處,這裏地勢比較平坦,土壤呈沙土狀。彈坑不是很大,直徑約兩米多,深約一米多,邊沿有三四十釐米厚的塇土,坑內有殘骸,周圍散落著大小不一的碎片,飛測起的塵土西南方向遠于東北方向,應該是當時的風力和風向所致。我們在現場看到:圍繞彈坑由東北方向向西南方向延伸,大體呈橢圓形,己撒有白灰線,約有大半個足球場的面積,這應該是防護偵查分隊用儀器測試後確認的嚴重污染區域。

我連的任務是在團機械營工程機械連兩台推土機的配合下,將嚴重污染區域的幾百個平米、厚約四十釐米的「髒土」收集,以彈坑為中心堆成一個大土包壓實後,澆築三十釐米厚的素混凝土覆蓋,以杜絕核污染的擴散。說實話,這樣的工程沒有什麼技術含量,但其特殊的是在高濃度核輻射條件下施工作業,這無異於用血肉之軀堵槍眼般的悲壯。

為此,我們連夜召開了黨員骨幹會,然後召開軍人誓師大會,以一支《誰英雄誰好漢、戰場上比比看》歌曲為開篇,進行了思想政治動員。全連幹部戰士深感責任重大,士氣空前高漲,沒有一個人考慮這一工程任務對身體可能造成的損害,紛紛爭先恐後地報名,要求到第一線,要求承擔最艱巨的任務。在一次翻車事故中受傷導致腸粘連、常吃病號飯的六班戰士郭相志(1978年入伍,河北省圍場縣人),唯恐自己體質弱被淘汰,軍人大會一結束,就到連部表示了自己「死也要上」的決心;1979年人伍的新戰士任素青(山西省長治市沁縣人),本是留守營區的生產班戰士,是「零時」前才召其進場參觀的,聽了動員後,堅決要求參加施工,直到任務結束才「下山」。工程總結時,他也記了三等功。

9月16日上午,全連展開了工程作業。9月的戈壁灘,時而烈日炎炎,地表溫度高達三四十度;時而風沙彌漫,眼睛不辨東西。汗水加上飛揚的塵土,不長時間就把用以防護的口罩糊得透不過氣來,戰士們索性摘掉了口罩玩命地幹。什麼核福射,這種時候誰還顧得上。經過幾個曰夜緊張而激烈的奮戰,工程圓滿結束,解除了核污染對試驗場區的嚴重威脅。任務結束後,連隊受到各級首長和領導機關的高度評價,並榮立集體三等功,有七十餘名幹部戰士榮記個人三等功。

後來基地從確保安全考慮,在1980年又安排我團二營九連歷時數月用鋼筋混凝土對這個「大土丘」實施了加固工程,還在上邊豎了一塊「氫彈之墓」的墓碑。

37年過去了,每每回想起那場不平凡的「戰鬥」,我的心情就久久無法平靜。我們到現場作業的防護手段卻極為簡單,每次進入事故現場前,在距現場約五公里處的臨時洗消站,脫下隨身軍裝,換上防護衣、鞋,戴上一併配發的口罩手套。出場時到這裏的淋浴車上淋浴。換下的防護衣等均是一次性的,當場由洗消站工作人員予以深埋。使我至今不能釋懷的是工程如期完成了,誰也不知道我們究竟沾染了多少放射性元素,因為通常的劑量筆在這個濃度極高的現場因無法使用而根本沒配發,結果是任何監測記錄都沒有,成為我後半生難解的心結。

從1964年10月爆炸第一顆原子彈到1996年宣佈停試,我國共進行了40餘次試驗,而美國和前蘇聯均進行了近千次,懸殊的試驗次數破解大致相同的課題,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驚人的奇跡!

(王明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