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對越自衛還擊戰的老兵，回憶當年的戰爭場景和戰場細節，講述了許多鮮為人知的故事
158醫院的女兵們。戰前，158醫院在柳州，主要保障我們軍機關、直屬隊及高炮、地炮團等單位，軍機關的不少幹部家屬都在這個醫院工作。我們這些機關裏的快樂的單身漢與158有著不解的淵源，有的正在與院裏的某個漂亮女兵在熱戀之中，有的被人介紹少年維特之煩惱正在挑選的苦悶之中，有挑花眼被兄弟們傳成所謂「桃色新聞」逗樂的，趣事多了去啦！和平環境裏的花前月夜是多麼美好…..！1978年12月軍委命下達，戰爭來啦！
我因在軍運輸處工作，進入情況早一些。121師是戰備值班師，編制上是南方陸軍甲種師，齊裝滿員，提前於全軍秘密向廣西邊境靖西開進。121開進到位後，全軍大規模開進開始了。
1979年12月16日晚，軍直開始開進了。軍機關駐地龍船山熱鬧極了，留守的送參戰的，家庭的女人和孩子送丈夫和父親，有的默默抽泣，有的興奮道別。大家都知道這是戰爭，個中滋味複雜、難言。出發的號令下達了，馬達的轟鳴隆隆，車隊一眼望不到頭，車燈串成長龍。我帶一台北京吉普走在車隊前面，提前到達158醫院，將該院的車隊帶到大路口，待軍直車隊開到時按計劃插入行軍序列。後來聽女兵們說在醫院上車告別時哭成一片，女兵嗎！俗說戰爭讓女人走開，而我們的女兵們義無反顧地投身戰場！
79年廣西的公路基本上都是碎石子路，沒幾條柏油路，車輛行駛起來，尤其是車隊，一條條灰龍。坐一天車基本上是個個成了「土人」。在三天二夜的行軍路途中，我因工作關係在車隊前後來回穿梭，路過158車隊時最好認,個個都戴著口罩，女兵們究竟還是講究一些。
在德保境內軍炮團翻了一台炮車，還未打仗，就有了戰鬥減員。
到了靖西，158醫院隨軍部在靖西縣城駐紮，軍後勤部駐地在離縣城6公里的新圩公社，後勤部機關駐在糧站。緊張的戰前準備和戰前訓練開始了。後勤還是近水樓臺，地方慰問的各類食品真不老少，姆指粗的花生米、煙臺的大蘋果…..。不過弟兄們最感興趣的還是酒！茅臺、白沙液？是喝不上，說是等慶祝勝利時喝，但瀘州老窖特曲、頭曲、二曲還是有得喝。每當沒緊急任務的飯點，大家就向軍需處的處長和弟兄們起哄，拿出酒來，鬧騰一番，部長政委們亦樂在其中，這段日子真難忘啊……。
識貨小女兵換走了我的尼龍襯衫
1979年3月初的一天，我到了123師在越南河安縣那懷地區的師後指揮所，師裏的同行們不知從哪搞到幾十件尼龍襯衫。開戰半個來月，一直都沒換過衣服，髒兮兮的，身上的味道連自己都受不了。衣服領子油乎乎的，與亮劍電視劇裏八路們的衣服領子差不多。當時我們穿的襯衫是的確良或府綢的，尼龍面料的還沒見過。反正是繳獲的，我隨便挑了一件淺藍色底帶暗花的換在身上，府綢髒襯衫點一把火燒掉了。第二天回國路過158醫院駐地因工作關係停留了一會兒，一個眼尖識貨的小女兵發現了我穿的襯衣，一群女兵圍了過來，嘰嘰喳喳，評頭品足，不知哪一位突然提出要換我的襯衣，「盛情」之下，眾目睽睽下我脫下襯衣，換上了她們給我找來的白布襯衣。管它呢，反正是乾淨的衣服。當年和我換襯衣小女兵你現在哪里？過的好嗎？還記得我嗎……..！
1979年2月14日，參戰部隊由戰前準備階段駐地向戰役發起地區開進了。由靖西至那坡到淰井只有這一條公路，按照計畫參戰的履帶和輪式車輛分五十多批次依序排列，我隨軍前指12日就上路了，路窄彎多，車輛調度複雜，整個行軍序列逶迤幾十公里，l5日我回到軍後勤指揮所呆了一天。軍後指駐北斗，l58醫院就在旁邊。幾天勞累困盹，上午我在帳篷裏睡了一覺。中午吃完飯後，管理員宣佈可以到駐地下邊的小河洗澡，小河上游是女兵們的洗澡處，小河正好在此是一個急彎，看不到人，但聽得到說話的聲音。女兵們嘻笑嘰嘎之聲不斷，我們在下游只是聽見，兄弟們不時發出會心的一笑，此情此景多麼難忘…..！
靖西、那坡是雲貴高原的邊緣，二月份的天氣白天中午熱到能在露天地裏洗澡，晩上穿著軍大衣還凍的慌。
1979年2月l7日晨4時40分左右，戰鬥打響了！因為前線展開地域狹窄，各型大口徑火炮基本上沿公路線就地展開，122榴彈、130加農、152加榴、130火箭等大口徑火炮一齊發射，地動山搖，人站著覺得震顫不己。天空呈現紅白色、耀眼極了。以前雖經歷過軍事演習火炮發射的陣仗，但這次上百門大口徑火炮齊射的威力震撼，終身難忘！我們都堵著耳朵，張著嘴巴，眼睛被耀光刺激的閉眨不止。炮擊剛開始，工兵的大型施工機械便魚貫出動了，他們的任務艱巨，五公里的急造軍路向越南方向延伸。炮擊停止後，施工機械的轟嗚聲連成一片，弟兄們都擔心地望著遠方時隱時現的車燈，祝工兵弟兄們順利、成功！
輕武器不如越軍 緊急調配衝鋒槍
上午十時多，前方傳來好消息，急造軍路打通。首批出國的是軍坦克團（欠三營，其配屬122師在平孟方向投入戰鬥），軍區水陸坦克團二營，裝甲車輛約一百台，並搭乘367團2營等步兵分隊。鐵甲隆隆，滾滾向前。其後是部分伴隨炮兵及保障分隊的車輛。而大部分輪式車輛在邊境地區待命。
從17日履帶車輛和部分炮兵部隊及保障車輛陸續出境外，大部分輪式車輛一直在邊境地區待命。一直到24日以後，各種車輛才根據任務分批出境。出境後尤其是戰後才知道，作戰任務和戰鬥進展之艱巨。121師穿插路線最長、最艱難，全師步兵部隊翻越天豐大嶺等幾座大山，後勤保障基本靠徒步攜行保障，有的戰鬥分隊居然斷糧達四天以上，幾百名傷患亦隨隊前行，無法及時後送。l23師穿插路線在左翼，雖有公路，但時遭越軍襲擊，地形複雜，清剿行動困難，越軍在該師作戰方向的河安縣城附近的那排地區是其346師師部，越南在與美國打仗期間在這裏建立了第二指揮中心，備用廣播電臺等重要設施，123師與越軍一直戰鬥到28日才將此地攻佔，其後至越南高平的交通線才正式打通。
2月20日還是21日，我記得不太清了，121師來電稱：請求緊急補充56式衝鋒槍3千支。一開始見到首長與軍械處的弟兄們納悶：戰鬥才打了幾天呀，輕武器戰損不至於這麼高吧？一經瞭解情況，立即明白了。我軍步兵戰鬥部隊以班為例：配備班用機槍一挺，正付射手各一。40火箭筒一具，射擊手、彈藥手各一。班長付班長各配衝鋒槍一支，五至六名戰士各配56式半自動步槍一支。而越南部隊配備的都是自動武器，衝鋒槍、機槍、美制40擲彈筒、信號槍，防身手槍等，火力明顯勝我們一籌，我軍明顯是吃了虧的！
越南特工混進隊伍 「斬首」損失慘重
2月27日，開車路過通農以東魁剝地段，當天是多雲天氣，路面乾燥，但北京吉普卻平白甩了好幾次屁股。到了當晚宿營地，幾個弟兄們聊起來，都有車甩尾的經歷。一直到戰後回來才揭開謎底：2月18日晩，121師後勤指揮所及361團近千名官兵和支前民工經過魁剝地段時，白天越軍特工就混進民工隊伍，掌握了部隊行動意圖，盯住了領導人員，在進入越軍預先設伏地段時，首先向部隊領導動手，121師政治部付主任王子富、師後勤部尹慶家、師醫院陳德、陸述早等多名所長，軍醫遇襲犧牲。由於是晚間，地形不利，難以組織有效反擊，只有被動挨打。槍炮聲持續了幾個小時，不長的路段，造成396名官兵和民工傷亡，其中大部分犧牲。師後勤前梯隊攜帶的彈藥、給養、器材、藥品全部丟失。這是自衛反擊戰我軍傷亡較慘重、教訓最深刻的一次。
收音機成寶貝 聽敵台摸戰況
2月14日向邊境開進前，配發了背囊、毛毯、防刺加鋼板高腰解放鞋、急救包、淨木片、新式水壺飯盒等裝備。規定清理個人作戰裝備，個人物品中收音機等物品都留下。我悄悄地把我的熊貓八管半導體收音機塞進車裏帶上了，機關裏也有幾個弟兄帶了收音機，但都是袖珍型的，連短波都收不到。有一天晚上我正戴著耳塞收聽廣播，被趙部長看到了，我的收音機馬上成了受歡迎的公用品了。只要有空，大傢伙都圍著收聽。連戰時分管後指的張林副軍長，他經常隨後指行動，一有空便喊我：小周，拿收音機來聽。當時對收聽外台還未解禁，但首長和弟兄們誰也不管，心照不宣，照樣收聽。我記得除收聽我國的官方廣播外，比較注重的一是美國之音、BBC之類，從國外廣播中獲取有參考價值的客觀資訊。二是越北京癲癇醫院排行榜南的越南之聲華語廣播，印象較深的是他們的戰況播報除了吹牛誇大之外，我們也獲知了一些消息，儘管當時無法證實真偽，例如我方被俘人員的講話播放，發生激烈戰鬥的地域等等。
2月19日我軍361團指在棟替地區被敵突襲，彭副師長負重傷，時光銀團長等十余名弟兄犧牲，幾十名負傷，有的戰士見團長犧牲便驚呼起來，團長犧牲啦。被越軍聽見，當晚便廣播出來了。42軍坦克團一輛戰車是第一輛沖入高平市的，單車戰鬥，被越軍擊毀。42軍一開始以為該車乘員均犧牲，便馬上組織整理英雄事蹟上報，準備在戰中就授予稱號，鼓舞士氣，但這時越南電臺播放了該車一名被俘駕駛員的講話，這件事就被放下了。
重創越軍未肅清 遭敵反撲
2月18日早上7時多，我坦克團尖兵排（坦克1營3連1排）在越南河安縣那排地區大竹林與越軍反坦克大隊遭遇，重創越軍。但由於麻痹大意，揚長而去，致使殘餘越軍又重創我前衛坦克連。此後我團在河安地區與敵一直戰鬥。越南公路又窄又差，我當時在團指，我團所需油料、彈藥均無法按時送到，一般晚到八小時以上就很不錯了。吃得就更不要講了，餓了三天，看著雞、鴨、鵝、豬、牛不能動手，後面又送不上來食品，靠著年輕的底子一直在堅持著。
2月17日我團坦克二營為前衛營，367團2營搭乘在坦克一營上，2月18日淩晨坦克一營改為前衛營，367團2營搭乘在坦克二營上隨同穿插前進。我們在打蘭村的損失主要是坦克三連和二連，坦克一連沒進伏擊圈，當時沒損失。後續戰鬥由坦克二營四、五連投入，支援步兵作戰，四連離我們很近。我團從平孟撤回國內，水陸坦克營最先於2月27日回撤，我團於3月4日全部撤回國內。
英雄坦克營「長阪坡」創奇跡
坦克三營配屬122師，在敵塑江天險方向攻擊敵246加強團。坦克八連支援365團正面進攻，坦克七、九連從孟麻的「長阪坡」創造奇跡下四五十度的大石坡，從敵後方直接發起攻擊，當即摧毀越軍的120榴彈炮和37高炮陣地各一個，三營長劉宏生在此次戰鬥中犧性。戰後坦克三營被中央軍委命為「英雄坦克營「、劉宏生被中央軍委追認一級戰鬥英雄。
孟麻「長阪坡」是英雄的坦克兵創下的光輝戰例。主要功臣是坦克九連技術員朱江華，他一個人開了十七輛坦克下大坡，副營長開了一輛坦克下去，坡全長約五百米，就是爬十七趟也要命啊。戰鬥中朱江華一人救回四輛戰傷坦克、繳獲一支蘇制帶腳架的衝鋒槍。戰後立一等功，受到王震副總理點名接見。
150師回撤失誤遭遇重創
2月28日或3月1日，我在境外公路上碰到一次襲擊，車輛正行進著，突然從公路邊高地上越軍用機槍或衝鋒槍向車隊襲擊，無法判斷敵人的方位，只聽槍響，前方及側面子彈射擊激起的塵土。下意識地猛踩油門，快速向前疾馳，後面的幾台車也加長沙治癲癇醫院哪個好快車速跟了上來，到了安全地帶一檢查，只有兩台車的蓬布穿了幾個槍眼，人員沒有傷亡，據分析，我們碰到的是小股零散敵人，火力也不算強。3月15日，在回撤階段，121師362團1營在完成阻擊敵人任務後撤出陣地，當時情況緊急，由師組織汽車倒運，師運輸科劉副科長親自帶隊，帶領師汽車連的老駕駛員為主組成的小分隊，象敢死隊一般，冒著敵軍火炮射擊和12.7高射機槍的火力連續穿梭幾趟、將一個加強營全部安全撤回。戰後劉副科長榮立一等功。而362的王烘付團長帶二營在扣屯遇伏犧牲。
3月14日夜，接到電報：15日121師原定回國計畫推遲一天，接應50軍150師回撤。當時我們這個層級並不瞭解戰場全形態，只是做了幾個運輸預案。但15日接令：121師16日作為全軍最後一批部隊完成回撤任務。
50軍150師3月6日從廣西龍州水口關方向出國作戰，到達高平後繼續沿扣屯、納隆方向作戰，清剿殘敵，其前衛448團已經在班英地區（高平西南40公里處）3月11日起，收攏部隊，開始回撤。但這時越軍增援部隊332師部隊咬上來了，經過幾日戰鬥未能擺脫越軍糾纏，遭受重大損失。448團前指、二營、一營一連、三營八連戰鬥失利，傷亡三百餘名，失蹤544名，被俘202名。戰後交換戰俘我方共235名，150師占了大頭。
失利原因很多，但緊急關頭象朝鮮戰場60軍180師失利時「分散突圍」的決策失誤如出一轍，448團的回撤路線居然是沿著121師穿插戰鬥的路線，穿越天豐大嶺等幾座大山。150師449、450團和師直都是從高平至龍邦一線撤回國的。這些戰鬥過程都是戰後好長一段時間才知大概，當時只是知道50軍吃了個大虧。
150師作戰表現與160師比是兩頭拔尖，戰士都是不錯的，指揮員失誤太多。
火箭炮重創了自家偵察大隊
軍炮團支援123師攻打那懷地區敵346師部時，130火箭炮誤傷了123師偵察大隊。
這件事我親眼目睹，我當時正好在安樂地區軍前指旁邊。當時123師偵察大隊在軍前指的右上方山頭上，160師先頭部隊剛剛開上來，位於道路右側山坡上的130火箭炮打了一個齊射，打低了一點，全打在軍前指的上方山上，結果把123師偵察大隊給重創了。160師的兵以極快的速度都鑽到汽車底下去了，我還告訴他們「不要怕，是我們的火箭炮「。當時大家都覺得奇怪，為什麼火箭炮打的這麼低，再低一點就把軍前指給轟了，很快軍保衛處來了兩個人把炮兵一個幹部帶走了。半個多小時後，123師偵察大隊的人給抬下來，9死7重傷，其中一個用雨衣包回來的碎塊。所有在場各部隊的人都默默無聲，只有123師的3名女軍醫在緊張的處理傷患和烈士，其中一名女醫生在哭。很快第二、三、四次火箭炮齊射就又開打了。這就是戰場！
（周新寧／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