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雷根訪華作安全防爆檢查

1984年4月26日-5月1日,時任美國總統雷根應邀對中國進行國事訪問,他是中美兩國建交後首位在任時訪華的美國總統。

然而,1983年前後,這個消息經美國公開發佈後,國際恐佈組織揚言要在中國刺殺雷根。當時距雷根在華盛頓希爾頓飯店發表演講後遭刺客槍擊事件發生過後沒幾年,大概是考慮到此次事件的影響,這時美方想取消此次訪華行程,但又不願主動提出。他們派人來到中國說,雷根總統受過槍傷,身體不太好,到中國訪問的事能不能取消?我方回應,訪華行程是由美方公開宣佈的,所以若取消行程依照慣例也應當由美方宣佈。美方又希望我方提出一個取消雷根訪華的理由,我方回應,中國是安全的,我們找不出任何理由拒絕雷根總統來訪,總統來,我們非常歡迎,總統不來我們也沒意見。雙方僵持到1984年初,雷根見我方不鬆口,便請陳納德夫人陳香梅來做工作,然而我方口徑依然不變。美方不能宣佈取消訪華,於是最後決定行程照舊。

歷屆美國總統來中國,先遣人員都是提則幾個月到北京,同我方外交部門共同商定行程。我方安保部門根據日程安排,比如哪級領導會見,現場有多少記者、多少公眾,怎樣實施檢査,等等,同美國白宮有關人員共同確定防爆安檢方案。

此次商談安保方案時,美方特別提出要使用他們自己的防彈車。開始我們不同意,他們說雷根自用的防彈車防彈能力更好,還說雷根受過槍傷,這款防彈車車身長,他能在車上躺一躺。後經我們反復研究,原則上同意使用美國的防彈車,但是只允許特殊情況使用,並限定使用次數:如在北京市區,只有去美國大使館的時候可以用;如去郊區,像八達嶺長城路途較遠、路況不好,也可以用;其他大部分活動則用中國的防彈車,美國防彈車跟在後面,作為備用車空跑。後來,其他幾位美國總統來華以及俄羅斯總統來華,他們都要求同雷根一樣規格,也用自己的防彈車,這一做法也就一直延續了下來。

根據公安部領導的指示,我們第一次對來訪的外國領導人的外事活動進行防爆安全檢査,因此不敢有絲毫懈怠,早早地就開始作準備。我們提前兩天就將雷根即將入住的釣魚台國賓館18號樓封閉起來,進行全面的防爆炸和防輻射檢査。週邊由中國武警負責警戒,樓內則由中美安全官員看守。另有美國白宮安全官、美使館人員在檢査現場,查完由中美雙方人員簽字表不認可。

雷根此次訪華,在北京主要是在人民大會堂和釣魚臺參加官方活動,去陝西臨潼兵馬俑參觀是降落到韓城軍用機場,跟群眾接觸得少。在上海則公開活動較多,按照日程安排,4月30日中午到5月1日上午10時,雷根在上海停留時間不到24小時,卻安排了19場活動,而且幾乎每場活動都要近距離接觸群眾。比如,雷根要在復旦大學禮堂進行演講,雷根夫人南茜要到玉佛寺遊覽,他們還要到少年宮內和少年兒童一起搞活動、參加晚宴、會見各方人士,等等,安保工作面臨艱巨的挑戰。

為保證雷根一行的安全,我們提前到達上海,配合上海市公安局警衛處的季小鷹、王文林兩位同志,對雷根在上海的住地,以及每一次活動場地、使用的交通工具以及記者、工作人員等進行防爆安全檢査。雷根到訪上海,住的是錦江飯店。4月29日,我們對飯店,特別是對他入住的16樓總統套房進行了全面徹底的安全檢査。上海市公安局已經提前把飯店封閉起來、人員清空,並對16層進行過人工搜査。我們要做的是用儀器進行複査,首先看有沒有爆炸危險品,其次看有沒有放射性物質。此次檢査沒有發現前者,但衛生間裏有對放射性物質的報警,並且信號很強。開始我們懷疑是儀器出了問題,趕快把備用儀器拿來復核一遍,發現仍然報警。這肯定是有問題了。我們再細査衛生間,很快確定了報警的位置,那是一塊瓷磚,取下來換了一塊新的之後,儀器就不報警了。在場的美方官員紛紛鼓掌,並豎起了大拇指。他們一個勁兒誇我們用的儀器很不錯,又問是哪個國家生產的。我說就是北京某工廠生產的,他們想去看看,卻因人在上海沒能成行。過了幾年,美國下一任總統訪華,白宮安全官要求還用那台儀器作安全檢査。我說這款監測儀器已經升級到第三代了,體積、重量更小,靈敏度更高了。他們—聽更感興趣了,問:「能不能賣給我們幾台?」我們馬上把該工廠的人叫來,由美國駐北京大使館出面買了兩台,交給白宮安全官帶回了美國。

這是第一次對外國首腦下榻的飯店進行嚴格的安全檢査,後來包括福特、老布希、克林頓、小布什等美國總統到中國訪問的時候,他們的安全官都說像1984年在上海的那類檢査也要搞。

雷根於4月30日在復旦大學的演講是他在上海的一場重要活動,中央電視臺要現場直播。29日下午,我們對演講會場復旦大學禮堂進行了全面的安全檢査。這個禮堂是解放前蓋的,地面和牆壁全是木板,因多年不用,裏面堆滿了化學系存放化學藥品的瓶瓶罐罐,為了這次演講才臨時把所有東西都搬了出去。我們按照程式對會場裏裏外外、邊邊角角進行了全面認真的檢査,認為會場安全沒問題了,但在現場的白宮安全官仍不放心。禮堂裏面有個半圓形的主席臺,大概有半米高,左前方、右前方各有一個大約30公分的方形視窗,是檢修口和通風口,上面的紗窗黑糊糊、髒兮兮的,多年沒人動過,所以我們沒把主席臺列為安檢重點。白宮安全官說:總統在臺子上進行演講,臺子下邊是空的,與總統只隔了一層板,萬一有問題後果非常嚴重。要求必須檢査一下臺下的空間。但那個位置用儀器檢査不到,從小視窗往裏探査又看不清楚,怎麼辦?我向美方那個小夥子提議,我們兩人分別從左右兩個視窗爬進去,在裏邊對爬一遍,靠雙手和身軀來個實地摸査,他也贊同。進去之後,裏頭面積不是很大,直徑大約五六米。我們對爬一圈後出來,渾身上下沾滿灰塵和蜘蛛網,沒發現任何可疑的東西,雙方這才放下心來。經過一番徹底檢査,中美雙方都認為萬無一失了,我們便立即把禮堂封閉起來,並派專人看守。

雷根飛抵上海前,我們和上海市局的同志一起對機場進行安全檢査。跑道、停機坪、下機梯、候機室內休息室等都檢査完了,市局的警犬卻因搜爆能力訓練不夠而拒絕搜索停機坪旁的草地,還在機場發起了脾氣,狂叫不止,無論如何哄,它也不幹活。眼看飛機快降落了,我們只好讓人把警犬牽到遠處,動員了一批工作人員排著隊,把草坪仔細搜索一遍。

雷根下飛機後,先去桂林路一家與美國有合作關係的工廠參觀,在車間裏和工人聊天,並手拿電恪鐵和工人一起在電路板上進行焊接操作,然後才到錦江飯店稍事休息,下午按計劃去復旦大學。從錦江飯店到復旦大學,途經淮海路、延安路、南京路、吳漱路,每條路上#t齊滿了人。主要路口我們都用大卡車控制住了,南京路只允許步行。熱情的民眾站在道路兩旁,手持中美兩國國旗,拿著手絹甚至脫下花上衣拿在手裏搖晃著跟美國總統打招呼,表示歡迎。當時屬於一個完全開放的活動,我想雷根看到那麼多人歡迎他,恐怕也是既高興又擔心的。他第一次來中國,不瞭解中國的情況,加上恐怖組織揚言要在中國刺殺他,肯定讓他更為擔心。好在我們作了充分準備,上海也動員了街道積極分子幫助維持辦,保證雷根安全、順利地抵達復旦大學。

在復旦大學,雷根旁聽了外文系教授陸谷孫講課,並在校長謝希德陪同下和學生討論了「大學生如何為變化的世界作好準備」,又在禮堂就中美關係和美國的政治、經濟現狀及有關國際問題進行了演講。通過直播,美國人看到總統在中國訪問參觀的情況,進而增加了對中國的瞭解;中國人看到美國總統和各界人士接觸的情況,並且聽到雷根演講中對中國的評價,也進一步提升了愛國熱情。可以說雷根的訪問和演講為中美之間的交流架起了橋樑,對中美兩國關係的發展有重要的貢獻。

雷根在上海的活動一場緊接一場,間隔時間非常短,我方工作入員少,防爆安檢器材也不多,因此我們只能跟時間賽跑。常常是剛檢査完一個現場,雷根就要到了,待他到場開始活動時,我們又趕往下一個現場,就是這麼接力似地連軸轉。一天十幾場活動下來.我們安檢人員累得筋疲力盡、狼狽不堪,整整一天沒喝一口水,更沒吃一口飯,直到晚宴結束把雷根送到錦江飯店,我們才吃了一點東西。這時已經是5月1曰凌晨了。

按照預定日程,5月1日上午雷根要訪問上海市郊嘉定縣馬陸公社幾戶社員家庭,之後從虹橋機場乘機離境,結束訪華。我們只睡了短短一覺,又起身趕到嘉定,對雷根要到的每個現場進行安檢。雷根參觀了公社幼稚園,和社員一起在茄子地裏鋤草,在他方卩社員們有說有笑時,我們已從馬陸公社趕到虹橋機場。針對機場的安檢剛做完,雷根的車隊就到了。當雷根總統的「空軍一號」從虹橋機場起飛時,我習慣地看了下手錶,時間是5月1日上午10時42分,並把它記在日記本上。望著漸漸遠去的飛機,我們長長地舒了口氣,連續數日的緊張勞累終於結束了。回北京的外交部專機上有豐盛的餐食和飲品,但我上飛機坐下繫好安全帶,沒吃沒喝就睡著了,一直到飛機降落後才被人叫醒。

此後直到奧巴馬,歷任美國總統首次訪華期間的防爆安檢工作我都參與了。這期間,我們防爆安檢人員與美方白宮安全官逐漸成了熟人、成為朋友。之後的幾任美國總統訪華,大家都在一起工作,相互配合,常常是我們一名工作人員要對應他們兩三人甚至三四人。這種良好合作關係的建立,為後來中美兩國警方在防爆技術領域進一步開展交流與合作,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劉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