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賓護衛隊:摩托車的榮與威

坦桑尼亞總統基奎特抵達北京的那一天,首都機場前往釣魚臺國賓館的國賓車隊中出現了摩托車護衛隊。十餘輛摩托車呈雁翅形隊形,護衛著來賓乘坐的紅旗禮賓車隊。

和女儀仗兵的出現、軍樂隊的軍服變化類似,這支摩托車護衛隊給了市民和電視機前的觀眾一次突然襲擊――在之後的幾天,成為網絡上議論的焦點。

這是1949年之後的第四代國賓摩托車護衛隊,2004年國賓摩托車護衛隊取消之後,北京已經有十年不曾有這樣的摩托車護衛隊了。

摩托車隊的歷史

1950年代的摩托車手曾經被看毛主席的熱情群眾推倒過

國賓摩托護衛隊最早可以追溯到1954年,第一代隊伍隸屬於北京市公安局交通隊,當時的制服是米黃色公安制服,白色套袖,這支隊伍護送的第一位外國領導人是印度總理尼赫魯,後來從4人4車拓展為7人7車,不過在1957年蘇聯元帥伏羅希洛夫來訪時,夾道歡迎的百萬群眾太激動湧向毛澤東敞篷車,出現摩托車騎手被擠倒燙傷的情形。

「文革」時期來訪的領導人減少,這些隆重的禮儀也被逐一廢除,當時的贊比亞總統來訪時,歡迎儀式變成了在專機上歌頌偉大領袖毛主席,落地後紅衛兵獻花和送上語錄,正常的外交禮儀都很難保證,更別說摩托車護衛隊這樣儀式了。1972年,周恩來建議取消了「夾道歡迎」,為此還曾經解釋給加納駐華大使說:「冬天,群眾受不了,外國元首特別是南方來的也受不了,坐不了敞篷車……中國領導人年紀也大了。」

1979年鄧小平以國務院副總理身份訪問美國時,美方的安保陣容讓曾經擔任過公安部副部長、國家安全部部長的凌雲印象深刻。後來凌雲曾經在《炎黃春秋》上撰文回憶過那段歷史,當時整個出訪團隊中只有安保人員7人(不算凌雲),其中1人還是方毅副總理的貼身警衛。而凌雲讀到《亞特蘭大日報》報道,說卡特總統到一家意大利餐廳去下館子,明處的特工就有50多人。為此中方的解決方案是發動全團所有成員,「人人都是保衛人員」,二是跟美國同行交涉,保證鄧小平的安全。凌雲看到那些特工工作起來有條不紊,而且當天騎摩托車警戒,第二天可能就出現在打擊造假幣的一線,非常驚訝。

1979年中國就試圖恢復國賓護衛隊,但是摩托車質量差,影響了車隊速度而作罷,直到1981年,國賓摩托車護衛隊才告恢復。

1984年屬於公安的護衛隊再度被解散,屬於北京武警總隊的國賓摩托車護衛隊取而代之。這支存在了20年的武警國賓摩托車護衛隊也是幾代護衛隊中知名度最高的一支,在《摩托車》雜誌當年的報告文學故事當中,摩托車護衛隊被描繪成校園騎士的角色――一位女大學生堅持要在他們中選一個當對象,指導員寫信勸她好好學習,而且告訴她自己的隊員大多數都是農家子弟,沒有城市戶口。不過該女生堅持來到駐地,用手絹擦了每人額頭上一把汗,而後說這手絹自己要好好留一輩子。

十六大之後的2004年,國賓摩托車護衛隊再次被解散。理由是「避免造成交通堵塞,影響市民出行」,這對當時的戰士們也是一個突然襲擊,許多人都是在新聞裏聽說了這個消息,此前四天他們還在護衛以色列總統,似乎沒有任何徵兆。

這在當時一度被媒體濃墨重彩地描繪為一個淚眼婆娑的場景,武警戰士聽說封存的摩托車可能會用在天安門廣場的公安巡邏,決定休息日去看昔日胯下的「戰友」。在女記者決定同去時,戰士們紛紛表示自己先不去了,因為「不想在女孩子面前哭」。

護衛隊趕上2003年北京的持續大堵車,當時新華社和《人民日報》都發表關於首都交通擁堵的報道。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人會喜歡交通管制,摩托車護衛隊因為要佔用三條車道,成了裁撤的對象。

在離開國賓護衛隊的10年裏,不是每個外賓都無緣享受摩托車護衛的待遇。在重慶,2011年6月,退休多年的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就曾經享受了一次元首待遇――重慶對來訪的基辛格進行了摩托車護衛(即使在他陪同尼克松訪華時也無緣享受這樣的待遇),這支國賓護衛隊是當時重慶市負責人警務改革當中的一部分,首期抽調了60人來組建摩托車護衛隊,有男有女,其中28人沒有摩托車駕駛執照,但是經過訓練,這支隊伍還是被基辛格這位「老朋友」稱作「我見過的最好的國賓護衛隊」。和2004年、2014年的國家隊的橄欖綠制服、白色摩托車、白色頭盔相比,重慶的護衛隊使用的是黑色制服和黑色頭盔,在頭盔和摩托上使用了中國國旗和聯合國旗。當時幾名平均身高1米77的漂亮女警成了這支隊伍的關注熱點。

親衛隊還是儀仗隊

摩托車護衛隊曾經存在於公安和武警兩個系統,跟這支隊伍本身的雙重任務有關,首先它要威嚴莊重,自然是高大的年輕軍人最好,其次它要應對各種複雜的局面,經驗豐富的職業警察似乎更合適幾代摩托車隊都在敢死隊和儀仗隊的糾結中尋求一個平衡,座駕的安全可能是最根本的目標,摩托車在這支艦隊當中有自己的位置。

如果前方道路忽然出現人員或者小型車輛攔阻,那麼最適合過去驅逐或者截停這些威脅目標的就是摩托車。摩托車加速性能更好,在道路上也更為靈活,這遠比一輛防彈轎車更為合適。

摩托車護衛隊的歷史上確實曾經處理過幾次威脅,1997年的《記者觀察》雜誌刊發的《神勇的國賓護衛隊》曾經提到,該隊在護衛葡萄牙總統時,在東單路口遇到了一位中年大漢沖向馬路中央。當時的隊長王鋒加大油門把此人擋住按在地下,王申三和朝寧紅也圍攏上來控制了該人。此外護衛隊還遇到過大雪天氣打滑、公交車意外闖入路線等局面,在光華路附近,隊員丁懷國為了阻擋一輛銀灰色豐田麵包車的闖入,用摩托車慘烈地撞擊該車。

值得一提的是該文介紹了前任隊長王鋒的背景,他是武警部隊通信員出身,因為摩托車騎得好,經常表演換輪胎(把帶挎鬥的摩托車從側邊翹起,挎鬥中的乘員更換挎鬥上的車胎)和鑽火圈等特技。當時的軍用、警用摩托大多是帶挎鬥的「長江750」,這款國產摩托仿製自蘇聯摩托,蘇聯模仿的又是德國的寶馬摩托,去掉挎鬥的長江750也一度是國賓護衛隊的坐騎和訓練用車,但後來被進口摩托取代。這款車如今在收藏市場上價值不菲,郭德綱在相聲《夜行記》當中提到的「蘇聯專家撤退時留下來的,這車擺了一地」,說的就是這款750。和1990年代的前輩們相比,後來的摩托車騎士們受過的訓練要更加實用,2008年執行過摩托車任務的武警特警陳生告訴《博客天下》,他和他的隊友曾經接受了摩托車戰鬥的訓練。「我們原本的武器是拳頭和槍,但是摩托車護衛這兩樣東西卻幾乎用不到。真正的武器就是寶馬摩托車。」

陳生訓練使用的就是寶馬850RT摩托,這批摩托車在護衛隊解散後一度被封存,而在2008年被再度啟用。這是一輛排量高達850cc,重達300多公斤的重型護衛摩托。「雙手在撒把的情況下,車輛也能平穩行駛幾百米。」陳生說。用這輛車可以輕易地做出各種特技動作來。

一次高規格的國賓護送,應該包含這樣的三個組成部分。先導車、國賓摩托護衛隊和國賓車隊。先導車往往承擔整個車隊先導開路的作用,同時也是護衛隊指揮員所在的位置。護衛隊應該包括前鋒、兩翼和後衛四個組成部分,將國賓車隊緊緊地包圍在中心,隨時應付來自各個方向的突襲。如果出現情況,最先前往處置的應該是國賓摩托護衛隊,如果前鋒護衛前出,那麼他們的位置將會由兩翼的摩托車替補。

這款摩托車有非常完善的通信語音系統,不僅可以完成車隊內部的通信,而且頭盔中的麥克風可以連接車上的擴音器。如果在行進的車隊附近出現威脅目標,那麼摩托護衛會首先打開擴音器對目標進行喊話,警告其停車接受檢查。

「在護衛行動中,如果有突破外圍警戒線忽然出現在車隊附近的車輛,摩托車就必須及時處置。以免對車隊造成威脅,撞擊就是在警告無效的情況下,採取的果斷措施。」陳生說。

「如果條件允許,我們會選擇撞擊車輛的駕駛艙。不僅撞擊了車輛,同時還能殺傷車內的駕駛員,能起到迅速截停對方的作用。」陳生介紹他們行動時的戰術。「摩托車重400公斤,相對於汽車而言還是偏小。我們只能撞擊一些小型車輛。」

陳生所說的其他措施,其實是無奈中的最後一招,利用摩托車作為路障,阻擋襲擊車輛撞擊車隊。駕駛者必須高速接近侵入道路的車輛,然後在接近該車輛的瞬間利用翻滾動作脫離車輛,讓摩托車滑行撞向目標。這種成龍附體的做法真實存在。陳生說執行任務期間他從未用過這樣的動作,但在練習場上做過類似的訓練。「比較危險,練習的時候必須非常小心,否則輕則骨折重則沒命,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用這招。」

和特警們後來捨命一搏的訓練相比,上一代的國賓護衛隊則更強調威嚴和軍姿。曾經參與過上一代國賓護衛隊服役的退役武警李勝告訴《博客天下》:「我們既需要完成特種摩托車駕駛的訓練,也需要像三軍儀仗隊那樣進行軍姿的訓練。兩者的標準是完全一樣的。比如在訓練場上,我們要求在時速40公里行進的時候,編隊必須從正面、側面和對角線觀察都是直線。就像儀仗隊在訓練時拉線的要求一樣。」

為了保持行駛中的姿勢,這些國賓護衛隊的成員,要在後背固定木架子,這種架子被老成員戲稱為「背背佳」。

「用木架子也是儀仗隊的傳統,我們就是跟他們學的。跟外國的護衛隊交流時人家很少用這種東西。外國護衛隊對軍姿要求沒那麼高,咱們要求每一個細節都必須到位。比如有些成員習慣性腦袋有點歪,就把大頭針別在領子上,一歪腦袋就紮臉,慢慢地姿勢就扳過來了。」

高速中的苛刻要求

無論對特警還是護衛隊員,精湛的騎術都是一個開始摩托車護衛隊還必須有高速行駛編隊的基本功夫。在交通狀況良好的情況下。一般一個護送車隊應該佔用三條車道。摩托車護衛隊,魚貫隊形保持在外側的兩條車道,這樣才能對中間的元首車隊形成有效的保護。除了行駛中必須保持一致的速度和間距,作為禮賓車隊乘員保持昂首挺胸的駕駛姿勢是必須的。也就是說,車輛一旦開始行進,如果沒有任何特殊情況,乘員必須一致保持一個固定的姿勢,以確保禮賓車隊在新聞畫面中的威武形象。

在實際的任務中,國賓護衛隊經常需要保持時速100公里以上的高速。隊員們必須在行進中保持1.5米的間距,左右誤差不得超過5釐米。而每一名隊員,在行進過程中都必須保持與車身成90度的垂直坐姿。不得低頭含胸,必須保持直視前方。外國元首在其座駕中看到的國賓護衛隊猶如靜止的雕像一般。埃及前總統穆巴拉克就曾經被這種景象折服,下車後要拉著護衛隊的戰士們合影。

這種速度下任何路面情況都可能造成危險,上一代的護衛隊就經常進行路面發現易拉罐、罐頭盒甚至爆炸物的訓練,如何處置都有一套比較成熟的方案。李勝說自己當年接受的戰術射擊訓練不多,「當年的反恐壓力沒有今天大――大多數遇到的是個人訴求不滿而希望攔車隊的人,一兩輛車過去處理一下就行了。」

特警陳生認為可以撒把滑行的摩托車有條件成為出色的射擊平臺,「2008年,訓練中已經要求移動中戰術射擊的能力。隊員不僅可以用手槍單手射擊消滅敵人,也可以在緊急情況下用雙手握持長槍射擊。過去的國賓護衛訓練中這些課目都沒有,但是特警有相應的摩托車特技訓練,就包含這些課目。」特警的訓練包括在行進中躲避子彈。這個課目要求摩托車駕駛員,必須離開座椅,躲在摩托車一側,既要保持車輛的穩定,甚至還得單手持槍還擊,對於駕駛員的要求相當高。

慢速面對的危險

民國劇裏那些車啟動時背著盒子炮的保鏢跟著跑,然後扒上汽車踏板的戰術雖然有點滑稽卻有合理性,在今天仍然在採用

陳生的團隊曾經被要求用摩托車隊掩護徒步行進的個人(例如火炬傳遞),這就要求摩托車必須在時速低於5公里的情況下保持平穩和編隊整齊。這在當時看來是一個非常艱難的任務。當年毛澤東的敞篷車被熱情群眾圍住,摩托車護衛隊被推倒,就是因為接受人群歡呼這項工作不可能在高速狀態下完成。

平常國賓護衛隊在高速公路上時速可達120公里,即便在城區大部分路段都能達到時速80公里。如果在慢速行駛的情況下,對方非常容易接近被保護的目標,同時由於速度太低護衛隊員必須竭力保持摩托行駛平穩,這又是一種挑戰。自行車騎慢了都很難控制,別說400公斤的摩托車了。   慢速行進中的編隊必須把被保護對象包圍在中間,車輛和人員形成一個完全封閉的保護圈。這除了摩托車之外,還需要徒步行進人員的配合。但是車隊開始加速時,跑步前進的人員就要趕緊搭乘後面的汽車了,這時由慢轉快的車隊把自己的防衛就完全交給了摩托車隊。

「這時候摩托車要承擔外圍的保護,尤其是出現情況,利用自己加速快的特點沖上去。所以說在高端的警衛行動中,摩托車必須得有非常好的全局戰術觀念。」

在元首車隊中,指揮、通信都是非常重要的因素。一般而言,必須有一個精通護衛戰術的指揮員,一般會在先導車內指揮摩托護衛的行動。

「指揮員一般會在先導車內,因為先導車是車隊的先鋒,一般是一輛越野車或者加長版的豪華轎車。先導車如果發現異常情況,就會首先指揮摩托車前出。一般而言都不會是單車前出,至少2-3輛車一起過去。無論來的是行人還是車輛,2-3三輛摩托車夾擊都可以應付。如果還應付不了,先導車就會自己出去撞擊或者攔截。到了這個時候,摩托車唯一的工作就是掩護車隊撤退了,因為形勢已經相當危險了。」

大多數摩托車編組是9人9車,但是市民們往往能夠數出11輛,就是因為後面有兩輛備用車,兩輛車對付情況時,後面的兩輛就會及時補上。「到了危急時刻,你的摩托車就像你身體的一部分一樣,能夠保護你的安全。」李勝執行護衛任務的時候,曾經親自撞擊一輛沖向車隊的車,撞擊的瞬間自己也飛了出去。「我就記得當時在地上滾了幾圈,起來之後立刻沖到那個麵包車旁邊,把那個司機從車裏拖了出來。後來去醫院才知道,自己肋骨斷了兩根。」

2014年重新建立的國賓摩托護衛隊,已經是全新的面孔。連摩托車也從進口的寶馬摩托更換為國產的春風650重型摩托車。這款摩托車是春風摩托的頂級產品,與寶馬850RT一樣,同屬於300公斤以上級別重型警用摩托車。

但春風摩托的排量與此前的寶馬摩托相差200cc,扭力也相差10多NM,加速性能和極速性能還有差距。然而國賓車隊的禮賓轎車已經於去年更換為紅旗轎車,使用國產摩托車也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和十年前相比,摩托車還有了直升機、監控各種路口的攝像頭等各種強援。

外交部禮賓司原參贊馬保奉在今年4月的《百年潮》上發表的《新中國迎賓禮儀回顧》梳理了一些2013年以來的變化,包括到訪領導人的歡迎儀式上增加了3名號手吹奏迎賓曲,恢復了1989年1月廢除的青少年參加歡迎儀式。

馬保奉文中還提到「為什麼儀仗隊不能有女性士兵呢?」「有人主張恢復摩托車護衛」,後面兩項預言都已經在半年內實現。和重慶的地方性國賓護衛隊類似,中國的三軍儀仗隊不再追求身高性別的整齊劃一,而是增加了女性士兵,此外軍樂團也換裝了新式禮賓服,紅色上裝和白色褲子、白色鞋子非常顯眼。

有細心的人會發現這是一個強大帝國選擇過的顏色,就是1812年英美戰爭中攻克華盛頓火燒白宮的那支英軍。

(朱江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