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3日早上，美國國務卿蒂勒森剛從非洲回國幾小時，一位助手把一條來自總統特朗普的推特給他看——「CIA局長麥克•蓬皮奧將成為我們新任國務卿。他將有出色表現！吉娜•哈斯佩爾將接替蓬皮奧，成為中情局第一位女局長！感謝雷克斯•蒂勒森擔任國務卿時的付出！祝賀所有人！」

事實上，幾天前，蒂勒森已經收到過來自白宮幕僚長凱利的隱晦提示。凱利讓他縮短行程、儘快回國，並告訴他：「你可能會收到一條推特。」當時，蒂勒森對此不以為意。

在解職推特發出三小時後，特朗普與蒂勒森通電話，正式通知他被解雇。在隨後舉行的記者會中，蒂勒森宣佈自己將於3月31日離職，相關事責由常務副國務卿約翰•蘇利文接手。在他的致謝名單中，並沒有出現將他「帶入白宮」的總統。

當日，副國務卿史蒂夫•戈德斯坦也遭解職，原因是發佈了一則為蒂勒森「鳴不平」的聲明。該聲明稱，蒂勒森本人「有強烈留在白宮的意願」，「不清楚為何被解雇」，特朗普未經溝通無故解雇蒂勒森，此前也未通知他。

蒂勒森是近日來離開白宮的最高級別官員。他的去職，將已延續數月「辭職潮」推向更高——就在他被解職的前一天，特朗普將自己的個人助理約翰•麥肯蒂「送出」白宮。再往前推移一周，美國全國經濟委員會主席、首席經濟顧問加里•科恩宣佈自己將離職；上個月底，白宮通訊聯絡辦公室主任，有「特朗普最親密女助手」之稱的霍普•希克斯遞交辭呈；此前，與希克斯有著約會關係的白宮秘書羅伯•波特被辭退；3月22日，繼蒂勒森之後，傳聞再度成真——國家安全顧問一職再度「換馬」：特朗普宣佈，博爾頓將接替麥克馬斯特。

此前，特朗普執政一周年的成績單上，幕僚流動率就已創下「40年來的最高記錄」。美國布魯金斯研究學會追蹤發現，特朗普政府在一年內總共有21名高級官員離職，流動率達到34%。與此相對的是，奧巴馬政府在第一年的幕僚流動率僅為9%。

「我們的想法不太一樣」

儘管被辭退的消息來得突然，但國務卿與總統不合的傳聞已延續了好幾個月。

與特朗普類似，現年64歲的蒂勒森也是個「政治素人」，此前沒有擔任過任何公職，也沒有從事過外交工作。他最初是美孚公司的一名工程師，于2006年出任埃克森美孚集團的董事長兼CEO。

2016年12月12日，特朗普正式提名蒂勒森擔任國務卿一職。此前，特朗普僅與蒂勒森有過一面之緣。

「我們想法不太一樣。」特朗普解釋了自己炒掉蒂勒森的原因時說，「真的，他有著一套和我完全不一樣的觀念模式和思考問題的方式。」

對於特朗普來說，蒂勒森的主張太過於溫和保守。事實上，作為總統與共和黨「建制派」在執政初期的和解產物，蒂勒森從未進入特朗普政府的核心圈。

在初上任之時，蒂勒森就遭遇不順。他曾計畫任用資深外交官艾略特•艾伯拉姆為副國務卿。這一提議被總統拒絕，原因是艾伯拉姆在2016年大選期間曾公開批評過特朗普。

特朗普在接受採訪時，明確指出與蒂勒森不和的議題包括伊朗核協議及對待朝鮮的態度。據來自共和黨的白宮高級官員透露，特朗普私下多次批評蒂勒森的所作所為過於「建制派」。特朗普曾揚言將退出伊朗核協定並計畫制裁伊朗，而蒂勒森堅持認為美國應當與歐洲盟友一同遵守該協議。在去年9月訪問中國時，蒂勒森告訴記者，自己在說服朝鮮與美國進行溝通。這個說法在第二天就被特朗普在推特上加以嘲諷——他抨擊蒂勒森的主張，稱「與火箭人交涉是在浪費時間」。

此外，卡塔爾外交危機中，特朗普與沙烏地阿拉伯等國家站在統一戰線指責卡塔爾資助恐怖組織，而蒂勒森卻選擇前往中東進行斡旋，呼籲停止封鎖卡塔爾以解決危機。

在與總統就外交事件產生決策分歧時，蒂勒森是不耐煩地翻白眼，或是有意做出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這些誇張而消極的肢體語言讓特朗普感到厭煩。去年，媒體爆出蒂勒森私下稱特朗普為「笨蛋」，並猜測他不久將下臺。特朗普則一邊怒斥這是假新聞，一邊在推特上暗示要與其「比拼智商」，白宮和國務院新聞發言人也發佈聲明否認蒂勒森的去職消息。

被邊緣化的國務卿和國務院

消息人士透露，總統與國務卿的會面越來越少。他甚至不知道總統對於外交事務的決定究竟是什麼，因為總統在做決定時並不會聽取他的意見，甚至不提前知會他。

3月8日，在非洲訪問的蒂勒森得知特朗普接受金正恩的會面邀請後，驚訝萬分。他對此作出的回應是，這「只是對話，不是談判」。特朗普本人在解雇蒂勒森後坦承，並沒有和蒂勒森在美朝會談一事上有過多討論，而是趁著他不在國內，「自己作出關於朝鮮的決定」。

在被解職前，蒂勒森曾在記者會上怒斥俄羅斯在英國公共場合動用神經毒劑毒殺被英國策反的前俄間諜，而此前，特朗普稱此事不一定是俄羅斯所為，白宮新聞發言人桑德斯在表示對英國的支持時，小心翼翼地繞過了「俄羅斯」三個字。

與國務卿一樣被邊緣化的還有「越來越虛弱」的國務院。通常，高級外交官會被邀請到白宮就主要外交政策發表自己的看法。特朗普上臺後，外交決策通常在橢圓形辦公室作出，鮮少問詢國務院的意見。同時，相較於國務院，特朗普更加倚重國防部，甚至將部分處理外事的許可權授予國防部。

蒂勒森對此也負有責任——國務院的虛弱，與他推行的「精簡政策」密切相關。據《時代週刊》報導，和蒂勒森上任前的熱鬧相反，位於華盛頓霧穀國務院現在安安靜靜，幾乎「空了」。

在他上任前，國務院就開除了六名資深外交官，據報導蒂勒森不太喜歡這些人。上任第一天，蒂勒森就批評國務院過於「低效」，宣佈將整頓國務院。然而，他隨後給出的改革方案是外雇兩家諮詢公司來領導重建行動，且並未反對特朗普提出將國務院預算大幅度削減37%的計畫。

與此同時，蒂勒森還提出在國務院裁員6%以降低預算的計畫。他先是無視外交官提交的形式辭呈，讓部分資深外交官尷尬地選擇退休或離職，隨後又發下一批辭退信。他任用自己的心腹的同時，疏遠經驗豐富的在任外交官，導致國務院的外交人才嚴重流失。

在這種情況下，他繼續提出向國務院職工支付25000美元的「買斷金」以推動員工主動辭職的方案，目標是2018年10月之前令近2000名外交官及公務員離職。據美國外交協會統計，在蒂勒森任期內，國務院流失了近60%的外交人才，求職者人數也下降了一半，給美國造成了「需要一代人彌補的損失」。

事實上，除去推行精簡國務院的政策外，蒂勒森常做的只是跟在特朗普身後，「撲滅總統點起的火」，呈現出的效果卻是「各說各話」。

在多次「唱反調」後，蒂勒森成為美國歷史上第四位被直接解雇的國務卿。將接替他成為新一任國務卿的是中情局局長麥克•蓬皮奧。特朗普稱，相較於蒂勒森，自己更能和蓬皮奧「想法一致」——據媒體報導，蓬皮奧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前往橢網形辦公室向總統彙報最新情報，在交流中，總統發現這位元反對伊朗核協議、厭惡希拉蕊的共和黨人顯然與自己更對味。

一名資深白宮官員對特朗普此時換下國務卿的做法作出這樣的解釋：「在與朝鮮會談及推進其他幾個正在進行的貿易談判前，總統想要確保新團隊能就位。」

「離職潮」與特式管理風格

特朗普的另一個新任命是由美國全國廣播公司財經頻道（CNBC）的主播拉裏•庫德洛接任白宮首席經濟顧問。儘管庫德洛與前首席經濟顧問加里•科恩一樣，都是自由貿易支持者，但卻對中國態度強硬——他稱各國都可「被豁免」（編者注：指不加收關稅），但「中國不能被豁免」。

與蒂勒森類似，前任首席經濟顧問加里•科恩因與特朗普就貿易戰持相反態度而主動辭職。曾擔任高盛總裁的科恩是自由貿易政策的堅定支持者，被外界認為是白宮內溫和派代表之一，曾主導了美國國內的減稅和改革計畫——這一計畫被美國媒體稱為「特朗普政府主要而唯一的立法成就」。

此前，特朗普曾高調宣佈自己決定對鋼鐵及鋁徵收高額關稅。他自信滿滿地表示：「貿易戰不是一件糟糕的事，貿易戰會傷害他們（指歐盟、中國等），而不是我們。」

科恩曾多次嘗試弱化、擱置總統提出的關稅計畫，還曾召集依賴鋼鋁進口企業高管共同向特朗普施壓。特朗普在與其他顧問交談時，曾表示自己清楚堅持關稅計畫將導致科恩的離開，但他「選擇性」聽取了其他持貿易保護主義立場顧問的建議。科恩的離職引起了華爾街對白宮的質疑——當日，道鐘斯指數下跌300點。

同時，CNBC得到白宮內部官員的消息稱「科恩的離職絕不止因為關稅決議」。去年8月在弗吉尼亞州夏洛特維爾市舉行的一場白人至上主義集會上，一名女性抗議者因反對秉承「白人至上」信條的新納粹主義者在集會上因車禍而喪生。特朗普卻堅稱白人主義者與抗議者一樣，「都是非常好的人」。

科恩在接受《金融時報》的採訪中，批駁了特朗普的觀點。他認為，「追求自由平等的公民絕不等於白人至上主義者」，政府應該在這個問題上做得更好。他更是坦承自己因此而感到壓力巨大，去留兩難。

白宮聯絡辦主管希克斯選擇辭職的原因則更難捉摸。這位年僅29歲的女性為特朗普工作了近3年，自2016年大選以來就是其團隊中的核心人物，壞脾氣的特朗普鮮對希克斯動怒。在接受眾議院情報委員會關於「通俄門」事件的調查後，她承認「會為總統撒一些善意謊言」，並於次日哭著請辭，成為第四位離開的聯絡辦主任。在希克斯離開的前一天，她的副手，白宮聯絡辦副主管拉斐爾也宣佈即將離職。

據知情人士透露，希克斯早就萌生去意，原因是「壓力太大」，但並未說明是具體何種壓力。《紐約時報》則撰文猜測希克斯的離開部分與其交往物件，因傳出家暴前妻的白宮秘書波特被開除有關。

另一位因醜聞而離開的是特朗普個人助理麥肯蒂——他有賭博陋習，曾捲入金融犯罪。特朗普在電視節目上宣佈解雇麥肯蒂，後者因此憤而離去，甚至沒有回到白宮辦公室收拾個人物品。

從上任開始，特朗普就顯示出他不同的管理風格——這與白宮幕僚的頻繁流動密切相關。美國布魯金斯研究所的研究員表示，往屆美國總統在選擇擔任白宮重要職位的人員時，專業知識和職業資格是首要考量條件。但對於特朗普來說，對他個人及在選舉中體現出忠誠才是任命官員的標準：他在自己的商業社交圈及競選團隊中挑選出滿意人選，任命為高級官員。事實上，這批人缺乏經驗，資歷不足，往往打算在結束短暫任期後轉做其他工作。

同時，他打破白宮原有的規程與等級制度，將橢圓形辦公室門幾乎向所有人開放。不同的來訪者帶來多樣的意見和主意，生性衝動的總統常因此而「洩露」本該保密的資訊，甚至在倉促間作出決定，導致白宮內資訊傳播混亂。

儘管在「離職潮」中，外界常用「混亂」形容白宮，但總統本人卻發佈推文稱白宮「沒有混亂」，並對近來的人員調整及就關稅與朝鮮問題作出的決定感到滿意，認為白宮將因此重煥活力。

風暴繼續？

蒂勒森離職後，多家美媒推測，這並不是白宮人事變動的結束。相反，更多變化可能發生。

事實上，特朗普早前曾向幕僚直言想擺脫阻礙他實現想法的所有人。

「特朗普總統已經對顧問們嘗試讓他克制自己的做法感到厭煩，他將根據自己的喜好做事。」三名來自白宮的匿名官員如此告訴《時代週刊》。

矛頭首先指向幕僚長凱利，其海軍陸戰隊四星上將出身，上任時就決定要在白宮內推行軍事化管理以整頓白宮內的混亂風氣和散漫作風，並要求特朗普不能對他的行動過於干預。

凱利於上任首日就開除了僅在任10天的白宮通訊主任斯卡拉穆奇——後者是總統的家庭朋友，常常在發佈會上使用誇張言語讚美總統，進行高調「表演」。此外，在諸多議題上，凱利都與特朗普有分歧，且常常直率地指出總統的問題。

不過，知情人士告訴《華爾街日報》，特朗普與凱利暫時達成休戰協定，或將近來白宮頻繁的人事變動按下暫停。特朗普在會談結束後表示凱利「百分之百安全」，而凱利也告訴同僚，自己至少在目前修補了與總統的關係。

此外，3月16日，《華盛頓郵報》援引白宮官員透露的消息稱，特朗普已下決心要解雇國家安全顧問麥克馬斯特，並將此決定通知了幕僚長凱利。

特朗普早已開始物色麥克馬斯特的繼任者，他曾與對國家安全顧問一職表現出強烈興趣的美國前駐聯合國大使約翰•伯爾頓見面，後者以在外交事務上強硬保守的作風而著稱。同時，軍方也在積極為麥克馬斯特謀求新工作。據這些官員表示，特朗普會讓麥克馬斯特「更加體面的離開」，不會在沒有替代者的情況下強行開除他，而找到合適人選仍需時日。

白宮隨後對麥克馬斯特離職傳言「滅火」。白宮新聞發言人桑德斯於當日發佈推文稱情況與媒體報導相反，他與特朗普和麥克馬斯特交談過，兩人關係良好，國家安全顧問一職不會發生變化。

然而，變化來得比想像甚至更快。當地時間3月22日，特朗普宣佈，伯爾頓將接替麥克馬斯特擔任國家安全顧問一職。

（陳樹／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