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藏為十世班禪做安檢工作

1985年9月,西藏自治區成立20周年,中央決定派以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胡啟立為團長,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班禪額爾德尼•確吉堅贊、國務院副總理李鵬為副團長的中央代表團赴西藏參加慶典活動。因我多年從事防爆安檢技術研究和大型重要活動現場爆炸物檢測工作,公安部領導安排我作為安全保衛組的一名工作人員隨團赴藏。

8月16日,我們安保組先遣組從北京出發,經成都轉機,飛越雪山、飛越冰川上空,最終到達海拔3600多米、空氣稀薄的拉薩。那時西藏條件很差,從貢嘎機場到拉薩市里,吉普車要在顛簸不平的路上走3個多小時。

當時西藏缺少蔬菜水果,我們的主食基本只有麵條。由於氣壓低,又沒有高壓鍋,60℃水就開了。麵條放在鍋裏煮半天,撈出來就像生麵條放在溫水裏泡一下拿出來吃一樣。就連我們帶去的速食麵都泡不開,只好幹吃。不僅如此,每到吃飯,盤子上總是落滿大蒼蠅,黑黑的一片。當地人說這些蒼蠅生活在高原,不帶細菌,於是我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趕走蒼蠅,再吃下面的飯菜。

防爆安檢組人員不多,我和陶軍生、單于廣是從北京過去的,西藏自治區公安廳則安排了劉德才、賈利國、瓊瑟三位同志與我們一起工作。慶典活動原計劃在拉薩體育場舉行,主席臺都已經搭建好了,但我們對體育場進行安全檢查時發現了一些子彈。並且在國外的達賴集團派出多名人員潛入西藏,8月25日,在他們授意下,有人將定時炸彈安放在拉薩市郵電局大樓外的窗臺上,妄圖把拉薩當時僅有的一台電話交換機炸掉,使活動期間電話不通。好在經過安全處理,沒造成大的傷害。8月27日中央代表團領導到達拉薩後,根據當時的情況,決定慶典活動改在拉薩人民公園舉行。

那時人民公園有一圈土圍牆,改在這裏搞慶祝活動,要重新搭建主席臺,並全部進行安檢,時間很緊,工作量很大。我們白天晚上都在加班,不但要對公園內場地和運進來的材料進行安檢,有時還要給搭台師傅幫忙。由於缺氧,我們經常上氣不接下氣。一天凌晨3點鐘左右,我們幾個工作人員在對講機裏說自己又累又困、頭疼難受,沒想到被時任中央辦公廳主任、中央代表團秘書長的王兆國同志聽到了,他在對講機裏說太累了就休息一下,還派人送來了熱咖啡。大家喝了熱咖啡,困勁也就沒有了。

為了能讓活動安全順利進行,中央曾幾次調整方案,領導人視察、參觀、慰問的時間表、地點、線路也隨時在改變,我們要隨時安檢,任務量大大增加。

在人民公園舉行的群眾遊行比原計劃提前進行,少數民族同胞身著盛裝載歌載舞,歌舞方隊、喇嘛方隊、農牧民方隊等整齊地從主席臺前走過。參加遊行的群眾興高采烈,歡慶自治區成立20年來取得的巨大成就。當天隊伍裏還出現了一個奇特的現象——狗和人一起遊行。原來當時拉薩道路多為土路或石頭路,常有牛、狗或在路上漫步,或躺在地上曬太陽,不給汽車讓路,喇叭按再響也沒用,汽車只好繞道走,或等牛、狗離開後再走。並且藏族同胞愛養狗,人參加遊行,狗也跟著來了,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

1987年底,中央決定安排十世班禪去西藏調研。1988年1月1日下午,天上下著大雪,我和北京市公安局的王君等人去十世班禪位於北京東總布胡同的家開會。剛一見面,他就對我們說:「今天過年,是放假的日子,但我們還要開會。為了西藏的事,大家要辛苦一些、要抓緊。你們是先遣組,要先去。」他給我們幾個講了西藏的情況、到西藏後的注意事項、先遣組的任務以及到西藏後可以聯繫的人等。

1月3日,我們先遣組就出發了,整架民航飛機上的乘客只有我們八個人。在拉薩,我們住在西藏自治區政府後院的雪林多吉頗章,即班禪行宮,當地人叫它「班禪樓」。這個院子很大,有不少千年古樹,還有許多野藏獒。每當我們吃飯的時候,它們就都跑出來看,給一些飯、肉,它們就跑回樹林裏吃起來。

到拉薩後,我們對住地、寺廟等活動場所以及車輛進行了全面安全檢查,把發現的問題向有關部門作了彙報,採取了一些改進措施。

1月11日,十世班禪的專機到達拉薩,他第一件事都是去大昭寺叩拜唐代文成公主帶到西藏的釋迦牟尼像,並佇立在像前長時間高聲誦經,祈禱眾生安樂。

安保組根據計畫安排,每天白天分組到各單位瞭解情況,有的去教育系統,有的去衛生系統,有的去寺廟,有的去居民區等,晚上向十世班禪彙報工作。

在西德記者的採訪活動中,十世班禪向其講述了我國的宗教政策,以及西藏的歷史和發展,還不時夾雜一些笑話。十世班禪還詢問了一些西德的有關情況,並與記者談笑風生。

「文革」中拉薩的許多寺廟遭到破壞,不少文物丟失,有些喇嘛、尼姑生活困難。因此十世班禪準備向哲蚌寺、甘丹寺、沙拉寺各捐獻5萬元現金,給拉薩尼姑庵捐獻2萬元現金,用來改善喇嘛、尼姑的生活。當時拉薩所有銀行的現金5元以上的紙幣全部集中起來剛剛夠,裝在兩輛吉普車上。26日,十世班禪在西藏自治區黨委統戰部會議室召集了各寺廟代表舉行捐獻儀式。我們對會議室提前進行了全面安全檢查,當天早上又對會場進行復查,並安排武警看守。然後我們立即回到班禪樓對十世班禪等人用的車輛進行安檢,查完後司機不能再離開車,直到十世班禪的車隊開進會場,裝有17萬元現金的吉普車在武警和我們安保組人員護送下一齊來到會場。捐獻完畢後,十世班禪針對藏獨的言論,用藏語慷慨激昂地一口氣講了3個多小時。他引用了許多史料闡明西藏自古就是中國的一部分,現在應當在中央政府領導下儘快把西藏自治區建設好。並說:「獨立沒出路,獨立不會有好果子吃!」十世班禪的講話獲得一陣陣熱烈掌聲。這是在事先沒有任何準備情況下的即席講話,十世班禪分析問題之透徹、引經據典之豐富,十分令人敬慕。

27日早晨6點,我們從拉薩出發去日喀則,天還很黑。汽車在高低不平的路上顛簸前進,車尾搖擺不停,費了好大勁,終於爬上了5000多米高的雪山。山頂瑪尼堆上積了厚厚一層白雪,掛了許多彩色經幡,大家下車,冒著寒風、低溫,在齊膝深的雪中整齊站立,藏族同胞口中念念有詞,對大山頂禮膜拜。下山時,車如飛,全憑司機師傅的技術、車的品質和運氣。透過車窗,能看到一輛輛掉入路邊近百米深的山溝裏的汽車,令人毛骨悚然。那些車沒辦法去救,也不知在那裏躺了多少時日了。好不容易從雪山上下來,我們又乘擺渡船渡過波濤洶湧的雅魯藏布江,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才來到日喀則。

在日喀則,我們住在德虔格桑頗章,十世班禪住在二樓,我們工作人員住在一層大殿,在地上搭了一個供十多人睡覺的大通鋪。由於殿內沒廁所,我們又在院子裏挖了個坑,圍了一圈草席用作臨時廁所。1月的西藏很冷,夜間溫度都在零下十幾度。我們本想爬到外面的山上找乾柴生火取暖,但山都是光禿禿的,找不到乾柴,又怕引起火災,只好放棄生火的念頭,十幾個人都擠在一起睡,互相取暖。睡下後,只要有一人起來都會影響其他人休息,於是大家商定,早晨6點前誰也不能起來。睡在我旁邊的成元功同志當時已經60多歲了,每天不到6點就醒了,但他仍一動不動,想咳也不敢大聲咳,就這麼一直堅持到6點鐘。

十世班禪特別關心藏民的生活:在西藏期間,他去牧場參觀,指導牧民養好牛、養好羊,改善生活;他去居民家中,關心他們養兔、養雞等,提高副業收入;他去工廠、藥廠,關心西藏工藝品、藏藥銷售情況;他到武警部隊觀看武警戰士的技能表演。他每次去這些地方,我們都要提前做好防爆安檢工作。

十世班禪每次回到西藏,總會抽出許多時間給信教群眾摸頂祈福。十世班禪坐在較高的椅子上,信眾排成長隊一個一個低頭彎腰走過來,他在信眾的頭上輕輕拍一下或幾下,有時還要送個金剛結。摸頂是很辛苦的,早飯後就開始,整個上午絲毫不能中止,中午稍微休息一下,喝點酥油茶、吃點東西,下午繼續直到傍晚。一天下來,要為2萬人左右進行摸頂,到後來十世班禪手都抬不起來了,只好把手放在椅子扶手上,信眾彎腰走過來,自己用頭象徵性地觸碰一下他的手。就這樣,天黑了往往還排有長長的隊伍,有的老年人一天要排兩三次隊,他們認為被摸頂的次數越多越幸福。每次摸頂結束,十世班禪的手指頭一個個都腫得像紅蘿蔔一樣,不能打彎、不能拿東西,由工作人員用藥水慢慢洗、泡多次,經過好幾天才會慢慢好起來。每次摸頂,被摸頂的信眾都要捐錢給他。早些年有一種說法,信眾對寺廟心誠不誠不是看捐了多少錢,而是看是不是把錢全部捐完了。你有一元錢全捐了,心誠;你有100元錢捐了99元,心不誠。西藏自治區政府一再告訴信眾留夠生活費,捐錢不要影響正常生活。就這樣每次摸頂結束還總能收到十多麻袋紙幣,十世班禪則將這些錢捐給附近的寺廟。

每次摸頂,我們除對場地、物品進行防爆安全檢查外,對參加摸頂活動的群眾都要進行全面安檢。藏族群眾喜穿藏袍、長統靴,佩帶藏刀,冬天穿反毛皮大衣,這些都給安檢工作帶來很大困難。每次摸頂前幾天,我們會張貼藏、漢文佈告,進行藏、漢語廣播,告訴大家不要帶刀、槍和其他危險品到現場,此外還在入口處不停廣播,並專門設有刀槍危險品存放處。即便如此,每天從兩萬名參加摸頂的人中總能檢查出4—5支手槍、約250把刀或匕首。

十世班禪每到一個新的住地,我們事先都要進行安全檢查,檢查完後由武警和安保組的人分別在不同的位置上值勤。除此之外,十世班禪總會帶一隻德國牧羊犬隨行。這只狗個頭很大,是淘汰下來的警犬。他每次乘專機出行,起飛前先讓武警戰士將裝在鐵籠子裏的狗抬上飛機貨倉,再放點水和食品;到目的地後,再把狗抬下來。每到一個住地,這只狗就臥在十世班禪住房門口,沒有十世班禪的許可誰也別想進門。

在西藏,十世班禪有時會吃火鍋,鍋是從北京帶去的,肉是當地宰殺的羊。我們夾著羊肉,總想放到火鍋裏涮一下,十世班禪說:「水溫低,涮不熟的,生吃最好吃!」說著,他夾了一塊新鮮的羊肉,加點蘸料,就放到嘴裏吃了起來。我也學著他的樣子,夾了一小塊慢慢吃下去,還真好吃。從此我們許多人也都開始吃新宰的生羊肉了。

不少人在西藏都有高原反應,吃不好、睡不好,頭疼、難受。我的幾位同事身體都不錯,去西藏前還特意去醫院體檢過,但到西藏後有的人高原反應嚴重,渾身變成紫色,不能吃飯,更沒法工作,只好立即返回內地。並且據大夫講,有的人到西藏立即就有高原反應,有的人過好多天才有反應,每個人情況不同,表現的形式也不一樣。有人洗臉流鼻血,咳嗽一下也流鼻血,怎麼也止不住;有的人天天需要吸氧;而我,每次從西藏回來體重都要掉好幾斤。大夫說,人身上隱藏著許多病因,在某些環境下可能會集中、提前爆發出來。我的一位同事去西藏前在北京檢查身體,各項指標都正常,在西藏工作兩個月後感覺身體不舒服,回到北京又去檢查身體,一下子查出七種病,有的病還挺嚴重,只好病休。

1989年1月,十世班禪來到西藏舉行東塔靈骨安葬儀式。由於天冷缺氧,日夜操勞,儀式結束後,他已經疲憊不堪。1月28日清晨4時30分,十世班禪突發心肌梗死,引發心臟驟停,于20時16分圓寂。

十世班禪圓寂後,在北京、西藏等地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中國佛教界舉行法會誦經悼念,在日喀則紮什倫布寺修建了十世班禪遺體靈塔和祀殿。後來我每次去紮什倫布寺,總要到靈塔前停留很久,以表達我對他的深深懷念和敬仰。

(劉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