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後、70後、80後、10後 四代人講述春節故事

春節正在成為中國社會發展的一個縮影。無論是從前的「殺年豬、包餃子、放鞭炮」,還是現在的「看春晚、集五福、搶紅包」,年俗在記錄老百姓幸福生活變化的同時,也見證了改革開放40年的時代變遷。在點滴鮮活的變化中,中國人真切地感受著變遷、捕捉到希望。

1979-1989「一切好好像在變」

1979年,對於中國百姓來說,足不同尋常的一年。1978年12月,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中國正式開啟了改革開放的歷史新時期。文革期間,由國務院提出的「春節不放假」的「革命化春節」模式,在1979年終於走到了盡頭。

1979年1月17日,《人民日報》發表了群眾來信:《為什麼春節不放假》《讓農民過個「安定年」》。中國古老的傳統節日,終於回到了人們的身邊。回憶起那一年的春節,年近古稀的趙余英老先生感觸頗深。

「『革命化春節』持續了十幾年,那會兒最典型的過春節場面就是:一家人圍坐在毛主席像下吃年夜飯,飯前還要召開一次鬥私批修的家庭會。

1979年的春節,從大年初一到初三,我照例去市委機關值班。年初一的清晨,推開屋門,漫天飛雪,一路皆白。一進市委大院就看見幾株臘梅正在風雪中怒放。這一切似乎在預示著好事的到來。

走進辦公室,我對著辦公桌上堆積了一周的報刊仔細翻閱起來.《人民日報》《工人日報》《農民日報》《光明日報》,許多報紙都套紅了,有的報紙的報頭還印上了喜鵲報春的圖案,特別吉祥、喜慶。報紙上刊登了許多關於商場、供銷社春節期間組織貨源、年貨供應充足的信息,還有許多文藝舞臺百花齊放的精彩演出報道。

《人民日報》發表社論,要讓人民群眾過一個祥和歡樂的春節,改變了多年來過一個『革命化春節』的提法。新華社刊發了一些久未出場的中央老領導或者他們的夫人公開露面的消息,讀來頗讓人驚訝和高興。

以前報上的『運動、批判、鬥爭』等字眼減少了很多,使我覺得輕鬆。經濟戰線捷報頻傳,佔據了報刊的主要版面。我用了大半天的時間,閱讀完所有的報刊,甚至連《人民日報》刊登的首都文藝舞臺演出廣告也仔細看了。我感覺到,一切好像在變。

1979年春節,對於國家來說,一場偉大的變革正在大地上湧動。從1980年起,中囯全面恢復春節放假制度.那個時代的人們特別期盼這個傳統節日的回歸,珍惜與家人團聚的美好時光。雖然生活依然清貧、困頓,但是人們已經感受到了春潮湧動、萬物復蘇的氣息。」

改革開放之初,中國人的生活仍處在物資短缺、憑票供應的時代。平日裡粗茶淡飯難見葷腥,除夕夜的餃子就分外誘人。為了張羅一桌像樣的年夜飯,再給孩子們添置幾件新衣,家庭主婦絞盡腦汁。節前,各家各戶的主題就是排隊「搶購」各種憑票供應的商品。

隨著改革開放的日益深化,節日市場的時鮮、特產一年多於一年,許多傳統老字號恢復了生產,話梅糖、蛋黃餅千、蜂蜜蛋糕、酥皮點心,節日裏被擺上了食品櫃台。1984年,一名中國普迎老百姓與可口可樂共登美國《時代週刊》封面。不過當時的國人對這種類似中藥湯的黑色液體完全不感興趣。

20世紀80年代中期,物資開始豐富起來。人們不再為吃不飽、穿不暖而發愁,存折上也有了些許積蓄。除夕夜,一家人已經可以吃上一頓豐盛的年夜飯,花生、瓜子、水果糖塞滿孩子們的嘴巴和口袋。大紅的「福」字、鮮豔的塑料花、五顏六色的燈籠各式各樣的煙花鞭炮,在節日市場備受消費者喜愛。

節日裏,人們的文化生活漸漸豐富,猜燈迷、逛公園,觀看文藝晚會、聽音樂會……春節的氣氛外始活躍起來。消失多年的交誼舞出現在人民大會堂的聯歡會上。此後,交誼舞熱蔓延開來,全國各大城市的公園、廣場,人們自發聚集,踏著《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的音樂節拍,旋轉、旋轉……

年輕人追求的關鍵詞:喇叭褲、飛機頭、蛤蟆鏡,崇拜的影視明星:杜秋、真由美、小鹿純子。當時,擁有雙喇叭日本錄音機和幾盤鄧麗君的磁帶,絕對是時尚的象徵。

1979-1989年是特殊的十年,國門剛剛打開,新鮮的事物撲面而來,中國以跑步的速度加快與世界的融合。同時,那十年的生活,又帶著許多舊時代的印記,雖不富裕,但淳樸、真實,從而讓今天從那個時代過來的人們無法忘懷。

1989-1999珍責的「全家福」

時鐘滴答轉動、光陰步履匆匆,我們無法讓時間停下,但照相機的咔嚓聲,卻能令歲月永恆。在春節,沒有什麼比一家人聚在一起拍一張「全家福」更有紀念意義的事了。那一張張凝聚著中國人血緣與家族信仰的全家福,昭示若團圓,記載著變遷,也述說府傳承。

已進不惑之年的張樹,每每提起過年一家人拍全家福的情景,總有說不完的故亊。

「我在家裏排行老九,是我們那一輩最小的孩子,哥哥姐姐們或參軍報國、或離開家鄉外出創業,如今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家庭.每逢春節是一家人團圓的重要日子,無論走得多遠,大家都會回到爺爺奶奶、爸爸媽媽身邊,過個團圓年.

我奶奶是十裏八村公認的美人,這輩子最令她驕傲的事就是年輕時,她的一張照片被照相館掛在玻璃櫥窗,而且掛了好多年。爺爺寵愛了奶奶一輩子,即使在生活最艱難的那些年,逢年過節也想方設法帶著奶奶去照張相片,留個紀。

自打我記事起,過年去照相館拍一張全家福就是我們家頭等重要的事。小時候,春節期間照相館要休息三天,大年初四才開門納客。初四一早,我和哥哥姐姐們就被媽媽按著一個一個梳頭洗臉,然後換上奶奶和媽媽親手縫製的新罩衫……一年又一年,全家福照片從黑白到彩色,照片背景、家人衣著、面部表情慢慢變化著,家庭成員也逐漸增多。

上世紀90年代,我如願找到了一份理想的工作。省吃儉用攢錢買了一台當時最新潮的寶麗來拍立得相機,願望就是過年回家,

用它給全家人拍幾張不用等著沖洗的全家福照片。那個年月,傻瓜相機和柯達膠捲已經開始進入普通人家庭,但是拍立得相機,絕對是當時最時髦的玩意兒。

除夕夜,擺上團圓飯,全家人圍著餐桌坐好,我舉起新相機,『咔嚓』一聲,一張有寬大白邊的照片緩緩地從相機口吐出。至今記得,爺爺張大沒牙的嘴巴,緊盯著相紙上慢慢顯現出家人笑臉的吃驚神情,奶奶像個小孩子似的嘟著嘴巴一直抱怨,自己老咯,不好看嘍。只可惜寶麗來相紙的價格過於昂貴,囊中羞澀的我沒有能力讓每一位家人都過上一把『立拍立現』的氣

這幾年,智能手機讓拍照變得隨心所欲,我總在想,如果奶奶還健在,學會自拍和美顏,她該多開心!幾十年的全家福照片,定格了我家的春節記憶。翻開這些照片,它們就是反映時代潮起潮湧的縮影。」

20世紀90年代,人們視若「命根子」般的糧票徹底退出歷史舞臺,一些象徵短缺經濟的布票、油票、肉票、豆腐票,也相繼退出了人們的日常生活。人們的生活向小康過渡,思想觀念更為開放。人們的服飾在急速變化,穿衣打扮講求個性和多變,很難用一種款式或色彩來概括時尚潮流,強凋個性、不追逐流行本身也成為一種時尚。中國普通百姓的生活越來越安穩,收入不斷提高。

「吃」雖然還是過年的主角,在年夜飯的餐桌上,雞鴨魚肉豐盛至極,但已不再是中國人置辦年貨中最「燒錢」的商品了。一些經濟條件尚可的家庭往往會將積攢一年的工資令出來,在年前購買一些「奢侈」的年貨。電視機、洗衣機、冰箱逐漸取代了手表、自行車、收音機「老三件」,走入了普通家庭。那些剛步入社會的年輕人,會買自己喜歡的磁帶、隨身聽、常上遊戲機、傻瓜照相機、BP機等電子產品。小孩子在收穫各種電動玩具的同時,還能收到一筆數目可觀的壓歲錢。

1999-2009跨入信息時代

1999年是令全球人民高度恐慌的一年:信息界發佈「千年蟲」危機,「千年蟲」將會在千禧年零點退發,導致飛機、火車、銀行、電梯、醫院監護設備等失靈,使無數人喪生,各個國家都在加緊應對「千年蟲」。美國進入「一級戰備狀態」:要求市民備糧備水,元旦留在家中。大量謠言、恐怖預測,將新千年渲染為世界末日。

然而,隨著2000年1月1田日零點鐘聲的敲響,世界末日並沒有來臨,全球人民也沒有遭遇「千年蟲」大爆發。人們安然進入了21世紀,電腦開始在中國家庭普及。

如今已過而立之年的李碩,回憶起自己擁將的第一台電腦,感慨萬千。

「記得考上大學的那年暑假,父親說,『給你買台電腦吧,這是爸爸媽媽送給未來大學生的禮物,可以多瞭解外面的世界。』於是開學後,電腦便成了我和家人、朋友經常交流的工具。

到了大三寒假,我所在的實習單位要求留幾個人春節期間值班,我向父親徵求意見,父親說,『你長大了,工作上要學會擔當,春節值班也是一種鍛煉。』於是我在千里之外,過了一個沒父母家人陪伴的春節。

大年三十那天,我早早地打開電腦,登錄當時非常新潮的QQ聊天軟件。一上線就看見母親的網絡頭像一直在閃爍:打開網絡攝像頭,連通視頻聊天後,母親開始對我噓寒問暖:實習單位的被子夠不夠厚、伙食好不好;寄去的新衣服收到了吧;晚上自己想著找地方吃頓餃子……儘管網絡視頻的圖像和聲音都不太清晰,但父親和母親傳遞過來的畫面,讓我覺得十分溫暖。

在我的記憶裏,那是從小到大第一年沒有回家過春節,但是並沒有我想像中那麼孤單,是電腦網絡縮短了我和家人朋友之間的距離。隨著社會進步而不斷豐富的事物,見證了時代的變遷,也承載著父母對我深深的愛。

自從用了聊天軟件,我還聯繫上了多年未見的小學同學、初中同學,結識了許多良師益友。」

1999年9月,由十多家媒體聯合主辦了一場「72小時網絡生存測試」,12名參與者需要體驗如何使用當時並不完善的電子商務,在獨立的房間內,通過網絡來滿足他們的飲食起居需求。

進入21世紀,中國迎來了信息時代。隨著網絡技術的不斷成熟,社會的進步和人類文明的發展得到空前程度的提高,中國傳統的習俗也在悄然發生轉變。信息時代,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借助全新的平台,使遠程拜年夢想成真,時代發展的變遷給傳統的節日也賦予了相較之前別樣的內容和意義。

2009-2019「年味」漸行漸遠

法國巴黎埃菲爾鐵塔為中國而變紅、香榭麗舍大街上演中國的春節秀;臨近春節,美國探索頻道應設地推出紀錄片《華人新福年》;舞龍舞獅舞到倫敦街頭……當世界許多國家越來越熱衷「中國年」、體驗這一獨特的古老年味的時候,我們自己卻在逐漸疏離它,那些吃漢堡、喝可樂長大的新世紀的孩子們開始熱衷於聖誕節、情人節這樣的洋節。城市化、全球化難道的需要我們付出這樣的代價嗎?

8歲的男孩米子啦,說起話來像個小大人:「過春節一點意思都沒有,一家人好不容易在爺爺奶奶家聚齊,卻各玩各的,爺爺奶奶與兩個姑姑打牌,每個人前面都放一堆零錢;兩個姑父湊在電視機前大喊大叫地看體育比賽;爸爸媽媽平常忙,過年照舊忙自己的;堂哥堂姐們各自找個舒適的角落窩著,不是打遊戲、看視頻,就是刷朋友圈、搶紅包,誰也不搭理我,不和我玩。

我們已經在爺爺奶奶家附近的同一家餐廳,連續吃了3年菜式差不多的年夜飯,菜做得一點不香,我不愛吃。爸爸說總去這家餐廳,是因為爺爺奶奶年紀大了,就近找一家比較方便.另外就是這家餐廳有一張能坐得下全家人的大圓桌,爺爺奶奶說,年夜飯一家人不能分桌吃,要團團圓圓的日子才會大吉大利。

爸爸有時候會給我講講他小時候過年都玩什麼.他說以前過年,家裏總要買好多鞭炮,除夕夜的鞭炮一直由爺爺放.初一早上、初五早上、十五早晚都要放一掛鞭炮,除夕和十五晚上還要放煙花。爸爸說著說著就會歎口氣,『多好玩的東西啊,可惜現在禁放了。』

2018年春節,媽媽抱著一個布包袱回家,進了門也不放下,我十分好奇,想瞅瞅包袱裏面的東西。大人們告訴我,那裏面是我的小弟弟。我便問,我能和他玩嗎?大人們大笑,說過幾年就行了。我希望這個除了吃就是睡的小肉球快點長大,以後過年能陪我玩了,肯定會快樂很多。」 21世紀第二個十年裏,經常聽到這樣的抱怨,為什麼春節離我們越來越遠了,年味越來越淡了?如今真的是怕過年了,東西什麼都不缺,精神卻空虛了。有人分析:因為現在有了全年營業的超市,所以我們不用像以前那樣存節前囤東西;現在我們幾乎每天都在穿新衣服,所以再沒有了小時候等待初一穿新衣服的期待與欣喜;現在我們每天都在滿足自己的味蕾,所以再也沒有廣對於年夜飯的期待……我們對於春節的儀式感正在減弱。

如何找回漸行漸遠的「年味」,守住中國傳統年俗文化,或許足下個十年,中國人需要思考的大課題。

(徐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