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單身男子怎樣聚回越南新娘

不知從何時開始,「花20萬買個越南老婆」,成了一些單身男青年口頭的玩笑話。

在這些人眼中,年輕、貌美、溫順、顧家,或許就是越南新娘的同義詞。哄不好丈母娘,買不起學區房,乾脆買個越南媳婦,老婆孩子熱炕頭、相親相愛到白頭算了。

可玩笑歸玩笑,事實上,我們對這個遊走於灰色地帶的龐大人口產業,一無所知。

為了一場「明碼標價」的異國婚姻,人們要付出的代價,也往往超出想像。

「天堂太遠,中國太近」

「來娶老婆的?」

「你有沒有老婆?沒有正好帶一個回去。」

「要是有老婆,再娶個小老婆也沒關係。」

在越南胡志明市華僑聚居地第11郡的大街小巷,以上對話時有發生。搭訕者,常是當地通曉漢語的「婚姻中介」;被追問的,則是頂着華人面孔的外來男性,無論年齡。

這,可以說是越南跨國婚姻移民潮的縮影。

與廣西、雲南接壤的越南,在人口結構與經濟發展上,與中國大陸形成了某種奇異「互補」。48.8:51.2,這是越南2014年人口普查後得出的男女比例。由於從上個世紀以來的多場戰爭,越南男性人口比例一直低於女性。也正是由於戰爭因素,長久以來,越南男性在家庭中普遍缺席,女性不得不在社會中扮演生產者的角色,供養長輩,照顧孩童。可在亞洲傳統父權觀念的影響下,女性雖然賺錢養家,勞心勞力,地位卻始終很低。這種社會特徵,也一直延續至今。

而中國大陸的情況,卻呈現出倒錯的景象。中國男性人口長期處於過量增長之中,也因此導致了嚴重的性別比例失衡。

1982年第三次人口普查數據顯示,中國出生人口男女性別比為108:100,之後持續飆高,近幾年,這個比例穩定在了115:100。

美國學者胡德森曾在《光棍:亞洲男性人口過剩的安全意義》一書中指出,中國3000多萬單身適婚男性可能會打光棍的缺口,過剩的男性數量,來自長輩、組建家庭、傳宗接代的壓力,使中國男性尤其是來自農村的男性,急切地尋找門路結婚娶妻。

一多一少,一男一女,使彼此通婚的現象在風俗語言、生活習慣都有着千絲萬縷聯繫的兩個接壤國度,成為一種極易理解的現實。

越南人民目睹了中國的崛起,2016年,中國人均GDP為8866美元,那時,久未從戰爭創傷中恢復、又遭遇金融危機的越南,僅為2215美元。足足四倍的差距,讓人很難不動心。嫁人,嫁離得近又富有的中國人,成了越南姑娘擺脫窮困的捷徑。在難以用教育改變階層、用奮鬥創造財富的越南,「窮則思嫁」,是她們對家族所能盡的最大責任。

對於一些中國男性而言,越南新娘沒有太多「想法」,連眼光都沒同層次的中國女人那麼高。在深受國內高昂彩禮、有車有房等要求所苦的情況下,迎娶她們,性價比最高。

娶到越南女人的N種方式

事實上,自90年代而始的通婚浪潮開始,中國男人有多種方式可以娶到越南新娘。而人們正常所理解的「跨國婚姻」,不過就是像何氏歡及其中國丈夫劉衛華一樣,在平凡的生活中相知相戀,步入婚姻殿堂。

何氏歡與丈夫劉衛華是在越南寧平相識。多年前,家境艱苦的河南小伙劉衛華赴越南打工,本是想多賺錢,回老家娶媳婦。到了那邊他才驚訝地發現,他的「工友」大多數竟然都是越南女孩,後來他才明白,原來這就是盛行於當地「婆養漢」的風俗習慣。

何氏歡是劉衛華的工友之一,性情活潑、幹活勤力的她,吸引了他的愛慕。他時常開玩笑般地敲敲女孩的腦門,比划著:「我們,mai(越南語,音,『去』的意思)中國?」

兩情相悅之時,結婚成家,似乎成了理所應當的事。和國內有點不一樣的是,劉衛華娶妻所花的彩禮,只有1000萬越南盾,摺合人民幣約3000元。然而,劉衛華所擔憂的被岳丈家「嘲笑」的情況,始終沒有發生。在一個被更大貧窮所侵襲的家庭,看到何氏歡能嫁給喜歡的中國男友,家人十分感動。他們祝福着女兒,盼着她能過上好日子。

然而,像何氏歡這樣通過自由戀愛而外嫁的新娘,畢竟是少數。更多的則是像阿塔這樣,在反覆相親的過程中,被中國人挑中。

正當妙齡的阿塔,生活在「養媽」家中。「養媽」,是越南人對婚介的一種稱呼。他們往往集中管理着待嫁的年輕女孩,教她們說中文,講解中國的風土人情,吃、住、行均由婚介承擔,但是所有行動都要聽婚介安排。一旦出現有心娶妻的中國男人,女孩們就會被安排着輪流相親。雖然男女雙方名義上是相互選擇,但由於經濟地位的懸殊,女方可挑選的餘地更少。所以最終,可能有嫁不出去的女方,幾乎沒有娶不到老婆的男方。

來自江西縣城的大齡青年張代,在支付了8萬元人民幣給婚介後,開啟了這場像極了旅遊的相親。當初他來,得到的承諾就是保准挑到合適的新娘,期間吃住費用由婚介承擔,中介費也好彩禮也好,都包含在內。配對成功後的一應簽證、材料等,也會協辦。「比在國內娶媳婦划算多了。」張代嘟囔着。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張代才終於選上了心儀的越南女孩阿塔,用張代的話來說,阿塔「溫順,話少」,看着樣子「好生養」。隨着阿塔的相關材料、簽證等陸續辦好,她挽起了頭髮,穿上了婚紗,準備在越南家人身邊舉行完簡單婚禮後,就隨丈夫回國。

提起認識才沒幾天、語言不太通的丈夫,阿塔嬌羞地低頭:「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等待在前方的新生活是未知的,但阿塔似乎已經打算接受一切或好或壞的結果,而這其中有一種可能性正踩着歲月的腳步緩緩前來,那就是從新娘「升級」為媒婆。

也是通過相親才結婚的吳麗便是如此,嫁到中國大陸後她生了個男孩,在家裡越來越「受寵」。現在,她隨丈夫在紹興某家制衣廠打工,兩人月薪合計8000元,孩子留在老家。

深覺在中國大陸過得還不錯的她,動起了為家族裡年輕妹妹們介紹中國老公的心思,一來是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親上加親」,二來也為了賺幾筆介紹費,改善生活條件。

這些轉型升級為媒婆的越南新娘,無形間為更多越南女孩來華開闢了渠道與機遇,一帶十、十帶百,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

不過,以上這些都還算是「正規途徑」,走「非正規途徑」的越南新娘,或許會遭遇難以想像的晦暗艱辛,比如偷渡,比如被賣。走這些渠道的越南女孩,在中國大陸沒有合法的身份,她們是遊走於陰影之下的「黑戶」,人身權利無法得到保障。即便結婚生子,下一代未來的戶口問題,也會像一顆定時炸彈。通過拐賣成型的婚姻,更難以有幸福可言。越南新娘們的境遇,未必比電影《盲山》中被拐進大山的中國女孩好很多,雖然沒人願意承認,但這也確實構成了中國男人娶到越南媳婦的方式之一,充滿了血色與悲情。

一場對賭

對賭對於中越通婚的家庭而言,幸福的婚姻也許相似,不幸的,卻各有各的不幸。

僅靠簡單肢體語言交流的男男女女們,大多都沒有經過自然戀愛,剎時間就宣誓成為了要「廝守終生」的夫妻。但結婚只是第一步,剩下的人生歲月,無人敢保證,尤其,當一場婚姻還建立在謊言與利益關係之上。

48歲的越南婦女鄭明霞,早幾十年前就通過「相親」嫁給了家境彷彿不錯的中國丈夫。沒想到跟丈夫回村後才發現——丈夫家裡窮困潦倒,簡直和自己的越南婆家不相上下。娶她的彩禮,不過是當年七拼八湊起來的借款,最後還是得靠自己幹活來還。

多年來,她幹着苦活累活,過得饑寒交迫,很多時候只能用鹽拌着粥吃一頓。中國丈夫喜歡說甜言蜜語卻好吃懶做,因為鄭明霞沒生下一兒半女,動輒就對她拳腳相向。

被拐賣給中國男人當媳婦的小秋,當發現自己所嫁之人是個腿腳不便的老頭時,已經心如死灰。但是沒有簽證、沒有戶口、又人生地不熟,她唯有認命,熬一天算一天。

30多歲的越南新娘阮雲也想回家,但她已經看不見回家的路了。丈夫懦弱也就算了,家境貧寒她也忍了,最讓她痛苦的,是丈夫家人對自己的欺凌傾軋。因為自己的外來身份和語言不通等因素,家裡沒人願意尊重她、保護她,每天面對的,只有無盡的勞作與打罵。

每個女孩都害怕「遇人不淑」,遠嫁的越南新娘尤其如此。她們並無回頭路,只好去賭,賭丈夫沒有騙自己,賭他會好好待自己,賭這場婚姻奔向的是光明的未來……

越南新娘在賭,中國男人又何嘗不是?

河北定州的李旭東到現在還記得給越南新娘林艷媚買了多少首飾、電子產品,又給她家送去了多少彩禮。在她消失之前,他還以為自己終於可以成為一名幸福的已婚男子,讓一直為自己婚事憂心的雙親放心。然而,新娘說跑就跑,彩禮說空就空,留給這個本就不太寬裕的家庭的,只不過是一個又一個更大更難填的財務窟窿。

李旭東想不通,自己對她蠻好的,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直到他在電視里看到警方破獲「越南新娘詐騙團伙」的新聞。這些人輾轉各地,以介紹越南新娘為誘餌引誘中國人上鉤,成婚後沒多久就卷着財物消失。

沒人能說清,在這場有關人性的對賭中,誰才是最後的贏家。看似「明碼標價」的婚姻,只是讓信任與真心,成了最稀缺的物品。據《中國新聞周刊》報道,我國境內大約有10萬餘名遠嫁來大陸的越南新娘,但具有合法婚姻者不到半數,她們大多身處農村,貧窮且沒有戶籍,權利訴求難以得到保障。她們不是電線杆上「20萬買個越南新娘」的小廣告,而是一個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成為中國人的兒媳、妻子、母親……在家人眼中,她們是脫貧致富的希望;在婚姻中介與人販子眼中,她們是價值數千元到數萬元不等的「商品」、「貨物」;在中國丈夫眼中,她們是傳宗接代的工具,是「買來」的新娘,是可疑的異類;在有關部門看來,蘊藏着不穩定的犯罪因素。而在她們自己眼中呢?任何一個善良正直的越南姑娘,大概都會希望自己覓得良人。雖然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某種不對等,但對幸福的期許,是人之共性。

(鄭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