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年春節,酒香與年味

1949年的除夕,毛澤東正在河北西柏坡,和村民們一起吃餃子、拉家常。此刻的北平城裏,一片燈燭搖曳,街頭巷尾流傳著一首十字民謠:「家家挂紅燈,歡迎毛澤東。」兩天後的大年初三,人民解放軍從西直門進入北平城,歡迎的人群舉起紙糊的三角彩旗,學生們歡快地跳起了秧歌。

這一天,西柏坡也迎來了斯大林的特使米高揚。蘇聯人帶來許多罐頭食品,洋氣花哨,毛澤東就讓人從滹沱河裏捕了魚,做了紅燒魚、溜魚片。他對米高揚說:「我們這個國家,她的屋內太髒了,柴草、垃圾、塵土、跳蚤、臭蟲、虱子,什麽都有。解放後,我們必須好好加以整頓,等屋內打掃清潔,乾淨了,有了秩序,陳設好了,再請客人進來。」

1949年10月1日,新中國誕生。人民政府順應民意,將公曆1月1日定爲「元旦」,農曆新年稱爲「春節」。

在農曆庚子年即將到來之際,追溯70年的春節往事,聽到的是億萬家庭走過歲月的足音,看到的是時代洪流中溫熱的生活細節。

集體主義的「年味兒」

新中國成立初期,雖然一窮二白、百廢待興,但春節的「年味兒」依然濃厚。

北京的大年夜,市場、商店、電影院、戲院、公共汽車、電車都延長了營業時間,前門大街、大栅欄、煤市街,街燈亮如白晝。廠甸、東安市場、西單商場的燈市都提前應市,各式花燈吸引著孩子的目光。還有各種風箏,隨買隨放,天空中一片紅鳶飛舞。故宮四門開放,天橋雜耍特別多,北海、中山公園人山人海。

一些新氣象也在悄然改變著春節的舊貌。在上海,城隍廟燒頭香的人少了,馬路上擲炮的少了,扮財神、烏龜、蚌殼精的職業乞丐絕迹了,街頭也看不到擲骰子、打牌九的賭攤。

那時的「年味兒」是集體主義的。單位發票看電影、操辦游藝會、團拜,街道統一發票證、購貨本,組織打掃衛生。推開不同的門,每張餐桌上的菜肴是相似的,每個房間的傢具擺設是相似的,人們的穿戴是相似的,對生活的渴望也是相似的——單純、熱烈,充滿理想主義的光和熱。

與這種集體主義連在一起的,還有各式各樣的票,以及那個時代特有的「精打細算過個年」。

20世紀60年代的春節,北京居民每人多給半斤油、半斤肉,每戶的購貨本上還能多二斤富强粉、一斤黃豆、二斤綠豆、幾斤小站稻和五斤魚。主婦們全憑巧思,用這些有限的素材,操辦起全家過年期間的一日三餐,就算只有一顆大白菜,也能擺出一個白菜席:芥末白菜墩、菜心拌凉菜、五香辣白菜、腌白菜、醋溜白菜、炒酸菜、燉酸菜……

上海人更是深諳精打細算之道。每戶人家在年前兩個月就開始省吃儉用,囤積票子,用於大採購。小菜場裏,淩晨3點開始排隊,想買些禽類,得花6—8個小時,爲的就是飯桌上的一碗蒸帶魚、一鍋老母鶏湯。

在這份艱辛和認真背後,是中國人獨有的曠達平和與隨遇而安,是一種充斥著鶏毛蒜皮、精打細算,又蘊含著想像力與大智慧的生活之道。

無論南北,對中國人來說,年夜飯的飯桌上,酒是必不可缺的。那時的商店裏,也會供應白酒,但到貨不多,爲了年夜飯能喝到一杯酒,各地也涌現出更多的白酒作坊。

1952年,習酒廠始建,在篳路藍縷中漸漸發展壯大,以大麯酒名動四方。除夕之夜,誰家能擺上這麽一瓶習水大麯,那可是珍貴的稀缺物。即便是富裕之家,也只能喝個適可而止;貧寒之家買到一瓶酒,更是難上加難。大家圍坐在飯桌前,輪流抿上一口珍貴的醬香佳釀,再樸素的餐食,也會平添幾分過年的儀式感,「年味兒」變得更爲溫情、堅韌。

「年味兒」是各種味道的蒸騰

到了1979年,改革的春風拂遍神州大地。

大年初一上午,國務院副總理鄧小平和夫人卓琳乘專機離開北京,前往美國訪問。美國總特卡特舉辦了盛大的晚宴,鄧小平在祝酒時說:「我們來到美國的時候,正是中國的春節,是中國自古以來作爲一元複始,萬象更新而慶祝的節日。此時此地,我們同在座的美國朋友有一個共同的感覺:中美關係史上一個新的時代開始了。」

一個新的時代開始了,居民餐桌上的年夜飯也漸漸有了新的成色。北京當時的報紙上記載:「春節市場上有金漿、西泉、潞泉白酒投放市場,大核桃巧克力、話梅糖等恢復生産,蛋香餅乾、香酥餅乾、特製蛋糕、巧克力棍糖等11種新産品安排生産供應。」

那時的人們,儘管仍穿著藍、灰、白、黑的單調衣服,內心却在追逐著時尚與美。在上海,每逢春節,一大清早,美髮廳門口就會排起長長的隊伍。女人們坐在長條凳上,塗了藥水的頭髮焐在袋子裏,接受「化學燙髮」。春節是青年人結婚的高峰期,爲了買一套好看的床品,人們不惜通宵排隊。那時最受歡迎的是一種金銀絲床單,中間是雙燕展翅,配上橘黃、天藍、粉紅三種底色,閃閃發光。

在「一大口美食榜」創始人小寬的記憶中,20世紀80年代的「年味兒」,是各種奇妙味道的混雜——鞭炮屑的火藥味、熏肉味、大白菜味、冰凍的帶魚味、葱花熗鍋的味、蒸年糕味、油坊的芝麻香油味、剛寫好的春聯未幹的墨汁味、洗澡堂子裏的蒸汽味……爸爸騎著自行車採買各種年貨,奶奶動手做一些兔子、刺猬、老虎形狀的別致麵食,媽媽在厨房裏做魚、紅燒肉和年糕,小孩子穿上盼望已久的新衣服給長輩拜年。家裏所有的燈全部打開,一家人圍坐一起,一邊收看春晚,一邊吃飯喝酒、互道祝福。

此時酒已經成了新生活的美好象徵,成了我們記憶中必不可少的過年必備物。1981年,習酒廠開始研製醬香型習酒,醇厚豐滿、回味悠長的口感,俘獲了無數挑剔的舌頭。那時候,看著大人們舉杯,頑童只能拿筷子蘸上舔舔;後來漸漸長大成人,有了陪同長輩推杯換盞的機會。時間流轉,不變的是除夕之夜飯桌上的美好和溫馨,未曾隆重,却也熱鬧,不善烹飪,却也美味。

春節的新奧義

進入新世紀,經濟的速跑、社會的開放、生活的多元紛繁,讓過年的新意層出不窮。「年味兒」從一家一戶的場景,變成了四面八方處處可見的熱鬧。

譬如餐廳。到餐廳裏吃年夜飯,「解脫」了爸媽的雙手,成就了年輕人的新意。不同規模、不同菜系、不同風格,餐廳越來越多,選擇越來越多,預定的時間也越來越提前,一些生意火爆的名店,提前3個月預約,還是「一飯難求」。在北京,從全聚德到鴻賓樓,從同和居到砂鍋居,人們品嘗著那些充滿著典故的百年名菜。除夕夜走進這些餐廳,鼻尖上濃郁的,何止菜香,更有酒香。那種愜意和滿足,在寒冷的北京除夕夜裏,格外讓人沉醉。

還有影院。不知從何時開始,「合家歡電影」成了一種新的團圓方式。細究起來,大約是2009年吳宇森的《赤壁(上)》和寧浩的《瘋狂的賽車》,都趕在春節上映,都火爆一時,成就了「春節檔」這個過年新時尚。扶老携幼看電影,爆米花和可樂不失爲另一種「年味兒」。

高鐵時代的到來,又讓年味兒「動」了起來。媽媽依舊準備了一些嘮叨、爸爸依舊準備了一桌好飯,只不過改變了空間的遷徙方向,成家立業的孩子們等待著父母的大城市之旅,也扛起了張羅年貨的大旗。只不過,年輕人的年貨,那是「互聯網+」的年貨。

在某購物平臺發布的《2019年中國年貨消費報告》中,「80後」成爲臘月裏下單年貨最多的群體。上海人喜歡的大閘蟹、四川人喜愛的臘腸、廣東人喜歡的盆菜……天南海北的美食,只需動動手指,就能方便快捷地送到家中。年貨的酒水消費清單上,最「能喝」的城市依次是北京、天津、深圳、上海和青島。其中,上海女性偏好紅酒,北京爺們好整兩口白的,天津人和青島人都愛喝啤酒。

2019年,習酒年銷售額超過79億元,在琳琅滿目的酒品版圖中,開闢出一方嶄新的天地,出現在天南海北、異國他鄉的年夜飯桌上。在一窮二白的年代,酒是求而不得的稀有物;在物質豐饒的當下,酒是飯桌上的調和劑,是年輕人面對長輩催婚時的自救小工具,是家人、朋友相聚時,稀釋掉一切攀比、吹捧、防備的感情催化劑。

時代的發展改變了我們過年的方式,却不會稀釋、消散春節的情懷與暖意,反而凝結成一幅更爲多元、豐繁的春節圖景。

酒是中國的酒,年是中國的年,年更迭,情永續,味依然。

(許曉迪/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