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北上廣後的目的地

如果說北上廣是安放夢想的地方,那麽川渝一度就是閑暇找樂的天堂。

地處西南巴蜀之地,遠離京圈與沿海大城市,成都却以一己之力成爲社交網絡上的新貴。沿著繁華的商業街春熙路一路向南,靠近三環外就能看到成都的網紅打卡地——成都新世紀環球中心。這座號稱「全球最大」的單體建築,建築面積達170多萬平方米,可容納20個悉尼歌劇院和3個華盛頓五角大樓。

去年11月,董事長孫宏斌斥巨資,以152.69億元收購了雲南城投集團持有的環球時代、時代環球各51%股權,其中就包括了這座巨無霸建築。這是融創當年度的最大一筆交易,以底價拿到股權,爲公司補充了約7700億元的貨值。對此孫宏斌甚至有些自得,他說自己只用1個小時就做出收購决定,然後一身輕鬆地去喝酒了。

對於成都市場,大佬們毫不掩飾野心。融創早年率先攻進重慶,直到2015年7月才進入蓉城,通過收購中渝置地旗下7個成都的中高端項目,外加天朗地産兩個成型的優質項目,算是順利打開局面。

不完全統計,自2015年至今,萬科、富力地産、萬達商業、金輝集團、金科集團、新希望地産等多家地産商大力布局成都,大有「得蜀中者得天下」的氣勢。

資本的嗅覺是敏銳的。在繼北上廣深四大一線城市之後,成都能否成為「中國第五大城市」?在一次關於「最具幸福感城市」的公共調查中,成都以綜合實力力壓廣州、杭州、西安、寧波、青島等同列陣營,位列名單榜首。成都似乎成為搶奪「第五大城市」頭銜最有力的競爭者。然而人均GDP難敵南京、杭州,一直是成都的硬傷,也讓這座城市的實力難被認可。

如今,成渝雙城經濟圈的規劃得到中央批覆,這是成都千載難逢的機遇,或許可以迎來更多可供支配的資源。在變幻的區域競爭格局、莫測的行業風雲面前,成都要如何掌控接下來的命運?

逃離北上廣,定居成都真香麼?

近期,據貝殼研究院統計,在所有「新一綫城市」裏,成都、杭州的置業動力排名緊隨一綫城市之後。一般來說,一線城市由於兼具戰略定位、經濟發展、資源配套、創新能力等多維度的優勢,城市置業動力指數始終保持領先。

然而貝殼研究院在對比杭州和成都的城市狀況後發現,雖然杭州互聯網產業集聚發展迅速,發明創新能力強,近3年來吸引117.2萬人口流入,但總體常住人口規模及小學生人數增速低於成都,綜合比較之下,杭州置業需求動力稍遜於成都。「成都作為西南地區重要的中心城市,電子信息產業、新型工業化產業發展迅速,教育、醫療、商業發展程度較高,對剛需群體會形成持續吸引力。」

在知乎、微博等社交平臺上,也有許多喊著「逃離北上廣深」口號的年輕人,他們通常希望定居成都。姜勇就是其中一位。作為江西土著,在上海念完大學的他,2006年來北京打拚,進入國務院直屬的局級單位工作,拿下讓旁人羨慕的「鐵飯碗」。

即便如此,加上北京戶口在手,也沒能讓姜勇留下。2014年姜勇舉家定居成都。「我媳婦即便是四川人,開始也不樂意搬,她是喜歡北京的。不過我們單位當時準備在成都建立分支機構,這件事比較吸引我。」姜勇告訴記者,2014年他在離開北京前,每個月實際到手工資只有4000元,即便有買房資格,但經濟實力不允許。那時,姜勇和妻子、父母、孩子一家5口擠在一套58平米的出租房裏,房租、物業和水電費加在一起,讓姜勇成了「月光族」。

「我以前因爲工作關係經常晚歸,會在飯廳打地鋪,老人晚上從房間出來去上厠所,大概率要從我身上跨過去,不然就可能把我踩醒。孩子因爲空氣不好不能出去玩的時候,大部分時間是在老人的床上玩,或者在主臥(兼客廳)的中間活動。」回憶起曾經在北京的日子,姜勇依舊心酸。他還記得2015年在成都買下人生第一套120平方米的房子後,第一天搬進來時,兒子興奮地在客廳裏來回跑。「他說,哎呀爸爸這個客廳都能踢足球了。我當時眼泪就下來了。」

因爲屬於新建的事業單位,成都給了相應的優惠政策,姜勇的收入也上漲了好大一截。2019年底,爲了孩子上學方便,他在天府新區又買了一套學區房,單價2.2萬元/平,總價242萬元。

「從個人日常生活講,幸福感翻了一倍。」姜勇表示,在定居成都前,他和妻子比較過兩個城市在教育、醫療、住房以及工作收入的情况。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在北京,他沒有錢,沒有人脈關係,孩子能夠享受到的教育資源低於當地一般水準。而成都,雖然資源沒有北京好,但他沒有托關係,用可支配的收入給孩子提供的教育比當地一般水準略高。

姜勇不想打腫臉充胖子,也不甘做鳳尾。儘管離開北京,他也有自己的遺憾。愛好文藝的他,以前在北京幾乎一個月看一場話劇,現在文化生活變少了。「我和妻子也貪心,捨不得把北京戶口遷走,對於成都來說,我們就是外地人,在公立教育上比較頭疼。」

在姜勇的印象裏,北京匯聚來自全國各地的人,成都只輻射西南地區。以前在北京和人打交道,大家談論著全中國的事兒,但在成都聊一聊四川就可以了,「至於雲南、重慶、貴州發展怎麽樣,感覺跟自己關係不大,思維視角上是有區別的。」

成都的快與慢

北漂五年,成都却成了張翔的第二根據地,僅出差就到過成都數十次。每去一趟,他都要將當地的房價和工作機會考察一遍。今年五月,張翔最後一次考察,也終於確定自己不會在成都定居。

「成都人口多,產業少,務工難度大,就我所在的傳媒行業而言,工資水平是北京的一半,而且物價水漲船高,沒有比北京低太多。」張翔眼中的成都,是一座沒有危機感的城市,「慢」是這裏的主旋律。

但姜勇認爲,成都幷非如到訪者看到的那麽安逸。「每天啥事兒都不幹,早上睜眼就喝茶打牌曬太陽?那是老城區退休老年人的生活。高新區、天府新區的寫字樓裏,995的社畜還是很多。」姜勇每天晚上會去高新區的軟件園遛彎兒,華爲、騰訊、阿裏這些企業的辦公室依舊燈火通明。

以前的成都,身上貼著「東窮、北亂、西貴、南富」的標籤。西邊承擔著「一河岷江水養育天府人」的重任,都江堰的水就是從川西高原雪山融化的雪水,順著岷江支流匯合流入到岷江上游,成爲四川人民最寶貴的財富。

南邊位於老成都的桐梓林板塊則是成都首個公認的富人區,號稱聚集了全城近七成的富豪,所以叫「南富」;「北亂」是因有成都北站,這也是成都最大的交通樞紐之一。而「東窮」是說,相比南部、西部、北部,成都東部的發展相對緩慢。不過近幾年,在「 東進、南拓、西控、北改、中優」的城市發展戰略下,攀成鋼、龍泉等地的汽車、航天產業製造漸有起色。

今年2月和4月,重慶本地房企金科地産通過與其它房企合作的方式,在龍泉拿下兩宗土地。金科戰略投資部告訴記者,事實上,從去年開始金科就落子龍泉。龍泉作為成都「東進」橋頭堡,目前處於價值窪地,未來發展潛力較大。

大學畢業就來到成都從事房產中介的王健告訴記者,城市發展需要土地資源,但成都政府又要控制放量,「西邊因爲有水資源,再開拓恐怕會對城市有影響,東部是發展的新希望。」

記者注意到,今年前三季度,陽光大地、成都天投、領地等川籍房企在成都拿地布局積極性較高,德信、北京天恒也高溢價進駐成都,但以萬科、融創爲代表的頭部房企却沒有出手加倉。有熟悉成都土地市場的房企人士表示,拿地TOP10的房企,多為土儲較少,亟需補貨的房企。而恒大、萬科、融創、中海、保利等頭部房企布局主要集中在二圈層的近郊區,且土儲較爲充足,拿地會趨於理性。

蜀道難。四川地處中國內陸地區,在歷史上一直是中國戰略撤退大後方的存在。受地形限制,成都相較於南京、杭州等城市,在對外連通上便捷性自然差一些,幷且在西南區域,周邊欠缺發達城市,難以形成發達城市群的聯動效應。即便如此,近兩年來,成都人對房子的偏愛程度,絲毫不亞於對豆瓣醬的恩寵。

慢生活的成都,房價上漲得卻很迅速。據姜勇介紹,2015年雙流區的中鐵騎士開盤價格只有4000-5000元/平米,等去年二期開盤時,價格已經漲到了13000元/平方米。更準確一點說,成都房價從2017年就有上漲苗頭。

2016年10月,成都開始實行限價政策。彼時,成都新房均價大概是1.6萬元/平方米,此後,全城限價一刀切,所有樓盤均不超過該價。二手房並不在限價範圍內,一二手房房價呈倒掛趨勢。諸葛找房數據研究中心提供的信息顯示,今年前三季度,成都新房成交均價15344元/平方米,成交面積爲1340萬平方米,二手房市場均價為15427元/平方米,成交套數為39331套。

據媒體不完全統計,上半年成都出現了8個「萬人搖」的樓盤。很多投資客在新房市場與剛需購房者搶奪機會,以至於成都兩次被住建部約談。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外地人才選擇成都安家置業,助推房地産市場發展;另一方面是近幾年成都宅地供應减少,加之受限價限購政策影響,部分需求未得到有效釋放,核心區域的住宅供小於求,僧多粥少,導致新盤的平均搖號人數較以往增多。

不過,從數據上看,近年來成都商住類土地供應雖然呈減少趨勢,但2018年後有所回升,地價也在穩步上漲。金科戰略研究部認爲,成都政府有自己供地節奏安排,幷且也在按更符合城市發展的需求在配置,「相當比例的住宅用地與産業及城市配套相結合,於是形成了純住宅用地供不應求的現象」。

9月14日,成都市出臺「房産新政15條」,特別提出將個人住房轉讓增值稅征免年限由2年調整到5年。市場瞬間冷靜。10月27日,位於東安新城的華潤未來城表示,因爲沒人報名搖號,項目自動轉爲順銷。

成都的機遇

自樓市管中窺豹。跌宕起伏的樓市現象之下,成都憑什麽搶奪「第五大城市」頭銜?

觀察中國城市的起伏,最大特點就是各地爭相降低投資商成本,包括土地、拆遷、社保等成本,甚至提供房地産開發機會分攤企業成本,千方百計地讓外來企業做出投資選擇。但這個成本普遍由房地產開發來補償。

2019年,成都房地產開發投資佔GDP比重約15%,在全國45個中大型城市當中排名24位。土地出讓金收入排行全國第十位,經濟發展對房地産行業的依賴度不低。原中國城市和小城鎮改革發展中心主任、首席經濟學家李鐵坦言,「我們今天的新區、園區、示範區,幾乎背後都有房地産開發商的身影。這種以房地産開發爲主導的發展模式,越來越難以持續,亟需改變。」

等待成都的是一條需要自然地降低發展成本的新路。今年,中央財經委員會召開過一次重要會議,重點研究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問題,以及推動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建設問題。

目前,成都轄區範圍內現有1600 多萬常住人口,分佈在不同的中小轄區,彼此之間沒有完全有機地聯繫起來。成都服務業佔GDP 比重近60%,是典型的服務業主導的城市。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的建設對成都來說是在城市急劇分化的時代,脫穎而出的好機會。

在許多四川人看來,這麼多年,成都和重慶都在爭搶「一哥」位置。雖說火鍋統一了中國人的口味,但兩地的性格和各自城市的火鍋辣度一樣,各有千秋。不同於重慶火鍋辣得霸道,成都火鍋辣中帶「麻」,骨子裏多一份溫和。

作爲重慶本土房企,金科認爲成都有著重慶不可替代的價值。2017年前後,金科密集拿地高調加碼成都。在金科方面看來,重慶處於長江上游,川東平行嶺谷之間,地形較爲複雜,房地産受江山阻隔,形成多組團、多中心的發展格局,造成了重慶資源相對分散,價值高地不突出,各板塊價格差异較小,高價項目銷售難度相對更大。

「成都作為西南重鎮,擁有不可或缺的重要戰略地位。有地勢平坦的天然地理條件,也有四川廣闊的人口腹地,這是重慶所不具備的。成都形成了各板塊明顯價值梯度,優質板塊的好項目,即使價格較高仍受到市場追捧。」金科戰略研究部表示。

成都市與重慶直轄市主城區之間直綫距離只有270公里,成都經濟主要輻射四川盆地,而重慶更偏重輻射長江中上游經濟帶。在李鐵看來,不能簡單基於地理紐帶,把成都和重慶聯繫起來唱「雙城記」,更不能一提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建設,就想先將兩地發展空間拉攏連在一起。

「構建中心城市和周邊中小城市協調發展的格局,當前的重點,應是成都和重慶兩個都市圈的各自發展。」

不可否認,與沿海城市相比,成都處於內陸地區,發展起步相對較晚,早期進出口渠道受限,産業發展還不够强勢。但隨著一帶一路及蓉歐鐵路的建設,西部地區逐漸成爲對外開放前沿陣地。今年前三季度,成都進出口金額超5000億元,超過多數沿海城市,躋身全國前10。

在國家倡導「成渝經濟圈」的雙城模式下,天府之國的成都,如何發揮獨特的城市魅力,成爲新一綫最亮眼的存在?正如重慶汽車企業的代表、小康集團董事長張興海所言:「政府搭好台,我們企業唱好戲,成渝經濟圈才可能真正建設成爲中國的第四增長極。」

(田晏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