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關塔那摩灣海軍基地的一個小山頂上，可以俯瞰這片與加勒比海接壤的神秘區域。你會看到密密麻麻的鐵絲網、警衛塔、探照燈和混凝土障礙物。這裏有一座引發了國際社會廣泛關注和爭議的美國監獄，但在這個占地面積超過116平方公里的海軍基地中，監獄設施只占了幾百平米。
　　基地的大部分區域看起來一點也不像監獄，相反，這裏有美式鄉村風格的住宅、一個高爾夫球場和一家露天電影院，還有麥當勞、必勝客、肯德基和賽百味。基地的這些部分受到的關注要比監獄少得多，但它對美國，乃至對整個世界的重要性，卻要大得多。
　　爲什麽美國會在古巴領土上有一座這麽大的軍事基地？大多數美國人很少爲美國的海外軍事基地操心，他們認爲，在其他國家的土地上建立美國軍事設施天經地義，美軍基地被視爲對美國國家安全（以及世界和平）必不可少的「支柱」。對於生活在世界各國的美軍基地附近的人們來說，這些基地與好萊塢電影、流行音樂和美式快餐一樣，都是美國的象徵。
　　800個只是約數
　　美國前總統奧巴馬在剛出版的《應許之地》一書裏提及，美國之所以强大，是在海外有800個軍事基地，保證了美國戰略安全及强大。這被視爲只是一個約數。
　　據五角大樓的數據，截至2020年9月，美國共在海外部署超過22萬名軍事人員，占美軍總兵力的8%。這包括16.8萬名現役軍人、1.8萬多名國民替衛隊和預備役，以及3.3萬名文職軍人。過去60年間，美國駐海外現役軍人的最髙峰是1967年，當時超過122萬人的現役美軍部署在海外，僅在越南就有45萬人。
　　據五角大樓統計，目前美國在德國仍有174個基地，在日本有113個，在韓國有83個。在澳大利亞、巴林、保加利亞、哥倫比亞、肯尼亞和卡塔爾……還有數百個這樣的基地在全球150多個國家和地區星羅棋布。在世界歷史上，美國在別國土地上擁有的基地數量，可能比其他任何民族、國家或帝國都多。
　　有趣的是，基地到底有多少，五角大樓可能都不是很淸楚。
　　在美國占領阿富汗和伊拉克時期，僅在這兩個國家就有上千個大大小小的基地、前哨和檢查站。隨著美軍的大批撤離，幾乎所有設施都被關閉了。11月27日《華盛頓郵報》就報道稱，自今年2月與塔利班達成協議以來，美國已經在阿富汗關閉了至少10處基地。
　　儘管如此，根據最近公布的官方數字，美軍目前仍占據著美國本土以外的686個軍事基地。這已經是一個相當驚人的數字了，但事實上，許多著名的美軍基地，比如位於科索沃、科威特和卡塔爾的基地還沒有被包括在內。五角大樓的統計還排除了不少秘密基地，比如那些位於以色列和沙特阿拉伯的基地。基地如此之多，甚至連五角大樓自己都不知道真正的總數。800個只是各種估算裏比較主流的一個。
　　這些基地大大小小，多種多樣，從德國和日本的大型作戰鑒地到秘魯和波多黎各的小型雷達站，從港口、機場到無人機基地，幾乎無所不包。雖然檢查站一般不算「基地」，但軍事醫院、監獄、康復設施和情報設施肯定算。甚至托斯卡納和首爾等地的軍事度假村和娛樂區也算是某種軍事基地——全球範圍內，美軍經營著170多個高爾夫球場。
　　五角大樓表示，它在海外只有64個「活躍的主要設施」，而且大多數某地都是「小型設施或據點」。但它對「小」的定義是登記價值不超過9.15億美元。也許只有美國人管這叫「小」。
　　美國當然不是唯一一個擁有海外基地的國家。法國和英國各有大約13個基地，大多位於它們的前殖民地。俄羅斯大約有9個。日本自衛隊在吉布提建立了一個軍事基地，緊挨著美國和法國的基地。據報道，新加坡、韓國、荷蘭、印度、澳大利亞、智利、土耳其、阿聯酋和以色列等國都有海外基地。總的來說，除美國之外的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加在一起，所擁有的海外基地也不到美軍的零頭。
　　海外駐軍根深蒂固
　　自二戰結束以來，「美國應該在海外擁有大量基地、成千上萬的美軍應當永久駐扎在海外」的想法，就一直是美國外交和國家安全政策的圭臬。美國陸軍戰爭學院每一年的新生入學儀式開藉詞就直截了當地宣布：「美國的國家安全戰略需要海外基地。」
　　這種根深蒂固的信念背後的政策被稱爲「前進戰略」。冷戰時代的戰略家認爲，美國應該在盡可能靠近蘇聯的地方集中大世軍事力撤和基地，以威懾和「遏制」所謂的蘇聯擴張主義。
　　蘇聯解體近30年後，在美國一超獨霸的世界裏，華盛頓仍然堅信海外基地和駐軍對保衛美國至關重要。在兩黨越來越道不同不相爲謀的當下，幾乎再沒有別的什麽議題能同時得到共和黨和民主黨如此廣泛的認同。
　　例如，奧巴馬在他剛剛出版的回憶錄《應許之地》中如是評論俄羅斯：「俄羅斯的核武庫僅次於美國，但由於它缺乏廣泛的聯盟網絡和基地，所以無法像美國那樣在世界各地投射其軍事力量。」
　　他的繼任者特朗普雖然一直在要求韓國爲美軍基地「付錢」，但2018年6月，美軍還是在韓國平澤市新開設了其在韓國的最大基地——駐韓美軍的新總部，名爲漢弗萊斯軍營。
　　這只是兩個突出的例子。「前進戰略」已成爲美國政界人士、國家安全專家、軍方髙層、記者和其他諸多人士的壓倒性共識。它是美國的金科玉律，任何質疑行爲都會被嘲笑爲和平理想主義，或者那種差點讓希特勒征服了歐洲的孤立主義。
　　從表面上看，美國找不到反對維持海外基地的理由。更多的基地意味著更多的安全，這似乎是符合邏輯的。由於這些基地已經在那裏存在了幾十年，所以很容易斷定有什麽不可替代的軍事理由支持了其存在。
　　美國領導人經常把軍事基地描繪成送給東道國的雙重禮物——既能帶來安全利益，又能對當地經濟施以恩澤。爲什麽會有人不希望美國在他們的國家建立基地、部署軍隊呢？那些「美國佬滾回去」的標語沒有帶給他們絲毫觸動。有些人甚至會引用一個古老的笑話：如果不是我們，當地人可能現在都在說德語或日語。
　　美國還需要這麽多基地嗎？
　　質疑海外基地的最明顯理由是成本。海外基地非常昂貴。即使日本和德國等駐在國承擔了部分費用，美國納稅人仍要爲每名派駐海外的軍人每年多支付1萬至4萬美元。鑒於美軍駐海外軍事人員和他們的家屬人數超過50萬，就算按照美國標準，這也不是一筆小數。
　　即使按照最保守的計算，美國維持海外基地和軍事人員的總成本每年至少也要達到718億美元，很可能在1000億到1200億美元之間。這個數字還不包括在海外戰區的軍事基地的開支。如果算上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的基地和軍隊的費用，2012年的駐軍海外總成本輕易就超過了1700億美元。
　　除了經濟成本之外，還有人力成本。海外基地是美軍性侵率髙得驚人的原因之一，據估計，美軍約有三分之一的女軍人受到過性侵，而這些犯罪不成比例地發生在海外蕋地。與此同時，在基地大門外，尤其是在像韓國這樣的地方，人們經常會發現皮肉生意異常興旺發達。
　　一旦人們開始密切關注美國在海外的基他，問題就會越來越多。在世界範圍內，由於泄漏、事故，以及在某些情况下的故意爲之，美軍基地已經造成了廣泛的環境破壞。在沖繩，美國大兵對當地居民犯下的惡劣罪行數不勝數。從冰天雪地的格陵蘭島到熱帶的迭戈•加西亞島，美軍不斷把當地人驅趕出他們的土地，然後拉上自己的鐵絲網。在諸如關島和波多黎各等美國領土，這些惡行同樣存在，以至於被學者怒斥爲「21世紀的殖民主義」。
　　事實上，儘管華盛頓宣稱美軍基地是爲了「推廣民主」，但很多基地卻位於明顯不符合西方民主標準的國家和地區，比如卡塔爾、巴林和烏茲別克斯坦。
　　美國經常支持國外的獨裁者，以確保基地的使用權。爲了基地，美軍與意大利黑手黨相談甚歡。與此同時，從關塔那摩和阿布格萊布等基地傳出的監禁、酷刑和虐待醜聞引發了國際社會的憤怒，損害了美國的聲譽。同樣，無人機發動的導彈襲擊造成了數以百計的平民死亡，製造的敵人比殺死的更多。
　　在伊拉克、阿富汗和沙特阿拉伯，美國基地爲激進主義和反美主義創造了肥沃的溫床：美軍在沙特的基地是「基地」組織主要的募兵招牌。在揭露美國的置面目方面，遍布全球的美軍基地居功至偉。
　　最重要的是，美國在海外的基地是否真的能保護國家安全和全球和平，有不同看法。如果在冷戰時代還可以說美國基地在某種程度上發揮了「合理的防禦作用」，那麽在今天，千里之外的基地對保衛美國是必要的，很難自圓其說。恰恰相反，美國在全球的軍事基地在本質上通常都是進攻性的，是美軍前出進行干涉性戰爭的兵營，而非保衛祖國的堡壘。
　　基地在多大程度上增加了東道國的安全也存在疑問。美軍基地的存在可能會使一個國家和地區成爲外國勢力或武裝分子的目標。
　　有人擔心，關閉海外基地可能會拖慢美軍的部署時間，但五角大樓和其他機構的研究表明，在大多數情况下，運輸技術的進步蕊本上抹掉了在海外駐軍的優勢。美國智庫蘭德公司的報告宣稱，一個旅級裝甲戰鬥部隊可以在大約18天內從德國到達科威特，只比從美國東海岸部署的速度快4天左右。美軍還可以從本土起飛轟炸機跨大洲執行打擊任務，它們完全不需要海外基地的支持。
　　海外基地非但不能穩定危險地區，反而常常加劇軍事緊張局勢，阻礙通過外交手段解决衝突。冷戰最危險的時刻——古巴導彈危機，起因就是美國人把核導彈擺到了蘇聯的家門口，逼得莫斯科不得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同樣，後冷戰時代最危險的事件之俄羅斯占領克裏米亞並卷入烏克蘭戰爭，同樣發生在美國鼓勵北約東擴，並在越來越靠近俄羅斯邊境的地方建立越來越多的基地之後。
　　美軍基地還會刺激其附近的對手尋求核武器。伊朗和朝鮮之所以尋求核彈，均可歸因於美國在兩國周邊的軍事存在。近年來，美國在伊拉克和利比亞的行動向這些美國口中的「流氓國家」表明，獲得核威懾力量，或至少保持獲得核威懾的能力是明智的，而不是危險的。
　　也許最令人不安的是，爲了防範所謂的中國或俄羅斯的未來威脅而建立的美軍基地，可能會成爲自我實現的預言。這些基地可能激起中俄兩國的軍事應對，製造出本不會存在的威脅。換句話說，美國在海外的基地非但沒有使世界更安全，反而使戰爭更有可能發生，使美國更不安全。
（郁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