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默克爾:一位現實主義者的大半生

  2019年6月18日,德國首都陽光明媚,午後最高氣溫逼近30攝氏度。這一天對剛上任不久,曾是喜劇演員的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意義非凡,他來到柏林,準備會見世界上最有權勢的女人:安格拉•默克爾。
  意外還是出現了,但並非發生在澤連斯基身上。當兩人正向上升中的國旗行注目禮時,默克爾忽然顫抖起來。爲了顯得鎮定些,她皺起眉頭,雙唇緊閉。抖動更劇烈了,以至於默克爾不得不多次將雙手交叉放在肚子前。這個手勢有雙重作用:一是爲了穩住前後晃動的軀體,保持平衡;二是掩飾緊張。
  那次會晤後,默克爾向媒體解釋稱,顫抖是由於天氣太熱,身體缺水導致的。
  9天後的一場活動上,站在德國總統施泰因身旁的默克爾再次顫抖起來,她用右手按住左臂,試圖穩住身體。
  還是2019年,7月10日,與時任芬蘭總理林內出席軍事榮譽頒獎典禮時,默克爾又抖了起來。那時,她身體抱恙的傳聞已經人盡皆知,站在後面的官員紛紛用余光觀察這位女總理,既擔憂又好奇。
  一個月內三次顫抖,人們忽然意識到,「鐵娘子」默克爾和自己一樣是個普通人,也會生病和衰老,也會在重要場合失去對身體本能反應的控制。
  那時默克爾64歲,前一年剛剛宣布將不再尋求連任執政黨基民盟(基督教民主聯盟)主席。這意昧著到了2021年9月26日德國議會大選時,她就會爲16年的執政生涯畫下句號。
  「德國是聯邦制,總理通過議院産生,而且總理的任期沒有限制。只要黨派在議院中獲得多數席位,就可以一直連任。」北京師範大學歷史學院教授、中國德國史研究會副會長孫立新向本刊解釋。
  人們常說,童年會影響一個人的一生,這在默爾克身上得到了充分體現。成長於東德和蘇聯的統治下,默克爾從小就學會保持低調和謹言慎行,還從父親那裏習得了功利般的務實態度。這些性格特點在進入政壇後均爲她提供了不小幫助。只是,隨著在位時間越來越長,國際局勢風雲變幻,她在性格上的優勢也逐漸暴露出問題。
  歐洲媒體喜歡叫默克爾「媽咪」,任職時間已經超過聯邦德國元老阿登納,僅次於自己的「老師」赫爾穆特•科爾,「媽咪」如今變成了「祖母」,也該歇歇了。
  「你就不能表現得友好點嗎?」
  1954年,德國分裂爲東、西德五年後,默克爾在西德漢堡市出生了。
  那時,默克爾的父親霍斯特•卡斯納是一名路德派教堂的公職牧師,在默克爾出生僅僅幾周後,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偕妻子和女兒移居到蘇聯管制下的東德,並繼續在那裏做一名神職人員。
  之所以稱其爲大膽的決定,主要是因爲「從西到東」實屬小衆——那一年,大約20萬人從民主德國(東德)逃到了聯邦德國(西德)。可大多對卡斯納有所瞭解的人,認爲這一舉動並非完全不可理喻。在東德教堂,卡納斯可以做到比西德更高的職位,而且他對東邊的價值觀也並不反感。
  最終,卡斯納一家定居在滕普林市的瓦爾德沃夫,這裏也成爲默克爾早年生活的中心和青少年時期的成長之地。
  艾麗卡•本是默克爾小時候的俄語老師,在本眼中,小默克爾不像同齡人,從不打扮得花枝招展,穿得十分樸素,以至於有同學嘲笑她是「灰老鼠」。「她的髮型也特別不可思議,就像扣在頭上的一口鍋。」
  很多與其有交集的人都認爲,默克爾從小就是一個性格沉穩的「小大人」,從不輕易外露情緒,這導致她在學校裏並不起眼。在同學的印象裏,默克爾從未有過男朋友,屬於「沒被親吻過的一族」。
  8年級時,本將默克爾招進了自己的俄語俱樂部訓練她參加東德全國俄語比賽。在一次俄語短劇排練中,默克爾扮演的角色需要給前來串門的客人倒杯水。
  本記得廠默克爾總板著臉,自己必須一遍遍提醒她,給客人遞水時要保持微笑,「你就不能表現得友好點嗎?」
  儘管性格低調冷淡,但默克爾學習成績優異,還多次獲得全國獎項,因此深受本的賞識。
  「她從不挑戰權威」
  身爲一名來自西德的神職人員的女兒,是一件既幸運又不幸的事。
  幸運的是,由於在漢堡有親戚,默克爾一家經常能收到一些在東德買不到的商品和食物,有時還包括錢。
  不幸的是,由於宗教在政府之外具有一定獨立性,宗教組織在東德政府眼中一度是西德間諜般的存在,這也使默克爾一家很長時間都處在監控中。
  也許是受父親影響,儘管受到「特別對待」,默克爾對東德體制並沒有多麽反感。1991年,那時已經從政的她對攝影記者赫林德•科爾布爾回憶,「我從來不認爲東德是我的家鄉……但我決定接受在東德體制下的生活方式,不和國家對著幹。」
  2005年爲總理競選宣傳時,默克爾更是直截了當地說,”那時,我決定如果(東德的)系統變得太糟,我就逃走,如果沒有那麽壞,我不會和它對著幹。我怕被迫害。」
  青少年時期與默克爾熟識,兩德統一後成爲滕普林市市長的烏力奇•施奈克曾向《紐約客》表示對默克爾微妙的不滿。與默克爾父親不同,施奈克的父親雖然也是一名新教神職人員,却公開反對東德體制。施奈克也拒絕加人大多東德孩子都會參與的「自由德國靑年團」,因此沒能完成高中學業,前半生都生活在陰影中。
  「默克爾之所以能在萊比錫大學拿下學位,主要是因爲她從不挑戰權威,並且在‘青年團’表現得出色、活躍。很多人說她加人‘青年團’是被迫的,但我的實際行動證明,你可以不參加。」施奈克說。
  另一位東德時期的反對派神職人員雷納•埃佩爾曼拒絕批評默克爾的「投機主義」——默克爾曾經公開承認加人「青年團」是出於對自己未來的務實考量。「那時候到處都是告密者,人們因爲害怕,從來不表露出真實想法。」
  埃佩爾曼表示,都是告密者的環境使東德人學會了三思而後行,說話之前多聽、多看,以免禍從口出。「東德人因此就像棋手,從政後的默克爾也一樣,考慮事情很全面。」埃佩爾曼對《紐約客》說。
  很多專家及媒體也認爲,青少年時低調沉寂的性格,在默克爾今後的從政生涯中,確實起到了不小幫助。
  她才是抓住了統一紅利的人
  1989年11月9日晚,東德政府宣布公民可以申請訪問西德,柏林牆被迫開放。終於,同根同源却因意識形態被迫分離40年的兩德人民,再一次像一家人似的互通往來。
  那時,默克爾36歲,在東德科學院物理化學研究所工作。她是所裏搞「理論化學」的唯一女科學家,對世界和科學都充滿求知欲。只是,默克爾經常抱怨接觸不到西方的文獻及科學家。
  在過去十來年裏,她對東、西德的認識早已逐漸發生變化。
  1985年,二戰結束40年之際,時任西德總統馮•魏茨澤克發表了一場里程碑式的演講。演講中,魏茨澤克坦言德國對大屠殺負有責任,德國只有接受過去,才能重新定義自己的身份,面向未來。
  出於輿論封鎖的原因,東德人並不知道這場具有歷史意義的演講,但是通過在教會的關係,默克爾得到了一份演講稿複印件,讀畢,便被深深嫉撼和吸引。
  1986年,獲批後的默克爾去西德漢堡參加親戚婚禮,坐著異常舒適的火車,窗外飄過的_德與日漸衰弱的東德形成鮮明對比。那次旅行後,默克爾堅信東德的體制注定「在劫難逃」,但考慮到家人,她還是回到了東德。
  按理說,對西德充滿好感的默克爾,本應在1989年11月9日,加人發狂般的人群,穿越商牆,涌向西柏林。但那晚,默克爾却堅持和朋友履行每周四的「例行公事」——蒸桑拿。
  蒸完桑拿,默克爾經伯恩館爾街檢查點進入西柏林,輕描淡寫地轉了一圈後,速速回到家中——她不想耽誤第二天的工作。
  爲了研究所的枯燥工作而放棄慶祝歷史,這十分默克爾。正當大家拿她「書呆子」般的行爲打趣時,誰也沒料到,默默離開人群的她才是那個真正抓住了統一紅利的人。
  兩德可以互通往來後,各類政黨開始嶄露頭角,相互角力。政壇的動蕩意昧著不確定性,但換個角度看,這也是一種機會。
  大概是想到在東德研究所繼續幹下去的未來並不明朗,默克爾決定做出改變。憑藉著科學家的理性思考和靑少年時期加人「青年團」的「務實」心理,她緊緊抓牢每一次機會,在並不熟悉的政壇闖出了一片新天地。
  推翻柏林牆後一個月,默克爾來到新成立的「民主覺醒」黨總部,希望謀得一份工作。由於沒有從政經驗,這位後來的國家總理,在當時只能做一些安裝電腦、整理文書之類的雜活。
  很快,憑藉著沉著冷靜的行事風格和過人的學習能力,默克爾迅速獲得了黨領導的賞識。
  機會來了,加人「民主覺醒」後不久,這個小黨就與在東德執政的基民盟(東德分支)合並,默克爾順理成章成爲東德最後一任執政黨的一員。
  1990年底,在兩德統一後的第一次大選中:默克爾進入聯邦議會,隨後,又在東德最後一位總理引薦下,加人了時任聯邦德國總理科爾的內閣,先後擔任了婦女和青年部部長及環境、自然保護和反應堆安全部部長。
  1999年底,受政黨捐款「黑金案」影響,基民盟主席朔伊布勒放棄競選黨首一職,於是在2000年4月的埃森黨代會上,默克爾坐上了基民盟黨首位置。隨著基民盟在2005年「險勝」拿下大選,默克爾成爲了德國歷史上的首位女總理。
  「默克爾作爲一名新教徒,來自東德,還是一名女人,頗有些『外來人』的意思。」社會民主黨黨員、前漢堡市議會議員托馬斯•鮑爾告訴本刊,2005年默克爾剛上臺時,民衆並不看好她。
  「儘管那時社民黨和綠黨等比較偏左的黨派已經有了平權意識,像在我們社民黨內,女性成員幾乎占到了4成。但女性做到默克爾這麽高的位置,確實少見。」鮑爾說。
  那時,民衆和政客管默克爾叫「Mutti」(媽咪),代表著一種諷刺和不信任,「女性擅長家長里短,能帶領整個國家嗎?」
  務實的背後是短見
  默克爾自然不喜歡「媽咪」這個外號,她又不傻,知道其背後的含義。
  所幸,見證了默克爾在處理內政、外交和危機時的表現,民衆對她的支持時高時低,並最終落在一個比較正面的區間。「媽咪」也從諷刺轉變成了帶有一絲溫情的稱呼。
  默克爾上任後的首個重大挑戰,大概就是歐洲債務危機了。2008年,次貸危機在美國爆發,隨後突變爲席捲全球的金融風暴歐洲同樣未能肀免,希臘成爲了首當其衝的目標。
  當希臘經濟處在生死存亡之時,默克爾起初並沒打算伸出援助之手。2011年,她甚至還否決了一個由美國和法國主導的紓困計劃。
  「默克爾拒絕幫助希臘,是因爲她想把錢留在家中,就像媽媽一樣。那時,德國作爲歐洲最大的經濟體,在紓困計劃中出的錢也是最多的,那是德國納稅人的錢,她不想惹選民不悅。」鮑爾解釋道。此外,歐債危機使歐元貶值,「弱歐元」對經濟依賴出口的德國其實是好事,這似乎給了默克爾更多不作爲的理由。
  據外媒報道,整個危機過程中,這位科學家出身的女總理任由自己掩埋在經濟數據和圖表裏,除了表示「不幫」外,她保持沉默,拒絕對外透露任何想法。
  2009至2011年擔任德國國防部部長的祖•古騰伯格曾將這種行爲稱爲「具有權謀色彩」。古騰伯格認爲,默克爾有等待出現更多可能的耐力,並把自己的想法隱藏在迷霧之後,這樣她就可以在沒人注意到的情况下,屢次改變主意。
  最後,在其他歐洲領導人和奧巴馬的壓力下,默克爾終於支持了一項歐洲央行的救助計劃,通過購買債券阻止希臘主權債務違約。作爲交換,希臘等其他接受幫助的國家承諾出臺更嚴格的預算政策,件接受歐洲央行的監管。
  「默克爾改變主意幫助希臘,一方面是因爲那時的民意大概五五平分,另一方面她也意識到如果歐元因此瓦解,歐洲各圃將因重返原有的貨幣體系而崩潰,想明白希臘破産對德國無益,自然也就幫了。可以說,默克爾是十分現實的,都是從德國和自己(選票)的利益出發。」鮑爾向本刊解釋。
  如果默克爾做事一直從自身利益出發,她爲什麽會在2015年決定打開國門,接收難民呢?畢竟,這一舉措直接在歐洲範圍內引發了嚴重的社會及經濟問題,甚至促進了極端、極右主義在歐洲大陸的滋生,最終導致默克爾和基民盟支持率大幅下跌。這一步,走得十分「不默克爾」。
  對此,鮑爾解釋,其實在2015年的夏天,德國民間對以叙利亞人爲主的難民普遍持同情態度——德國也是從分裂陰影中走出來的,因此比其他歐洲國家更能共情。
  其次,那時候大量難民聚集在布達佩斯的火車站等待前往德國,給匈牙利政府帶來了不小麻煩。民意普遍支持(那時大家沒想到難民有那麽多)外加周圍國家的催促,默克爾最終決定接收難民。
  「難民危機反映出了默克爾的短板,確實,務實的『投機主義』可以解決眼前的危機,但這却讓她丟掉尸長期規劃的能力。如果默克爾能想到這麽多難民帶來的潜在影響,就可能做出不同選擇了。」鮑爾說。
  爲證明默克爾的短視,鮑爾繼續補充道,當一個人沒有自己的長期目標時,當然會傾向於聽從他人意見,這也是爲什麽默克爾這麽重視民調。「歐盟現在經常因爲不能得到所有成員國的一致贊成而通過某項提議,導致效率低下,法國總統馬克龍就會從長遠考慮,想將『所有國家一致同意』改爲『多數國家同意』。在默克爾口中,你很難聽到類似的建議。」
  記者兼小說家彼得‧施耐德也曾描述過默克爾的缺乏遠見,「她就像在霧天開車的司機,只能看見眼前五米,因此始終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不能說太多。」
  「政壇夫妻」
  說到德國的外交,不得不談普京。這兩位擁有相似背景,同樣「超長待機」的領導人竟被外界嗑出了「CP感」。默克爾的官方傳記作家就曾說兩人像對夫妻。
  只是,這對政壇「CP」初次交鋒時可沒多少浪漫氣氛,甚至充滿了明爭暗鬥。
  2006年1月,剛就職不久的默克爾第一次以總理身份訪問俄羅斯,在克里姆林宮,精力充沛的普京遞給了她一隻毛茸茸的小狗。過了好一會兒,德國外交顧問霍伊斯根趁人不注意,將狗夾在腋下帶出了場地。
  1995年,默克爾曾被一隻獵犬咬傷膝蓋,她怕狗也幾乎是人盡皆知的秘密。輿論認爲,情報人員出身的普京肯定知道這件事。
  2007年1月,在黑海度假勝地索契,兩位領導人再次會面。門忽然打開,一隻黑色拉布拉多犬沖進房間,聞了聞默克爾後躺在了她脚下。默克爾頓時像「凍」住了似的,盡管强裝微笑,但還是散發出掩飾不住的恐懼。普京在一旁雙腿打開,靠在椅背上悠閑地看著一切。
  據在場人員回憶,當時很多德媒記者恨不得沖上去教訓普京。會面結束後,默克爾對媒體分析普京的行爲,十分犀利:「他想證明自己是個男人,掩飾自己的恐懼。俄羅斯一無所有,沒有成功的政治也沒有成功的經濟,只有這些(惡作劇)。」
  這種分析不無道理。如果以言劇的角度,這兩個人就像人生軌迹大相徑庭的男女主角,「窮小子」普京總想惡搞一下「富家女」默克爾。
  默克爾和普京都曾生活在蘇聯統治下,柏林牆的倒塌對前者而言是種解放,對曾在蘇聯情報機關機要部門工作過的後者則是創傷。普京放狗更像是給默克爾一個下馬威,更何况在默克爾第一次訪俄期間,還會見了俄反對派人士。
  兩人關係有所緩和是在2008年。那時,美國希望將格魯吉亞和烏克蘭拉入北約,成爲西方在俄羅斯南部的前哨。這給普京造成了極大壓力。
  獨排衆議,默克爾選擇站在普京這邊,反對北約東擴。一些專家認爲,這和德國及俄羅斯的相同歷史有關。在原東德地區,不少人甚至可以同情俄羅斯對不斷逼近的西方勢力的不安。
  孫立新認爲,默克爾的反對也考慮到了德國自身的國家安全。「地理上,德國屬於歐洲中部,坐落在西歐與俄羅斯之間。法國、英國或者其他偏西一些的國家對俄可以强硬點,但德國不敢,因爲一旦和俄國鬧翻,它就會馬上受傷。」
  總之,默克爾的反對讓德俄關係出現轉機,此後兩人每次會面,普京的態度明顯溫柔起來。一次,在全球媒體的鏡頭前,普京親手將一條毛毯披在默克爾肩上。默克爾先是一驚,隨後笑了。
  經過多年磨合,兩個人和兩個國家的關係也漸漸明晰。地理上,德國是西方(歐)和俄羅斯的中間地帶,價值觀上,默克爾是普京與西方領導人的調和人。
  當然「夫妻」難免鬧矛盾。2013年烏克蘭危機,默克爾作爲西方世界最適合與普京溝通的領導人,開始就烏內戰與其展開對話。强硬的普京毫不讓步,默克爾說了句「奉陪到底」。俄羅斯吞並克裏米亞後,兩國外交降到冰點,兩人關係也緊張起來,總是在電話裏吵架。
  前任美國總統特朗普上臺後,展開了一系列對歐盟的抑制手段。俄羅斯和德國都深受其害,自然而然又走到了一起。2018年,默克爾再次訪俄,普京手捧一大束粉白鮮花,站在官邸門口等待著她。之後,德俄之間的雙邊貿易增長迅猛,默克爾不顧美國反對,執意推進與俄的「北溪-2」天然氣管道工程。
  8月20日,默克爾最後一次以德國總理身份會見普京,普京再次爲她送上一束鮮花。兩人在國家之首位置上看著彼此從中年步人老年,不知道想起以後打交道的不再是默克爾,普京會不會感到不舍。
  德中、德美關係同樣十分重要。雖說由於歷史,默克爾對中國也有所共情,但《默克爾傳》作者斯蒂凡•柯內琉斯認爲德中關係主要還是以經濟爲基礎。
  默克爾對美國的態度,如同歷史上大多時間一樣,既要依賴,又想擺脫。特朗普對德國的重點打擊更是加速倒逼後者的「戰略自主」。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歐洲研究所所長崔洪建認爲,今後德美關係的定位應該是「夥伴」先於「盟友」,「平等」先於「追隨」,「合作」系於「博弈」。
  我們需要領導,不是媽咪
  經歷過獨裁的納粹統治,德國人對任期很長的領導人其實是有所忌憚的。
  孫立新用默克爾的「老師」科爾舉例。當科爾在兩德統一後尋求第四次連任時,民衆就已經不大能容忍了。「大家說科爾,如果你再連任就要超過共和國元老阿登納了。阿登納作爲現代聯邦德國的創建者,幹了12年,有這個資歷,你作爲後起之秀,怎麽能超過前輩?」
  「科爾第四次成功連任,超過阿登納後,民衆又有了新的恐懼——如果再幹下去,他的任期恐怕會超過俾斯麥(19年)。德國民衆對俾斯麥既佩服又恐慌,雖然他治國確實有一套,但本質還是一個大獨裁考,形象專橫暴力。科爾要是超過俾斯麥就是新獨裁。」孫立新對本刊說。
  默克爾却很少在民衆中激起類似擔憂。鮑爾將其歸功於默克爾低調、務實的性格。不像其「前任」施羅德那樣經常上電視,接受采訪,媒體對於默克爾的私生活瞭解十分有限,就連現在也沒人說得清默克爾放棄科學,進入政壇的真正原因。
  「默克爾幹了這麽多年,對20歲以下的孩子來說,她和總理是劃等號的。早上起床時她在那裏,睡覺前她在那裏,第二天她還在那裏。最重要的是她不貪污,沒有醜聞曝出,慢慢地,德國人都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習慣她了,就像媽媽一樣。」
  社會中,還有人把默克爾的超長執政時間歸功於「拿來主義默克爾經常將其他黨派的議題變成自己的,比如綠黨的反核能倡議。孫立新認爲這使基民盟的選民蕊礎越來越大,也使該黨從一個中偏右的黨派變成了中立黨派。到了2017年,與基民盟多次組閣的社民黨忽然意識到自己快被默克爾「同化」了,爲了不變成小透明,死活要推舉舒爾茨爲下届總理候選人,挑戰默克爾。
  另一邊,還在感慨默爾克像母親的鮑爾話鋒一轉,表示她已經執政這麽多年了,都是老政策,民衆也有些厭煩了。「現在,德國不再需要一名『媽咪』,而是需要一名領導,帶我們走出危機。」
(劉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