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伏敵營的中共地下黨員
1960年冬,時任軍事科學院戰史研究部部長的韓練成因病在家休養,李克農上門探望。
韓練成的妻子汪萍對李克農也很熟悉,笑盈盈的將他迎進了家門,回頭就對丈夫說道:「李經理來了。」
韓練成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疑惑的問了一句:「你說誰?」
屋子本身不大,韓練成與妻子汪萍之間的一問一答被李克農聽見。
本就與他們夫婦相熟的李克農也沒有客套,在隨行警衛的攙扶下,笑容滿面的走到書房門口:「桂林的李經理來看望七哥了。」
韓練成驟然聽到李克農的聲音,立馬走到門口,一邊走還一邊回頭埋怨夫人:「你怎麼還叫他李經理。」
李克農1955年被授予上將,是57名開國上將中唯——個沒有帶兵打仗過的人。
一聽丈夫埋怨,汪萍也笑了:「我只記得過去的稱謂,哪知道現在該怎麼稱呼?”
李克農與韓練成相識於抗戰時期,當時韓練成在桂系第十六集團軍任參謀長,李克農是八路軍駐桂林辦事處主任,彼此常有往來,韓練成那時還是國民黨軍將領,對共產黨在廣西的活動有過頗多益助。
不過,李克農也是後來才知道,韓練成雖然是西北軍出身,但早在大革命時期便傾向於中國共產黨,只是沒入黨。
1942年5月,韓練成在重慶密會周恩來,在周恩來的幫助下加入地下黨組織,當時主要負責聯絡的就是李克農、潘漢年,為了便於聯絡,李克農按照韓練成朋友裏的稱呼,稱他為「練哥」、「七哥」,韓練成則叫李克農「蠻兄」(李克農當時有個名字叫曼梓)。
李克農之所以叫韓練成「七哥」,也是有特別來歷的。當然,這不是說他們有兄弟七人,事實上1942年韓練成到重慶見周恩來,是托了一個人的關係。
此人名叫周士觀,是馬鴻逵的第十七集團軍駐重慶辦事處主任。
1925年1月,馮玉祥就任西北邊防督辦,收編了馬鴻逵的第五混成旅,之後這個第五混成旅在固原招考軍官教導隊,韓練成(甘肅固原人)當時也正走投無路,就參加了馬鴻逵的軍官教導隊。韓練成與周士觀是老熟人,因周排行第六(這個排名不知道從哪兒論的),人稱六爺,因韓練成與之交好,所以兩方的朋友圈都稱呼韓練成為「七哥」。以至於這個習稱一直流傳下來。建國後,周士觀參加了民建,擔任過政務院參事。
1942年5月,韓練成找周士觀幫忙,周士觀一開始還以為,韓練成說的是馬鴻逵部。不過,對周士觀,韓練成很是信任,因此直言不諱的告訴他:「不,我對他們早就沒興趣了。我是想請六哥替我安排一次和周恩來單獨見面的機會。」
周士觀大感詫異:「你和他常見,又是師生關係、上下級,我在你們倆中間,不合適吧?」
周士觀知道,韓練成當時深受蔣介石重用,曾被蔣特許為黃埔三期畢業,因周恩來曾任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所以周認為他們兩人有師生之誼,同樣韓練成每次見周恩來,同樣也是執師生身份見面。
不過,韓練成幾次見周恩來,身邊都有蔣介石乃至桂系的人在,說話不方便,所以他才托周士觀出面:「這一次,我想單獨同他們見面,而且是不留痕跡的見面。」
周士觀本就對中國共產黨有好感,女婿於伶就是共產黨員,見此情形也不再推脫。
就這麼著,韓練成成為潛伏敵營的中共地下黨員。
「隱形」至今未足奇
韓練成被稱為「隱形將軍」,最早是李克農率先叫起來的。
韓練成遊走在敵營,身邊的人自然也要擔驚受怕,其中受影響最大的莫過於夫人汪萍。汪萍是後改的名字,她的原名叫汪嘯雲,江蘇吳縣人。
韓練成與汪萍什麼時候成婚,如今資料中能體現的已經很少,大部分都是她後來的傳奇經歷。不少文章中都稱,汪萍知書達理,而且很支持丈夫革命,經常用籃子偷偷裝金條給地下黨。
韓練成雖然是1942年5月才與周恩來見面,但因為接觸李克農很早,當年兩人在桂林時便有往來,汪萍作為助手,經常是受丈夫的指示,竭盡全力的幫助李克農。
1941年1月20日,八路軍駐桂林辦事處取消,李克農要回延安,韓練成曾私下裏相送,當時李克農曾囑咐了一句:「今後如有人來尋求幫助,就說是桂林的李經理、蠻先生介紹來的。」
汪萍其實知道丈夫的社交關係很複雜,她也弄不清楚丈夫身邊一些朋友的身份情況,對李克農她也只是記住了一句——「桂林的李先生」。以至於時隔多年以後,汪萍見了李克農,還是這麼稱呼。
等到韓練成正式成為中共地下黨員以後,汪萍身上的擔子就更重了,雖然她很少直接參與消息情報的傳遞,但卻常從經濟、物資、住宿、交通等方面,幫助李克農、潘漢年以及地下黨組織成員。
1949年1月,韓練成、汪萍夫婦以及子女經香港回到解放區,被安排在中央社會部核心工作,就住在李克農臥房對面的客房。
1960年冬,李克農在隨員的陪同下探望韓練成,當時臨近中午,汪萍留下他們吃飯。李克農當時還打趣的說了一句:「勞煩『後勤部長』。」
說這話,李克農還跟身邊的隨員說:「這位就是我對你們常說起的,『國軍』的將軍夫人,我們八路軍辦事處的『後勤部長』。」
一句話說的汪萍也怪不好意思:「我哪兒當過什麼部長,叫我七嫂、七嬸都好。」
汪萍心靈手巧,很快就端上來四菜一湯,一道菜一道菜的介紹,還對李克農說:「這獅子頭還是跟葉媽媽學的……」
這韓練成故作神秘的對李克農說:「蠻兄,你知道她說的葉媽媽是誰嗎?」
李克農搖搖頭,大感好奇:「是誰?」
韓練成哈哈一笑,告訴李克農:「是蔣委員長手下中統局長葉秀峰家的老太太!……不過,是他自己的媽媽,還是他太太的媽媽,我們沒搞清楚。」
李克農這才明白,他繞有深意的望著汪萍,不住的讚歎:「噢?我以為只有你是個隱形人,沒想到七嫂更是深藏不露啊。」
酒過三巡,韓練成詩興大發,提筆寫道:
桂林、重慶、東黃坭,「隱形」至今未足奇。
夫人再設「後勤部」,上將仍作「李經理」。
韓練成「隱形將軍」之名,也就此埋下伏筆。不過因出於保密,韓練成有關身份資料一直到他去世都未揭秘。
1955年9月,時任蘭州軍區第—副司令員的韓練成被授予中將軍銜,授銜之前周恩來找他談話:「根據條件和貢獻,如果按起義的國民黨軍軍長對待,完全可以授上將軍銜。」韓練成明確表態:「和平建國,我就該功成身退了,還爭什麼上將、中將?何況,你是最瞭解我的人,我是什麼起義將領?再說,我幹革命本來就不是為著功名利祿。」
值得一提的是,韓練成堅持按照入黨時的職務、級別,接受中將軍銜,但在對外上,仍然宣稱韓練成是起義將軍,但他把按照起義將領發給他的黃金,全部都交了黨費。
一直到韓練成1984年去世,訃告上寫的都是「愛國將領」。
「深藏不露」的人
也正如李克農所評價的那樣,汪萍確實是一個「深藏不露」的人。
萊蕪戰役時,韓練成在楊斯德的幫助下,藏身在萊蕪城中一處中共地下黨的秘密據點。韓練成與陳毅會面以後,提出了一個十分大膽的建議:「我決定還是先回國民黨那邊去,我先到南京,向老蔣報告戰鬥情況,要求他重建46軍,下次再送一份厚禮給你們。」應該說韓練成這一決定,無疑是很冒險的。
陳毅一開始本來是不同意,在韓練成一再勸說下,只好答應,不過為了方便聯絡,華野派出了具有豐富經驗的敵工幹部張保祥跟隨韓練成一同到南京。
一路上,韓練成就安排好了張保祥的身份,即韓部已故團長王漢卿的兒子王忠傑。
不管如何,韓練成突然出現在南京家裏,倒把夫人汪萍嚇了一跳,因為自萊蕪戰役結束後,到處謠傳稱韓練成死於亂軍中,以至於個別膽小的一看見他,竟然慌慌張張的大喊:「不得了了,韓軍長的魂兒回來了。」
不等夫人問,韓練成拉過一旁的張保祥:「忠傑,過來,這個是你七嬸。」
張保祥上前下拜,恭敬的喊了一聲:「七嬸。」
汪萍滿腹狐疑,一看丈夫的面龐,就頓時明白,眼前這個年輕人是中共地下黨派來的聯絡員。
照理來說,一個身居高位的國民黨軍軍長,身邊出現了一個可疑的人,必然引起特務的懷疑,況且在韓練成身邊,還有個軍統特務出身的副官在。
韓練成囑咐妻子安排張保祥住在家裏後,拉著妻子的手就上了二樓臥室,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夫人。「今後,你這個『七嬸』,也要演得跟真的一樣。」
誠然,汪萍不是一名地下黨員,但她很清楚丈夫話中的分量:「你放心吧!」
不能不說,汪萍與張保祥都是演戲的高手,他們把嬸母對侄兒的關係演繹的淋漓盡致,也成功騙過了特務。
當時,萊蕪戰役剛剛結束,國民黨內部對韓練成質疑的聲音不絕於耳,軍統特務也幾次想辦法試探,如果沒有汪萍這個賢內助夫人輔助,只怕韓練成還會有很多危險。幾次國民黨特務都懷疑,但都被汪萍掩飾了過去。
不過,即便如此,韓練成仍然遭到特務監視懷疑,甚至就連蔣介石對他也不信任起來。
1948年夏,韓練成被派往蘭州。
韓練成離開南京時,當時南京城中已經是暗流湧動,杜聿明、何應欽不斷的指責韓練成在萊蕪戰役時同中共地下黨之間有聯繫,為了安全,韓練成囑咐張保祥回解放區去,自己仍赴任蘭州,臨別之前,他特意交待妻子:「我離開南京以後,你馬上就帶孩子們去鄉下,那裏安全一點。」
可沒想到的是,汪萍卻在為丈夫考慮:「我不能走,我一走,別人會懷疑你的。」
於是,在韓練成赴蘭州以後,汪萍仍留在南京,應該說當時在南京的韓練成家,已經成為中共地下黨秘密聯絡的據點。
1948年7月,韓練成向上級申請,仍然派張保祥回來,當時華東局統戰部部長胡立教還囑咐他:「你到了以後不要同南京的地下黨聯繫,直接到韓練成家,一切行動聽他指派。」
為了接張保祥回來,汪萍還特意編了一段話,說張保祥是回山東探親,以遮掩特務的耳目。
韓練成到了蘭州以後,才從張治中口中得知,杜聿明、何應欽已經掌握了實際證據,證明他與中共地下黨有聯繫。
1948年10月30日,韓練成秘密從蘭州趕回南京,在張保祥的安排下,登上了去上海的列車,而在上海的周士觀則安排韓練成赴香港暫避,那時,韓練成的夫人以及子女仍滯留南京。
因為整個過程乾脆利索,竟然沒引起國民黨特務絲毫懷疑。
—直到十幾天以後,汪萍以及其子女才在張保祥的掩護下,送到上海,不久之後,在周士觀安排下,動身赴香港與韓練成團聚。
等到國民黨當局想抓捕時,韓練成一家幾口已經經東北到了西柏坡。
(陳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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