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對螞蟻集團及其旗下機構的罰單終於開出來了。
  7月7日晚，證監會發文公佈了處罰結果：「金融管理部門依據《中國人民銀行法》《反洗錢法》《銀行業監督管理法》《保險法》《證券投資基金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等,對螞蟻集團及旗下機構處以罰款（含沒收違法所得）71.23億元。要求螞蟻集團關停違規開展的『相互寶』業務,並依法補償消費者利益。」
  對此，螞蟻集團的回應是：「誠懇接受、堅決服從。」
  螞蟻集團的老對頭，騰訊旗下的第三方支付平臺財付通（微信支付是該平臺的產品之一）也收到了來自中國人民銀行的罰單，總金額近30億元。證監會的公告提到：「目前，平臺企業金融業務存在的大部分突出問題已完成整改。金融管理部門工作重點從推動平臺企業金融業務的集中整改轉入常態化監管。」
  在螞蟻上市折戟近三年後，這張罰單被投資者視為「靴子落地」，這場互聯網整頓終於過去，反壟斷風暴也漸漸平息。移動互聯網時代的支付戰爭，又回歸到天下兩分的狀態。
  「監管之夜」
  罰單一到，阿裏巴巴的股價卻漲了，當日美股盤前漲超3%。
  這是教科書式的「利空出盡」，即當證券價格因種種不利消息的影響持續下跌，跌到一定程度，投資者不再被這些因素影響，證券價格開始反彈上升。對螞蟻來說就是如此，現在，市場又開始期待螞蟻重啟上市了。
  回想螞蟻集團首次計畫上市的前夜，還是讓人心有餘悸。
  「監管之夜」特指2020年11月2日，杭州市西溪路上支付寶大樓那個燈火通明的夜晚。
  當晚9點，證監會官方微信突然發布消息：「今天，中國人民銀行、中國銀保監會、中國證監會、國家外匯管理局對螞蟻集團實際控制人馬雲、董事長井賢棟、總裁胡曉明進行了監管約談。」
  僅一周前，螞蟻集團IPO初步詢價才正式完成，最終A股發行價確定為每股68.8元，總市值2.1萬億元。這個巨大的集團正急著駛向下一個階段。2019年螞蟻總支付交易規模達到了111萬億元，比中國當年的國民生產總值還多了12萬億元。
  就在敲鐘前夕，被四部委突然同步約談，螞蟻集團算是又拿下了一個中國首次。上市計畫被緊急叫停。
  有媒體猜測，阿裏巴巴創始人馬雲在當年10月的大膽發言多少對螞蟻產生了負面影響。據央廣網報導，馬雲在上海外灘金融峰會上對監管的情況提岀過尖銳意見。
  商業顧問、潤米諮詢創始人劉潤曾分析，這次叫停的直接原因是由中國銀保監會和央行聯合發佈的新規一《網路小額貸款業務管理暫行辦法》。新規限定了小額貸款公司出資比率的最低限，和資金杠杆的最高限。監管環境變化，螞蟻集團的盈利能力大幅受挫。
  於是，在馬雲等人被約談的第二天，上交所發出螞蟻暫緩上市的通知，在被約談的直接原因之外，通知也寫明：「你公司也報告所處的金融科技監管環境發生變化等重大事項。該重大事項可能導致你公司不符合發行上市條件或者資訊披露要求。」
  此後，螞蟻集團開始了近三年的漫長整改。
  移動支付大戰
  人們已經快忘記使用移動支付前的生活了。過去，買完礦泉水要先把找零塞回口袋，轉賬和提現需要找ATM機，打車需要站在路邊等計程車，坐地鐵和公交也要提前準備好硬幣。
  隨著科技進步，各行業的移動互聯網化，移動支付出現，並滲透進生活的每個角落，它變成這個時代的基礎設施之一。而它成為互聯網基建的過程，也正是支付寶與微信支付進行
  的一場漫長戰爭。
  移動支付的大戰開端於馬雲的一個戲劇性的新年。在2014年2月3日，大年初四，馬雲緊急召回所有正在休假的公司高管。據晚點報導，時任CEO陸兆禧和C00張勇訂好最
  近的航班。遠在夏威夷的時任馬雲特別助理吳泳銘沒有訂到航班，索性包下一架飛機趕回來。
  那時馬雲顯然很是不安，如社交媒體上流傳的他在來往（當時阿裏內部孵化的社交軟體）上的截圖，他們遭遇了「偷襲珍珠港」。
  敵人是微信。在春節這一周裏，微信僅用一個「紅包」的功能，就讓超過3000萬用戶綁定了自己的銀行卡。
  此後，馬雲在接受《福布斯》釆訪時提到：「我們是春節提前三天回來，春節之後，我們就完全想清楚了。其實在前一段時間，我們只是亂了一下。」
  移動支付戰爭正式開打。
  其實早在2014年1月，打車之戰就已經開始了。表面上看起來是滴滴打車和快的打車的出行之戰，但背後,這兩家公司分別由騰訊和阿裏投資。滴滴打車獲得了微信支付14億元的補
  貼，阿裏也迅速跟進。
  兩家公司連燒二十多億元，燒沒了市面上其他的打車軟體，但也燒出了移動支付的新局面。市民們一邊享受著幾塊錢打車的快樂，一邊忘掉了招手即停的計程車，一邊又迅速習慣了移動支付工具：支付寶和微信支付。
  2015年，滴滴和快的兩家公司合併。出行戰爭結束，移動支付又開闢了新戰場。兩家巨頭針對支付入口的爭奪站，使得各個行業糾纏在一起。從出行打到團購，再打到o2o和共用經濟。
  線下商戶也被微信支付和支付寶的地推隊伍拉扯著。支付寶拿下肯德基的獨家合作，微信支付就在兩個月後拿下了麥當勞。馬化騰本人甚至在2017年去合肥坐公車，體驗剛推廣成功的微信支付。
  2016年12月，馬化騰宣佈，微信支付線上下的份額已經超過了支付寶。到2019年，支付寶線上上支付場景中的市場份額又超過了微信支付。
  超級App的煩惱
  這場移動支付戰爭恐怕是中國互聯網史上最漫長，也是最昂貴的對峙。
  移動支付的基建完成，也孕育了這兩家巨頭。阿裏和騰訊在移動支付的市場份額已在2016年後趨於穩定，共用超過90%的市場份額。其中支付寶超過50%,微信支付佔據40%。
  作為支付寶的母公司，螞蟻集團成為全中國最大的數字支付平臺，在「胡潤2023全球獨角獸榜」(價值10億美元以上的非上市公司)中，螞蟻集團位列第三，僅次於位元組跳動和SpaceX。
  支付寶也憑藉全球超過十億的注冊用戶，成為超級App。然而，超級 App也有煩惱。
  根據久謙中台數據，2023年1月，支付寶擁有9.31億月活，而人均日使用時長僅為10分鐘。遠低於同樣是9億級以上月活的拼多多和淘寶，兩者的人均日使用時長約為20分鐘，微信更是達到了86分鐘。淘寶和支付寶1.7次的日均打開次數，也已經遠遠落後於40次的微信與7.2次的抖音。
  這些煩惱；是一個想當超級App 的支付工具必然會產生的。為此，它也在不斷努力，支付寶涉足了內容、社交圈子、短視頻、直播以及本地生活，且推出了聲控支付、面部識別支付等，對支付寶來說，只有擺脫單一的手機支付，才可能贏下微信。
  支付寶也有自己獨特的優勢，微信支付依託於微信存在。而螞蟻集團獨立於阿裏巴巴，早在2014年，阿裏巴巴集團就分拆旗下金融業務，成立浙江螞蟻小微金融服務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作為一個單獨的App,支付寶也能更方便地在金融服務上做更多拓展。借唄、花唄、螞蟻聚寶、芝麻信用等，構築起了屬於螞蟻集團的金融生態。
  這場持久的競爭花樣層出不窮，直到監管的力量同時降臨。監管之手不希望看到微信支付和支付寶任何一家徹底打敗另一家，讓市場被完全壟斷。
  新的開始
  在罰單下來之前，螞蟻集團已經進行了持續的整改，在業務上，努力把流量、科技、金融分開，公司管理上，則繼續強化螞蟻和阿裏的隔離。阿裏巴巴分拆成6個業務集團，減少了對市場的壟斷格局；螞蚊集團也降低了杠杆率，關閉了相互寶。
  阿裏巴巴2022年年報顯示，時任螞蟻集團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井賢棟、首席技術官倪行軍等高管，都不再擔任阿裏巴巴合夥人。螞蟻集團與阿裏巴巴完成了切割。馬雲本人則徹底放棄了對螞蟻集團的實際控制權。
  2023年1月7日，螞蟻集團發佈的《關於持續完善公司治理的公告》寫道，馬雲及其一致行動人的投票權由此前的53.46%調整為包括馬雲、螞蟻高管等在內的10名自然人分別獨立行使股份表決權。馬雲的表決權下降到了6%。
  在外界看來，這些資訊都是為螞蟻集團重新上市增添希望。
  微信支付和支付寶的大戰告一段落，同時拿到罰單，走進下一個階段。這些龐大的互聯網公司業務合規性基本達到了監管要求。而當下的經濟環境，也愈加需要互聯網行業的繼續發展。
  監管部門也表示，「支持、鼓勵平臺企業持續提升金融普惠性，推動科技金融創新，增強國際金融競爭力，更好地服務實體經濟和民生需求。」
  在商業顧問劉潤看來，這張罰單也許稱得上是一個「里程碑」事件。「對互聯網行業來說，至少清楚了，什麼事可以做，什麼事一碰就要嚴懲。哪些要嚴懲，怎麼嚴懲，都有典型了。對金融行業來說，至少清楚了，金融體系要回歸到嚴謹的模式裏來了。」
  至於馬雲，近一年來，他前往荷蘭、日本等地的多個農業研究機構，考察農業漁業技術；成了日本東京大學「東京學院(Tokyo College )」的客座教授，專業是「可持續性農業、糧食生產」。他不再在公開場合談及金融事宜，而是享受一場新的「雲遊」。
  （勞駿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