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運會後,我讀懂了成都文化

  連日來的高溫爆表,擋不住人們出行的熱情。而全國旅遊市場的炬火,正向西南蔓延。
  來自攜程、去哪兒、同程等平臺的資料顯示,今年夏天,前往成都的機票、酒店預訂量均呈明顯增長。尤其是7月底開始,得益於大運會助攻,成都一度趕超北京和上海,位列平臺目的地排行首位。眼下,這股熱浪仍未完全消退。
  拋開場外因素,在旅遊版圖中,成都常年佔有強悍的地位和影響力。哪怕是最熱的七八月,暑氣自平原漫湧而過,也能蒸騰出安閒、熨帖的生活圖景。此時來蓉城遛個彎,看眼大熊貓,左手端起蓋碗茶,右手摸一圈麻將,豈不快哉?
  對於普通的觀光客而言,要想被餮足,來趟浮光式的打卡和體驗即可。但若要捋清一座城市獨特的精神密碼,我們需要的,絕不僅是棱角被磨平的同質化標籤。
  翻開千年的歷史掌故,將擷取的碎片拼湊起來,成都非凡的氣質在不同時空下流轉。它預言了一個西南都會持續的開拓,邁進,也在不斷提醒著外界,那些紮根在城市光鮮、摩登的土壤裡,為其注入豐盛養料的究竟為何。
  憶·蜀香情懷
  成都的建城史,迄今已有2300多年。作為長江上游古代文明起源與發展的中心,此地見證了無數先民智慧的果實,且得益於城址未變、城名未改、中心未移,在許多經濟高速躍進的城市中,成都仍保持了完整而獨立的文脈。
  然而,迥異於今人印象中四通八達的局面,古蜀時期的成都,備受地理不暢困擾。李白詩中有雲:「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加上閉塞的盆地地形,對工商業繁榮提出了嚴峻的考驗。與此同時,四川與周邊七省接壤的特點,又註定了其戰略性的要塞位置。
  面對道路的險狹崎嶇,蜀人沒有妥協,而是懷進取之心,拓寬和外界的連通。
  秦惠王伐蜀時鑿孔駕棧,貫穿了從長安到成都的交通網。到秦漢,成都斥人力和物力,進一步攻克了地緣的桎梏,晉升為司馬遷所說的「棧道千里,無所不通」。自此,中原和西南各地有了密切交流、混融的走廊。
  逢山開道,治水利民。除了在絕壁溝壑之間築路,蜀人也沒忘記膏壤農業的迫切性。秦國蜀郡太守李冰組織修建的都江堰,讓滾滾岷江水流經成都,使其「天府之國」的美名遠播。物產豐饒而多樣,成了人們對這方寶地由衷的誇讚。
  依託富庶的地理個性,在文化氣候的變革上,成都很快扛起了西南部的大旗。從漢代「列備五都」,到唐代的「揚一益二」,蜀地傳統的文化風俗在與南中、中原和楚文化的相互影響和滲透中,不斷推陳創新,迸發出強韌、厚重的生命力。
  說到這,不得不提到從先秦到新中國成立後的三線建設期間,成都歷史上掀起的數輪移民潮。在素有「成都活字典」之稱的巴蜀文化學者袁庭棟看來,成都最明顯的特色,即包容、不排外,便和「7次大移民,95%的祖先都來自外省」有關。
  浩大的移民運動,既為成都輸送了大量青壯勞動力,又讓文化的雙向交流、視野的開闊不再是空想。譬如著名的三星堆、金沙遺址,作為古蜀文化象徵,便已憑著詭譎想像和高超的鑄造細節,被奉為濺落中華文明長河的星斗。
  到了漢唐,成都遍地皆是洋人生活的印跡,和絲綢、漆器等手工品雲集的市場。北宋時期,世界上第一張紙幣「交子」誕生在成都,足以讓人管窺此間當時火熱的商業氛圍。
  在橫貫東西、連接亞歐的「南方絲綢之路」中,成都也是個重要的驛站。從先秦至隋唐,蜀錦作為成都出圈的名片,為其冠上了「錦城」「錦官城」等雅致的別稱,與蜀繡並稱「蜀中瑰寶」。
  此外,成都還是國內乃至全世界最早的茶葉集散中心。漢代王褒的《僮約》,顧炎武的《日知錄》等都曾記載飲茶之風始于巴蜀。茶馬古道上旖旎的香味,至今仍在人間彌漫。
  伴隨著諸多先天與後天的滋養,成都的商賈之風漸盛,反哺了藝術、宗教和科技同步走向高峰,讓更多人記住了它朝氣與活力的樣貌。只是在城市建設的轟鳴聲中,有太多殘章斷篇容易被埋沒,徒留幾聲喑啞的講述。
  臥榻錦江之畔,當往日的滄流逝去,如何實現傳統文化的轉型,使得天府自有的內涵與遺存,能在新時代語境下煥發出絢爛的光彩,乃成都人當前亟待面對和解決的一道考題。
  探·傳承新姿
  近年來,在大力扶植新興產業的基礎上,成都瞄準第十四次黨代會報告中提出的打造「世界文化名城」、豐富市民精神文化生活、提升「三城三都」國際美譽度和全球影響力等願景,啟動了積極的文旅融合嘗試。
  在建築學的經驗視角裡,構築人和歷史情境、場地之間的強關聯,最有效的無疑是「活」的展館。如陳丹青所說:「我上過世界上最好的大學,就是博物館。」
  過去十年間,成都博物館及其他公共文化機構的數量飆漲,陳列展覽和活動的品質也迎來了明顯提升,它們對於記憶和鄉愁的留存來說,無疑價值斐然。
  在天府廣場西側,成都博物館新館於2016年落成,建築造型源于古蜀文明對西山的崇拜,館內藏品眾多,有成都古代的文物、青銅器、玉器、書畫等,曾獲第十六屆、第十八屆「全國博物館十大陳列展覽精品獎」等國家級獎項。
  武侯祠,作為全世界影響最大的三國遺址博物館,被文化部授予「國家文化產業示範基地」。館內設有專門的三國文化研究中心,凝結了古蜀文化精髓。在面向大眾的科普上,每年春節,武侯祠都會舉行盛大的廟會,以互動感極強的形式,讓遊客「夢回三國」。
  綜合的文化平衡之道,也體現在成都天府美術館、當代藝術館、城市音樂廳等時髦的「打卡地」上。這些場館前瞻性的設計和表達,和著眼於美育功能的成都博物館互為補充,形成有張力的新舊對話關係,激發著人們對天府文化更多維、生動的想像。
  在城市化浪潮中,成都人親切的歸屬感和身份認同,除了博物館和紀念館,還和多處開放的古城、街坊遺址分不開。
  拿位於成都新津的寶墩古城遺址來說,此地是我國長江上游地區時代最早、面積最大的史前城址,也是成都平原上人類第一次大規模定居的地點,研究三星堆文明起源的重要線索。面積約276萬平方米的聚落,像一支如椽巨筆,書寫著遙遠的天府農耕文明。
  在對遺址的修繕和改造上,考古工作者歷經多年發掘,不僅挖出了石斧、石鑿、石錛等先民留下的農業器具,還成功建立了集產學研於一體的寶墩遺址考古工作站,讓遊客在自然的懷抱中,近距離感受4500年前的煙火氣,並且為周邊百姓創造了繁多就業機會。
  秉持同類更新理念的,還有春熙路附近的江南館街唐宋街坊遺址。規劃團隊創造性地採用「微改造」,基於老街原有的形制、肌理和外輪廓,使其隱匿在喧嘩的都會中,讓路人一個旋身移步,便能穿越到唐宋時期錦官城的華燈下。
  完成對歷史記憶的儲存後,成都轉型的下一步,是讓流動的生活美學在人們安穩、巴適的日常裡紮根。
  從知名度甚高的國際詩歌周、非遺文化節等城市文化品牌活動,鶴鳴茶社折射的品茗文化,到李白登高的散花樓、杜甫草堂對薪火的賡續,過去這些年,數不清的古典符號和印跡開始湧向前沿,為市民構築起學習和交流的平臺。
  這場文化的傳承之旅,於城市錯落有序的格局中,沿襲了天府文化別樣的內涵。於是,當成都日漸轉型為氣派的現代化都會,人們驚喜發現鋼筋水泥和抽象幾何線條中,也能容下古樸清雅的景致,讓市政規劃管理添了幾分底蘊。
  當然,若是要讓「世界文化名城」的殊榮更鏗鏘擲地,還得需要一些重磅的標誌性事件,作為撬動未來人文交流的砝碼。剛剛圓滿畫下句點的大運會,便是個絕好的例子。
  赴·未來盛宴
  提到大型體育賽事,除了運動純粹的魅力,還能延展出哪些期待?每個人對此都有自己的答案。而當我站在大運村蜿蜒的綠道,和大運會開幕式的觀眾席上,最深切的感觸,還是一座千年古都飄蕩的文化氣息。
  沒錯,作為地景重構的一部分,任何運動盛宴的召開,都是東道主展現文化精神的良機。借由這個打破語言、種族等壁壘的舞臺,原本靜態的文化遺產,得以與大眾連結,取得良好傳播效果。
  在大運會執委會的構想中,對天府文化意涵的推廣,絕非片段性、偶然性的靈感乍現,而是要由點及面地,滲透在每個賽事環節上。
  首先是集萃各種巧思的紋樣。從糅合了「太陽神鳥」與「鳳凰」的會徽,面如川劇臉譜、以熊貓基地的大熊貓「芝麻」為原型創作的吉祥物「蓉寶」,到鐫刻有良渚玉鳥、商周青銅器、甲骨文等等,且綬帶採用了蜀錦織造技藝的獎牌「蓉光」……大氣與質感並存,寫就鮮明的地域詩篇。
  這些協調的文化元素,於細節處見真章,深刻反映了「在地化」和「本土化」的原則。按袁庭棟老先生的話來說,成都從未辦過一場規模如此浩大的國際賽事,因此所有艱辛付出的原點,都是「希望所有人愛上這裡」。
  對風土文脈的書寫,既要有貼襯的視覺載體,也要建立在讓文化可親、可感、可觸的實踐上。在大運會期間暢遊蓉城各個角落,能輕鬆發現這種儀式感的注解。
  在大運村互動體驗中心,基地面向世界各地的嘉賓,安排了數十種既有中國風、又極具巴蜀特色的文化體驗活動,如剪紙、皮影戲、書法、繩編等等。日均56場「沉浸式」體驗活動,奏響了地道的迎賓曲,讓靈感擦出的絢麗火花感染著每個人。
  如果說這些亮眼的方案設計,是傳統符號改良後與當下接軌的象徵,那麼經由頂尖的創意團隊助陣後,天府文化極強的包容力,必將進化為一場聲光電激蕩的視覺盛宴。
  7月28日晚的開幕式上,「太陽神鳥」作為核心的意象,緊扣開幕式「成就夢想」的主題,銜接起大運會內在的精神品格。當聖火點燃,偌大會場中升騰起對光明、奮發的眷戀。蘊藏數千年的文化哲思在現代科技推動下,跨越藩籬,實現了大範圍的同頻共振。
  入場環節,投影打出鋪灑整個跑道的七彩絲線,寓意三千年巴蜀文明盎然的律動,和奔走於「錦繡之路」上的全世界青年健兒。緊接著,引導員手持由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蜀繡代表性傳承人郝淑萍手工繡制而成的蜀繡引導牌現身,瞬即成為目光焦點。
  8月8日在成都露天音樂公園舉行的閉幕式,同樣以大型歌舞劇、機器人互動等潮流形態,對天府文化的謳歌發揚光大,留下了頗多難忘的剪影。就像總導演甲丁所說:「我們的定位是讓全世界記住成都,你必須有大膽破圈的精神,才能符合成都人的時尚審美。」
  從草案、圖紙到成品,人們看到的是對傳統根脈由衷的理解和敬畏,更是通達天地的寬廣視野。哪怕大運會落幕,這些遺存下來的文化地景,也將如疏朗的活水般,持續以生生不息的力量潤澤城市的發展。
  (鄒迪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