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色產業:性治療的真相

倉河下,是杭州市內一條僻靜街道的名字。童嵩珍在這裏的工作室,相距繁華的體育場路只有二三百米——這是絕對隱私與市井喧囂之間的距離。

委身於中西醫結合門診、胃腸病研究院等招搖的牌匾背後,“杭州寶善堂性福中心”,即“臺灣嵩馥性健康管理中心杭州分中心”沒有任何自己的標識。它用刻意的低調,盡可能為到訪這裏的人營造一種安全感。

即使走進診療區,也沒有文字指示這裏究竟是什麼科室,每個房間房門緊閉,門上都釘著一塊相同的牌子——治療室。為了避免來訪者相互遇到而帶來的尷尬,“看病”實行嚴格的預約制。因而,和普通醫院裏吵吵嚷嚷的情景不同,走廊裏看不到任何候診者,來訪的人一到這裏就“閃進”預定好的治療室。實際上,這裏根本就沒有“患者”或“病人”,每一位前來尋求治療的人,都被童嵩珍和她的同事稱為——“個案”。

在網絡上,41歲的童嵩珍有“臺灣第一性治療師”之稱。八年前,她首次在臺灣新北市的廣川醫院開設“性福門診”,隨後又把性健康管理中心開到臺北。近兩年,她分別在武漢和杭州拓展性治療業務。

進入大陸的時間雖然不長,但童嵩珍似乎已經是性學界的“圈兒裏人”。2014年8月29~31日,第六屆世界華人性學家學術大會暨性治療學術論壇在杭州召開。作為承辦者,童嵩珍請來了眾多來自海內外的華人性學家和各路從業人員。

一個隱秘的行業、一個龐雜的人群,他們在此聚首,把那些人們平時難以啟齒的話題拿到講臺上講,放在餐桌上談。

“抓小鳥”

童嵩珍在臺灣長庚醫院做過12年護士。她在骨科病房裏曾經看到,重傷的骨折病人打著繃帶,腿被高高吊起來,就在那種情況下,還不忘和前來探視的妻子親熱。這樣的情景觸發了她的思考,而不是鄙視和反感。

童嵩珍說,自己選擇從事這項工作,“好像上天賦予我的使命”。而後,她去臺灣樹德科技大學人類性學研究所讀了碩士學位——這是臺灣唯一一家專門設立性學專業的大學。後來,童嵩珍又先後取得美國性學會(ACS)臨床性學家學院、德國“談崔(Tantra)性能開發工作坊”等機構頒發的權威執業資格認證,成為在臺灣有名的性治療師。

相比在現實中的低調,性治療師們在虛擬世界裏都表現得異常活躍。他們在網上寫博客、開微博;講解各種各樣的性知識;勸導人們注重“性健康”;結合他們在工作中遇到的故事,分析各種性煩惱……

在杭州寶善堂的網站上,“童嵩珍——臺灣性治療第一人”“最大、最權威的性治療室”“華人性治療領域革命性突破”等字眼在首頁上來回滾動。作為一個在現實中保持隱秘的行業,性治療從業者在網絡上的高調,成為他們吸引人們前來診治的手段。

究竟什麼是性治療?童嵩珍的解釋很簡單:“性治療就是指導別人如何做愛。”她接著說,“當然,治療師並不會與患者發生性關係。而實際上,在美國,也有與患者發生性關係的性治療師,那主要是幫助殘障人士解決他們床笫間的生理需求,所以也叫做‘性替代者’。”說這番話的時候,她收起了臉上職業的笑容,神情嚴肅。

與醫院裏的各種治療手段不同,童嵩珍的性治療不用藥,也不開刀。在通常總共6次、每次1.5小時的療程裏,“個案”們只需要舒舒服服地坐在沙發上或躺在治療床上,在女治療師甜糯的國語引導下吐露心曲,化解心結,再接受行為治療,以期解決自己人生中難以言說但又至關重要的困擾。

當然,他們為此所花的代價也不菲——儘管童嵩珍不願意談及費用,但據知情人士透露,一個療程的費用大約在3萬~5萬元人民幣。

行為治療究竟如何進行?童嵩珍說,這是不可能讓外人觀摩的過程。尤其是在對“個案”進行“諮商”的時候,更是要絕對保證以“一對一”的方式進行,連她的助手也不能在場。

儘管如此,童嵩珍在《性治療師教你好好做愛》一書裏描述說:“目前,在華人世界裏,只有我的團隊在進行一對一‘抓小鳥’的性治療。”對這句話的最好解釋,是臺灣“嵩馥”官方網頁上的一張張“大尺度的”照片。

對於治療過程,童嵩珍解釋說,“我們的手也會動到他,但我們是戴手套的。我會告訴他,‘現在你要專注,我們會做性感的訓練,這是性治療中非常重要的一個觀念,叫做性感的集中訓練。你戴著眼罩,跟你自己的想法做愛,你不是跟我,你是跟你自己的意念。’”

實際上,這樣的治療,很大一部分需要“個案”在熟悉了過程以後回到家裏自己做,而不僅僅是在診室。在另一些性治療中心,有的治療師遵循“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原則,只進行講解和電視片演示,然後讓顧客回去做“家庭作業”。

還有一些治療需要特殊器具,那就只能在治療室裏進行了。比如,對於女性常見的陰道痙攣,一般會在性治療師的安撫與幫助下,嘗試從小號到大號的男性器具,讓受治者學會逐漸適應。

在“嵩馥”的網站上,可以看到童嵩珍手拿一個布縫的男性陽具,解釋如何自我按摩。

自“挺進”大陸以來,童嵩珍已接待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大約300例“個案”。相比之下,面積大約只有浙江省三分之一大小的臺灣,一年的接診量就有兩三百例。童嵩珍覺得,大陸的性治療市場仍有待開發。

這種性治療究竟會起到什麼樣的效果?對此,外人無從知曉。有一位重慶男子曾經是童嵩珍那裏的“個案”,對於自己接受治療的經歷,他說,“其實就是在她們的幫助下‘打飛機’。”

這是否超出了性治療的範疇?對此,國內資深的性學家馬曉年表示,“那位患者此前已經有兩年沒有勃起了,如果能夠在性治療師那裏獲得成功,也算是一種改善。”

“偉哥革命”

杭州寶善堂的網站,把馬曉年與童嵩珍的合影照片掛在首頁,以此來證明這家性治療機構的權威性。由此可見馬曉年在中國性學領域的“江湖地位”。然而,如果你走進馬曉年在北京玉泉醫院的性醫學門診,會發現他的“老巢”和他的“地位”並不相稱。這裏遠沒有童嵩珍的治療室“高大上”。坐在牆面油漆斑駁、面積只有幾平方米的診室裏,滿頭白髮的馬曉年用從嗓子眼兒裏擠出來的低緩聲音說,“我的這個性醫學科,算是沒搞起來。”

1996年,51歲的馬曉年自願申請從國家計劃生育委員會科研所調出,到北京西四環外的玉泉醫院開設了性醫學門診。從那時到現在近20年過去了,迄今全國仍僅有兩家公立醫院設有性醫學門診——除了玉泉醫院,還有張濱在廣州主持的中山大學第三附屬醫院的不育與性醫學科。

馬曉年介紹說,科室創建之初,作為醫院的特色門診,得到了北京市衛生局與院方的支持。但在2003年,玉泉醫院被清華大學收編為附屬醫院,調整了發展重心,性醫學被邊緣化,經費也就捉襟見肘了。如今,相比北京各家“三甲”醫院人滿為患的情形,只是“二甲”的玉泉醫院病人不多,門庭有些冷清,性醫學科更是坐上了冷板凳——加上馬曉年一共只有兩名醫生,每天大約有兩三個病人“慕名”前來。

馬曉年畢竟擁有中國性學會副理事長、性醫學專業委員會主任委員的頭銜,他的照片不僅出現在杭州寶善堂的網站上,也出現在北京五洲婦兒醫院的出診專家介紹裏。照片下面羅列著他的博客文章,打頭的一篇就是論述女性“性福”的問題。

相比其他醫生平均幾分鐘或者十幾分鐘就能打發一名病人,馬曉年給患者看病的時間每次至少都需要半小時。“要先問性史,找出問題,有的需要普及性知識,還有的需要心理疏導。”不過,作為一名正規醫院的男科大夫,馬曉年和其他性治療師不同,他最主要的治療手段還是——開藥。

有統計數字顯示,40歲~70歲的男性,陽痿發生率高達52%,也就是說,平均每兩名男性就有1人陽痿。1998年,能夠治療男性性功能障礙的藥物萬艾可(偉哥)誕生,馬曉年稱之為“現代性學的第三座里程碑和性治療的一場革命”。

在美國,偉哥上市後的第一周,每天就開出1.5萬張處方,第二周上升到每天2.5萬張,第三周每天3.5萬張,至第七周,達到每天27萬張,創下了全球藥物史上的最新紀錄。生產偉哥並擁有其專利的輝瑞制藥公司的股票隨之暴漲。過去,美國陽痿患者的就診率只有7%,而在偉哥上市之後很快增長到40%。

2000年,偉哥進入中國。一粒50毫克的藍色小藥丸,身價高達人民幣99元,而且不在醫保範圍內。但它依然受到了男科醫生們的青睞。

截至2005年退休時,馬曉年一共看過2萬多病人,其中有83%是男性,在他看過的男病人中,又有90%以上都被開了藥,而且大部分是偉哥。馬曉年說,即使是心因性(心理因素造成的)陽痿,也需要使用偉哥來輔助治療。“光有心理輔導不見得有用,但只要他能夠在性事上成功一次,心理上的焦慮就會因此一掃而空。”

在杭州召開的世界華人性學家學術大會上,很難遇見潘綏銘。要想找到他,有一個竅門,那就是多到牆角、垃圾箱等能夠自由抽煙的地方轉悠——會議期間,他更多的時間是躲在一旁抽煙,而不是去和其他參會者交流。

潘綏銘退休前一直擔任中國人民大學性社會學研究所所長。作為一名與實踐領域相聚較遠的性社會學家,潘綏銘在大會上保持的“高冷”,就像他對待偉哥的冷眼相看一樣。他認為,在歷史上,陽痿、早洩之所以被當作“病”,其實是因為不利於懷孕,因而損害了“性的惟生殖目的論”。而當今,則主要是因為庸醫們要賺錢。潘綏銘說,陽痿早洩其實只是一個性生活不和諧的問題,靠雙方的性技巧完全可以解決。可是一些醫生卻只“治療”男人,根本不問女人的情況。這難道不荒謬嗎?大家為什麼還要給他們白白送錢呢?

性治療江湖

然而,在現實中,為了性健康而“白白送錢”的人卻並不少見。

加拿大籍華人陳見在上海一家名叫“臻景國際再生醫學中心”的醫療機構裏做性健康顧問。這家機構坐落於上海最有格調酒店之一興國賓館,陳見說,她的工作,主要就是為高端中年人群提供定制化的性健康治療方案。實際上,這種方案的核心,就是使用性激素。

在陳見治療的案例中,有一位40多歲的男性企業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