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外翻譯這事,不能任性

作為今日中國最受關注的社會詞語和政治詞語,“任性”和“鐵帽子王”的翻譯問題成為2015年全國兩會的焦點花絮之一。前者甚至使專業翻譯人員在政協新聞發佈會上出現“遲疑”。

在最高領導人“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的要求之下,中國特色政治語彙的對外傳播扮演了重要角色:如其翻譯恰當,不僅可以闡述好中國理念和現狀,還將進一步吸引世界對中國的關注。

反之,則會使外國讀者因枯燥和教條而失去興趣,乃至產生曲解。

以進軍世界第一大經濟體的角色,對於中國來說,“機會有了,在別人關注的時候,能不能講好故事是一個巨大的挑戰。對於我們專業翻譯人員,第一個挑戰就是能不能用融通中外的話語體系。”全國政協委員、中國外文局局長周明偉告訴《瞭望東方週刊》。

所謂挑戰,其一是對自我的認識,“成就和麵臨的問題,取得成就的原因,以及我們面對問題的去向”;其二則是對對象國文化的深刻理解。

“對於一些關鍵詞匯的翻譯,需要建立相應的機制。”周明偉說。

發佈會背後的翻譯團隊

講好中國故事的起點,就是翻譯。

每年兩會新聞發佈會上最受關注的口語翻譯,身後都有一個專業團隊,解決大會文件等相關材料的翻譯問題。

中央編譯局中央文獻翻譯部主任楊雪冬告訴《瞭望東方週刊》,每年全國兩會的大會文件翻譯都是“團隊作戰”,一般由中央編譯局牽頭,參與人員包括外交部、新華社、國家外文局等單位的工作人員。

“中央編譯局的翻譯工作主要是文獻性質的,而其他幾個部門偏時政性。全國黨代會的外文翻譯工作從改革開放之後就一直由中央編譯局牽頭。國家領導人參加外交活動時,大家看到的翻譯大都是外交部工作人員。一些重要政策文件的翻譯也有外文局參與,比如白皮書。”楊雪冬說。

中央編譯局的主要翻譯語言為聯合國常用語種:英語、法語、俄語、阿拉伯語與西班牙語,另外還有日語和德語。如果遇到其他語種的翻譯,則會從其他機構抽調人員。

新聞發佈會現場考驗翻譯們的臨場反應能力,幕後的翻譯團隊時間也不寬裕。“今年最後定稿給我們是3月1日晚上,翻譯時間非常短,難度非常大。”楊雪冬說。

2013年的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習近平曾指出,要加強話語體系建設,著力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範疇新表述,增強在國際上的話語權。

表述問題,也被認為是“中國話語權”建設的核心之一。

國家領導人的講話和文稿是政治語彙最重要的源頭,因此負責此項翻譯工作的中央編譯局就成了中國政治語彙對外傳播的一個“閘口”。

“中國夢”是十八大後最為重要的對外傳播事件之一,從中可以一探中國式詞彙“出閘”的過程。

為什麼是Chinese Dream

習近平關於“中國夢”重要論述的第一次系統對外譯介,是2014年5月出版的《習近平關於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論述摘編》。該書經中共中央編譯局翻譯成英、法、西、俄、日、阿等六種語言,由外文出版社出版發行。

由於中文版標題較長、不適合國外閱讀習慣,因此中央編譯局向有關部門請示,建議對書名、出版說明進行修改。

根據回復意見,中央編譯局隨後與相關部門多次具體溝通,形成了初步修改方案,並由中聯部負責起草了外文版出版說明。

隨後,中央編譯局又向有關部門報送了關於外文版書名更改的請示件。

有關部門最終將書名確定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習近平”作為署名單列。至此,六個語種外文版的書名終於確定。

在“中國夢”的英文翻譯過程中,經過多方面考慮,譯者們最後確定了 “China Dream”、“China’s Dream”、“Chinese Dream”三種選擇。

就字面意義而言,“China Dream”是“中國夢”,“China’s Dream”是“中國的夢”,“Chinese Dream”是“中華民族(中國人)的夢”。

譯者們最終選擇了第三種譯法,即“Chinese Dream”,“中華民族(中國人)的夢”。

這個選擇是基於複雜的多方考慮。

首先,“中國夢”的核心主體是“中華民族”和“中國人民”。2013年3月17日,習近平在十二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上指出,“‘中國夢’歸根到底是人民的夢。”

其次,“中國夢”是新一屆領導集體提出的重要執政理念,是構建對外話語體系的核心概念,其譯法應該遵循國際慣例,以利於與世界分享交流。

2013年6月7日,習近平在訪美期間指出:“中國夢要實現國家富強、民族復興、人民幸福,是和平、發展、合作、共贏的夢,與包括美國夢在內的世界各國人民的美好夢想相通。”

而風靡世界的“美國夢”的英文是“American dream”,意即“美國人的夢”,而非“America’s dream”——美國的夢。

此外,“中國夢”的翻譯還考慮到了外交需要,以及近年來國際輿論的大背景。

“如果放棄‘Chinese Dream’這一譯文,而採用‘China Dream或China’s Dream’,就凸顯‘中國夢’是中國的國家夢。在當前‘中國威脅論’依然甚囂塵上的國際輿論中,突出國家夢很容易誘發對中國‘霸權’、‘擴張’的憂慮和猜測。因此,在翻譯中選擇更加中性的詞語,有助於減少不必要的過度解釋。”楊雪冬說。

中國立場、國際習慣

“政治語言的翻譯,是最大程度接近本身的含義。這方面,不僅要提高翻譯的語言水平,還要提高翻譯的政治水平、經濟社會文化發展的理解水平。”周明偉說。

“比如‘四個全面’就翻譯得五花八門。如果字對字去翻譯,即使查詢字典,從語法邏輯來看都不會有太大問題,但無法深刻反映其內涵。這不是語言表達的問題,而是對概念的理解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細微差別就會帶來內涵的流失。”周明偉說。

事實上,近期國際知名媒體對“四個全面”的介紹都避免直接用“Four Comprehensives” (綜合、全面的),或在首次引用時就說明其是中國領導人的執政新理念。

如路透社將其與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並列,從而使讀者明瞭其重要性。

翻譯是文化之間的橋樑,因此除對詞語的中文意義有深刻瞭解,對對方的文化同樣要有足夠的認識。

“比如文明這個詞,在不同的話語體系中就有不同的含義。我們的文明很多時候意思是模範和榜樣,比如文明工廠、文明單位。但對於歐洲人來說,文明是人類從直立行走到穿衣,是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發展過程,兩個概念存在很大的差距。如果我們說乘坐文明航班,西方人就可能認為其他的航班是‘野蠻’航班。”周明偉說。

“翻譯要杜絕純粹因為語言而造成的‘中外對立’,還要避免因意識形態差別加深對中國的偏見。我們在翻譯中一直刻意避免使用‘propaganda’、‘ideology’等二戰、冷戰時期的宣傳詞彙。”楊雪冬解釋。

這兩個詞彙,大約可以翻譯為“宣傳”、“意識形態”等。

類似情況是“傳播”一詞,沒有採用中性的“disseminate”或“spread”,而是選擇了更能反映出中國開放、包容姿態的“communicate”和“share”。它們多具有“交流”、“分享”的意思。

周明偉舉出的例子是“駕馭市場經濟的能力”。

“駕馭這個詞彙,在康熙字典的注釋就是駕馭馬車,從字面本身的意思來看就是控制。雖然翻譯成控制不能說錯誤,但是已經曲解了原來的意思。”他說,結果會變成“控制市場經濟的能力”。

這被周明偉稱為,“可能給戴有色眼鏡看我們的人提供一些口實”。

更深層次的差異來自於思維體系的不同。比如,在中國人的思維中,科學是一個包含自然、社會科學的知識體系,強調的是方法及事物的合理性和規律性。

而在西方人的思維中,“科學”的概念一般指自然科學,實證性很強,而且很多宗教信徒的西方人至今篤信科學是有限的。

所以翻譯“科學發展”時,不採用“scientific development”,而是譯為“development in a scientific manner”,字面理解為“用科學的方式發展”。有些地方還根據上下文進行了適當轉譯。

“中國的政治話語和日常話語不一樣,和外國的話語更不一樣,翻譯要有幾個轉化過程。用更加學術性話語表述出去,問題不大;但是要保持特色進行大眾傳播,這個轉化就很有挑戰。”楊雪冬說,“而且,中央文獻翻譯,對應性是基本原則,不能漏、不能改變,這對譯者有很多要求。”

把領導人的風格譯出來

個人語言風格也是翻譯中的重要元素。尤其對於國家領導人的言論,如何傳遞其含義,同時不打破其語言個性,是翻譯的重要考量。

“習近平同志講話鮮活生動,特別善於用群眾耳熟能詳的形象化語言來闡釋深邃的道理,這對於翻譯人員是很大的挑戰。”楊雪冬說。

比如,習近平在談到國際問題時曾說,“不能這邊搭台,那邊拆臺,而應該相互補台,好戲連台。”

中央編譯局的各個語言部門根據各自語言特點分別作了處理,如法文、俄文保留了中文“台”和“戲”的形象說法,日文則採用了相對靈活的處理方式。

另外,政治語彙中的一些慣用短語也是翻譯的難點。國人習以為常的簡化用法對國外讀者來說很難理解,翻譯時需適當增加解釋性內容。

比如“兩個一百年”和“四風”譯成阿拉伯語時,沒有套用原文,而是增補必要說明,使讀者能夠更清楚、更全面地瞭解其含義。

還有專業性。十八屆四中全會後,關於“依法治國”的翻譯,英文譯者並沒有簡單地使用“rule of law”,而是根據其在中國的含義,提出了“law-based g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