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安門,我們來了

雖然前一晚,護士一再叮囑老兵們保持起居正常。但文正國還是比平時早起了半個小時,興奮和緊張按捺不住。

淩晨4點30分,他起來洗了一個澡,又洗了內衣褲,吃了降壓藥,這些都做完,也才不到一個小時。

天濛濛亮,文正國望著窗外,用手一遍一遍地順著頭髮,若有所思的樣子。這位國軍老兵還是那麼安靜,不喜喧嘩。

早餐和過去二十天一樣,文正國照例要了一碗稀飯,一個包子,一個饅頭。

差十分六點半,一位主任醫師、一位護士長進房,對老兵做閱兵前的最後一次檢查。體溫36.5,血壓145/70,一切正常。

8點50分左右,車子還未發動,一些老兵已迫不及待等在門口。

92歲的新四軍老兵任秀生也下樓了。早上,穿上新四軍軍服,掛上珍藏的各式勳章,任秀生照了照鏡子,似乎又看到當年6歲上私塾,14歲作“小交通”,15歲參軍入黨,17歲做了四個營的大團軍需主任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兒郎。

9點20分,30輛車子陸續開動,出了酒店大門向西來到第一個十字路口,隨即右拐進北京市政府所處的正義路,第一台車一直開到盡頭與東長安街交叉的位置,才停下。

此後直到分列式開始,老兵們一直等在這條馬路上。陽光穿過綠葉的縫隙,灑在老兵們的臉上,摩托化騎兵隊也成一縱列守護在老兵車隊右側。

“我們都是神槍手,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我們都是飛行軍,哪怕那山高水又深……”大概過了十幾分鐘,不遠處傳來一些熟悉的旋律,歡快激昂。有老兵跟著哼了起來,還有些和著歌聲輕輕打起了拍子。

敬禮

伴隨著歌聲的等待一晃而過。10點整,閱兵開始了。任秀生在心裏認真數了數,70響禮炮,聽得一清二楚。

檢閱部隊的時候,在路口等待的老兵清楚地看到了站在國產紅旗上的習近平主席。“來回兩次,在我們面前經過,看得很清楚。”85歲的劉新增從小八路變成了老八路,但卻是人生第一次參加閱兵。

大約在習近平的紅旗車往天安門城樓裏返回的時候,老兵方隊正式出發了。坐在第三車的任秀生清楚地記得,方隊從正義路口開始往西,開到東華表先停了下來。待到“分列式開始”一聲令下,車隊才繼續向前。

眼看就要到天安門城樓底下的時候,沒有口令,老兵們齊刷刷地舉起右手敬禮。

“先是招手,後來快到天安門城樓前了,大家不約而同就換成敬禮。”劉新增坐在第四排中間那台車靠天安門一側的第五個座位,車子往前走,他看到觀禮臺上滿是揮舞著旗幟的觀眾,他聽不清,只記得“嘩啦啦”“嘩啦啦”一片又一片的鼓掌。

坐在第一台車的老兵張玉華舉著右手,許久不肯放下,儘管這只手曾在和日軍的作戰中被子彈打穿。他今年99歲高齡,曾多次身負重傷,靠著戰友將他從戰場上背下來而死裏逃生。

“有人問我給子女留點什麼,留下各種勳章和我腹腔內的這顆子彈頭。”高高瘦瘦的張玉華老人說。

國家不強大,就要受欺負

11點,回到酒店,差不多到午飯時間,一向沉默的文正國用湘潭話對外甥女說:“還不餓,喜飽達(開心飽了)”。

符隆前或許更加開心。9月3日,上閱兵車前,他突然告訴女兒,其實自己在閱兵前一晚“做了一個夢,夢見上了天安門”。

同樣覺得圓夢的還有陳順煥,他是一名新四軍老兵,年屆九十三。他沒有參加老兵方隊,但得到了習近平主席接見並共進午餐。

早上六點,陳順煥就起床了。陪護人員來到他家時,他已換上藍色的卡其布海軍軍裝,掛著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紀念章,坐在電視機前。

“我這一生,終於畫上圓滿句號。”這話把一旁的兒子惹急了,說,“您這說的是啥話。”老人自覺風趣,他說我那麼多戰友犧牲了,我還活著,還能在有生之年代表戰友得到國家主席的接見,當然圓滿。

1936年,無錫老家三千家房子被日本鬼子燒了兩千,年僅14歲的少年陳順煥無家可歸,流落上海當童工。小小年紀,卻已深諳世事,延安路上是法國的軍艦,南京路上是英國、美國軍艦,日本的軍艦出雲號停在黃浦江畔。“那時候的上海,各個國家的軍艦都可以停靠。”

1940年,新四軍開始在長江以南活動,陳順煥就報名參軍入伍,此後大大小小打了二三十場仗。

某次戰鬥中,他所在的連隊戰友全部犧牲,因為腿傷他沒有參加戰鬥,倖免於難。這樣的“錯過”讓他在後來的日子裏更加難以釋懷。退休後,老人迷上了寫回憶錄,常常手寫七八千字給報紙投稿,他怕自己忘,也怕後人忘。“我們要不忘歷史,國家不強大,就要受欺負。”

裝備真是不得了

任秀生不僅是抗戰方隊老兵,同時還受邀觀禮。看到走過天安門的各色新式裝備,任秀生不由地想起了當年建軍工廠,自製彈藥的艱難。

當時窮,連吃飯的筷子都沒有,用樹枝或秸杆來代替,碗要向村子裏的老百姓暫借。

食不果腹,要建軍工廠談何容易。任秀生三任軍需主任期間,先後通過自籌、自造材料設備,自擴、自培軍工幹部,自研、自製械彈,後又將分散於各地的軍工力量集中整頓、擴建成廠和所,有榴彈、被服、皮革(鞋子)等製造,甚至還建了織布廠、織襪(毛巾)廠,為部隊軍需節約成本三到四成。

1943年夏,任秀生又在三分區開始組織民間鐵匠自造步槍、輕機槍之造槍爐,完全手工打造出一批仿捷克式輕機槍,在當時是獨一無二的。在1941年後的三四年間,共製造榴彈約4萬個。在極為艱難的情況下,竟然保證了部隊的衣暖、飯飽、檢修,當年還結存法幣五千餘元。

新四軍七個師共28人來到這次閱兵,任秀生所在的第四師占了八個。他們中有些好多年沒見,所以特別高興。

回到現在,在天安門城樓前,任秀生說,“現在看看我們的裝備,真是不得了。”

(賴競超 張救鳳 王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