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統治區的那些恐怖規矩

2014年底,極端組織IS發佈了一部長視頻的宣傳片。其中慢鏡頭的播放、快速編輯和高品質的視頻畫面讓這部短片看起來簡直就是好萊塢的手筆。最後,螢幕浮現“戰爭之焰”幾個大字,字下方配有一句短語“戰鬥剛剛開始”。

作為對奧巴馬批評的挑釁式回應,“伊斯蘭國”和任何現代企業一樣對宣傳和公關十分重視。而IS的宣傳攻勢的確是具有很強鼓動性的泡沫。“伊斯蘭國”是一種事實也是一種虛構。所謂真主的“黃金國度”其實不過是被IS攻打下來、佔領並維持統治的幾個城市。在宣傳泡沫的背後,“伊斯蘭國”治下的人民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是混亂還是有序?是充滿恐懼還是有未來?“伊斯蘭國”在和誰戰鬥?誰又在為“伊斯蘭國”而戰?

偷竊者剁手,喝酒要挨80鞭子

當“伊斯蘭國”佔領摩蘇爾的時候,許多人以為他們會給這座伊拉克城市帶來秩序。事實卻正相反,生活的方方面面因為一系列荒誕的禁令而讓人窒息。“伊斯蘭國”在摩蘇爾的統治是由一系列殘酷的懲罰和舞臺秀一般的公開處決組成的。

對於居民易卜拉欣來說,12個月的黑暗恐怖嘲笑著自己當初的天真,“我和我妻子當初可是把他們迎進城的。”作為一個普通的中年技工,易卜拉欣對政治沒什麼太大興趣,然而過去12年伴隨著伊拉克作為一個國家的解體,一系列的動亂和犯罪使得生活難以忍受。易蔔拉欣說自己只能選擇漠視這一切,漠視死亡陰影相伴的充滿了槍林彈雨、爆炸、綁架、屠殺的日常,才能勉強活下去。

易蔔拉欣說:“本來以為‘伊斯蘭國’沒有那麼邪惡,至少不會比以前的那些暴徒更兇殘。”可是就像德國人民曾為希特勒的統治歡呼一樣,易蔔拉欣一家是如此渴望秩序和平靜安寧的生活,於是就這樣輕易地把惡魔請進門來。易蔔拉欣承認現在已經嘗到了飲鴆止渴的苦果。儘管“伊斯蘭國”佔領的地區是有秩序的,但如影隨形的是一種無處不在的恐懼,這使得每個人的日常生活都處於恐怖和扭曲之中。易蔔拉欣終日提心吊膽:“我不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和誰說,能說多少,誰是探子誰又是間諜。人和人之間已經沒有了最起碼的信任。”

易蔔拉欣的恐懼是整個摩蘇爾的縮影。在“伊斯蘭國”的統治下,日常生活中一系列荒謬的禁令使得人民噤若寒蟬。抽煙喝酒自然是被禁止的,擦發膠也是,T恤上的圖案也是,不管這個圖案是先知穆罕穆德還是搖滾歌星科特•柯本。男人不許刮鬍子,而女人必須以最嚴格的方式裹起來,黑袍黑面紗,只許露出眼睛。現在,任何非宗教音樂也被禁止了。贊成民主和自由選舉是被禁止的,什葉派是不可饒恕的異端,而雅茲迪族(居住在伊拉克北部的少數民族,超過50萬人,信仰一種古老的宗教,崇拜一位孔雀天使;許多穆斯林罵他們是惡魔崇拜者)則根本不是人。他們越少存在於世,伊斯蘭就能更美好。為了建立一個純淨的遜尼派國度,屠殺是必不可少的。基督徒和猶太教徒要麼改宗教,要麼交保護費,任何不從的人都得死。

這一系列嚴苛的法令包括生活的方方面面,讓人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個極其荒誕的世界裏。在“伊斯蘭國”統治下的摩蘇爾,瀆神或者褻瀆先知穆罕穆德即使悔過也一樣是死罪,冒犯伊斯蘭是死罪,同性戀是死罪。偷竊者剁手,喝酒要挨80鞭子,間諜罪是死刑。搶劫者剁右手和左腳。

2014年12月,出於安全考慮,“伊斯蘭國”還全面禁止了蘋果公司的產品,為了保密,還禁止啟動GPS裝置或者鎖定部分功能。在“伊斯蘭國”的恐怖統治下,學校教育也徹底改寫,關於民主、多神論的問題被禁止,“愛國主義”和種族主義結合起來不斷向孩子們灌輸:凡是不遵從伊斯蘭教教法的即為劣等,隨時等待正義的審判。在摩蘇爾,所有違反規則的人都會得到最嚴厲的處罰,有收據的罰款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更嚴重的就是被拖去見法官,得到的處罰要麼是被鞭打,要麼被處決。當然,恐怖統治只是“伊斯蘭國”的一個方面,這個“黃金國”也試圖讓每個人都理解自己的理想,於是像洪水一般的檔、法規和條例充斥著生活的方方面面。

公開處決已從奇觀變成日常表演

在“伊斯蘭國”統治下的日常生活要麼停滯要麼退化。摩蘇爾整個城市處於停擺狀態,工地就擺在陽光下停止建設,因為建築工不再能得到酬勞。儘管一些專業的技術人員被高薪留在工作崗位上,整個城市的供水系統還是每週只有2-3天有水。食物價格大漲,汽油昂貴而稀少,斷電常常發生。大學的文科院系因與教義相違背而全部關門。移動通訊系統也完全停擺,整個城市“脫網”。運氣好的話可以開車到城市邊緣和外界進行電子通訊。道德員警終日在街上巡邏,確保禱告時間超市不開門,所有的男人都留鬍子,女人們都包裹嚴實並有男性親屬陪同。道德員警還會時不時查手機通話和短信記錄,還有上網記錄,尤其是“臉書”上的痕跡。任何人以任何理由需要離城幾日,都必須以車或房子作為抵押,保證自己會回來。

在“伊斯蘭國”的統治下,公開處決已經從奇觀變成了日常表演,可以毫無徵兆地發生在廣場、公園和街頭,如同高峰時段的車禍一樣。這種經過精確計算的表演效果是“伊斯蘭國”表達對敵人赤裸裸蔑視的一種方式。

通常,一輛普通的卡車在廣場停下來,劊子手和他的幫手跳下車,將受害人拖下車。受害人以跪姿被按倒在地上,下巴擱在地上確保脖子露出來,此時劊子手舉起手裏的劍。卡車還配有音箱麥克風和功放設備來加強處決的宣傳力度和殺雞嚇猴的功效。摩蘇爾的居民,比如易蔔拉欣應對這些暴力展覽的方式就是避開這些經常發生處決的廣場和公園。然而慘劇每天都在上演,總有一些是避之不及的。

重視宣傳的“伊斯蘭國”像任何現代企業一樣,每年會發佈“年報”向治下居民標榜功績,而他們的功績就是暴力和殺戮。去年IS發佈的“年報”達410頁,按時間順序記錄了該組織所完成的每一次爆炸、戰鬥或暗殺。如果讀者太忙沒時間看完410頁,“年報”前面還有總結:過去12個月共完成615起汽車爆炸,1083起謀殺和 607次小型戰鬥。然後詳細列舉了所有的“戰鬥英雄”,滔滔不絕地講述著組織的成就。

這就是有1000萬人生活於其中的“伊斯蘭國”。絕望的易蔔拉欣最後還是費盡心思把妻子和孩子送去了庫爾德地區,自己留下來看家。他的積蓄已經全部耗盡,房子裏的傢俱也都賣掉了,他現在能盼望的只有一件事情:摩蘇爾之戰。

=她們就是像被牲畜一樣對待的商品

不被當做人看待的雅茲迪族的狀況則更慘。作為少數民族,他們的宗教在“伊斯蘭國”眼裏不可饒恕。因為裝備和戰鬥經驗問題,一邊倒的戰役使得雅茲迪族損失慘重,而雅茲迪族的女人們則承受了更多失敗的苦難。

在父兄丈夫戰死沙場後,這些無依無靠的女人只好團結起來對抗“伊斯蘭國”,以避免淪為奴隸的命運。她們的姐妹和母親很多已經不知所蹤,也許已經被擄到“伊斯蘭國”控制的地盤,也許她們就在前線的另一個戰場。現在,這些在難民營裏席地而坐的女人大多數不願意講述自己的經歷,另一些則勇敢地站出來,認為沉默才是對敵人的縱容。

20歲的哈溫現在在難民營裏平靜地講述自己的經歷。在雅茲迪族的男人們被IS血腥屠殺之後,躲在各自房子裏的女人就成了失去庇護任人宰割的羔羊。她們被IS戰士拖出屋子,塞進一輛輛裝滿女人的卡車或巴士,然後被送往摩蘇爾城郊的一個運動俱樂部。曾經的運動俱樂部現在已經變成了奴隸市場。那裏關著幾百個“女奴”,空氣污濁,食物惡劣,每個人都在恐懼地等待未知的命運,沒人願意跟她們說話,她們就是像被牲畜一樣對待的商品。俱樂部的婚禮宴會廳成了IS的奴隸交易市場。幾百個女人站在大廳中央,一批持槍的IS戰士圍著她們。而買主們則在外圈邊看邊挑。

“年輕的女孩賣得快。我曾經看見有兩個男人買了80個姑娘,分兩輛巴士把她們運走,據說是運到到敘利亞‘伊斯蘭國’的其他奴隸市場轉賣”。很快,哈溫也被賣出。她被帶進一個小房間裏,那裏已經有幾個有意向的買主在等待,男人們帶著或兇殘或猥褻的目光看著她並評頭論足。最後,一個舉止文雅的中年男人買下了她,作為給兒子的“媳婦”。因為是給自己兒子的禮物,所以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對待哈溫。哈溫被帶進家裏後,在廚房幫忙,不過家裏的女人都儘量不與她交談。她被迫光著腳,這樣可以避免她逃跑,因為院子裏和路上都是硌腳的碎石。不過,三周之後,哈溫還是逃跑了,在婚禮準備就緒時。她必須在改宗伊斯蘭教之前逃跑。一天夜裏,趁著其他人熟睡的時候,她敲碎了一面玻璃逃了出來,她就這樣光著腳踉蹌著跑了一整晚,最後碰到了一支巡查軍隊,幸好,是雅茲迪族的。

而這些“女奴”的買主又是什麼人呢?1985年出生的阿卜是一個石匠、球迷和“伊斯蘭國”的戰士,有一個妻子和三個孩子。兩個兄弟在“基地”組織的“聖戰”中死去,然而信仰和復仇似乎都不足以解釋他加入“伊斯蘭國”的動機,機會主義或許是最根本的答案。

阿卜告訴記者,應徵入伍“伊斯蘭國”比想像中的要簡單,在填表和回答一些簡單的個人資訊問題之後,阿蔔就入夥了。迎接他的是一杆卡拉什尼科夫衝鋒槍和100發子彈。開始時,他的任務是放哨,每月260美元的工資比他在建築工地辛苦搬磚還要多賺60美元。另外每週休息三天的安排可以讓他有充分的時間和家人在一起。

從很多方面來說,加入“伊斯蘭國”之後,阿蔔的生活得到顯著改善。除了工資外,“伊斯蘭國”的福利也很多,婚姻補貼,出國出差補貼1500美元,一次性發放的生孩子補貼400美元,食物補貼65美元,跟其餘選項比起來,“伊斯蘭國”給戰士們提供了相當舒適的生活。除了天堂72個處女的承諾外,阿蔔還被許諾戰鬥中抓獲的庫爾德女人可以自己留下,雅茲迪族的女人則可以蓄作奴隸。而根據“伊斯蘭國”的規定,戰士們可以和奴隸發生性關係並把她們作為私有財產處理,可以買賣和轉讓。洗腦宣傳對於一個沒有受過教育的人來說是非常有用的,而強大的物質誘惑又鞏固了這些戰士們的忠誠。

反抗者的輿論戰

在“伊斯蘭國”眾多律令中,有一條便是所有人不得私自傳播IS戰士處決或屠殺敵人的錄影,除非得到特許。然而依然有公開處決的視頻源源不斷地流出。這些拿著手機拍攝下來的血腥場面,畫面品質不敢恭維,鏡頭總是被一些東西或者指頭擋住一部分,無法和“伊斯蘭國”的“官方”媒體作品相比。但這些勇敢的“市民記者”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與IS的公關部門鬥爭。

在拉卡市,這些視頻、照片和報導被發佈到一個叫做“拉卡正被靜悄悄殺死”的網站上。這個網站已經運營了有一年,經營者主要是一群大學生。IS對媒體管制嚴格,這些大學生一旦被發現,等待他們的就是公開處決。為此,網站的創始人阿布現在逃到了土耳其南部,因為他害怕被“伊斯蘭國”的駭客們用木馬病毒給揪出來。

20出頭的阿布從一年前開始從事反抗事業,作為自學成才的大學生,他和夥伴們把照片和視頻材料存在自己的手機上,然後上傳到臉書和推特。天真的他們還不知道犯下了怎樣的致命錯誤。其中一個同伴莫查茲比拉,在一個檢查點被抽查手機,結果被發現了這些材料,馬上就被逮捕了,三天之後,他被公開處決的消息就傳來了。他慘死的照片還被IS發佈到了網上。

慘劇發生後,阿布和同伴們徹底改變了生活和工作方式,他們每隔幾天就更換住處,行動萬分小心。他們上了IS的黑名單,但也擴大了知名度,一些知道了他們存在的居民志願提供材料。而他們也從未和這些志願者見過面,只是傳輸照片和視頻。組織的核心成員都是用假名交流,所有的會議都在一個封閉的論壇上進行。這樣的謹慎使得他們在過去12個月都躲過了IS的探子和駭客。但風險依舊存在且不可控。所有的材料都是在有網路鏈結的咖啡館完成上傳的,這些咖啡館都在“伊斯蘭國”的攝像頭或者探子的嚴密監視下,阿布和夥伴們只能選擇那些店主可以信任或者監控系統有漏洞的咖啡館。

(陳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