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接持習近平的「老朋友」

稍顯悶熱的夏日，北京使館區的美國駐華大使官邸迎來了新主人——特裏•布蘭斯塔德。6月28日清晨，布蘭斯塔德攜家人在官邸的庭院中與中外媒體會面，並發表簡短講話。佩戴紫色領帶的新大使表達了對此次赴華的期待，表示要訪遍中國的每一個省，還說希望孫女們借此機會學會中文。

此前在向中國民眾發表的視頻問候中，他宣稱，「消除雙邊貿易失衡、制止朝核危機、增強中美人民聯繫將成為我的首要任務。」

一個多月前，美國國會參議院以82比13的頗高比例通過了這個已宣佈將近半年的大使提名。隨後，布蘭斯塔德特意返回艾州首府得梅因，在家鄉父老和政府同事們的見證下，正式辭去州長、宣誓就任駐華大使職務。

從得梅因到安家樓，一定是布蘭斯塔德政治生涯中的一次重大轉折。當被問及個人感受時，布蘭斯塔德真言不諱地說，他會想念用艾奧瓦本地火雞肉製作的三明治，但他更期待去看看兵馬俑和長江：「這將是一次激動人心的新探索。

從「一任特里」到「最久州長」

1946年11月17日，布蘭斯塔德出生在艾奧瓦州北部小鎮利蘭的一個農民家庭。這個常住人口200人上下的農業小鎮在同名歌曲中被形容為：「雖然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但這裏還是祖祖輩輩毫無改變，養育兒女、種植玉米……這就是他們知道的生活，無論時運好壞，他們都會這樣生活」。或者，正是因為如此淳樸的家鄉風情，造就了布蘭斯塔德務實與堅韌的性格。即便是今天，他也時常稱呼自己是「一個農村孩子」。

這個「農村孩子」對政治的興趣，大概來自大學期間主修的政治學專業，但也可能源自1960年代風靡一時的那本《一個保守主義者的良心》。這本由新保守主義旗手之一的共和黨國會參議員巴里•戈德華特撰寫的爭論書籍，徹底挑戰了支持民主黨的父母對布蘭斯塔德的言傳身教。

其後，無論是在艾奧瓦大學求學期間，還是在北卡羅來納州的兩年服役，布蘭斯塔德逐漸形成傾向於保守主義色彩的政治立場。對當時正在經歷劇烈政黨重組的美國以及漸漸「搖擺起來」的艾奧瓦州而言，布蘭斯塔德的政見變化具有指標意義。

1971年，布蘭斯塔德返回家鄉，組建家庭、經營農場，並在位於得梅因的德雷克大學拿到了法律學位。次年，他以共和黨人身份當選艾奧瓦州州眾議員，六年後又利當選了該州副州長。1982年，時任州長鮑勃•雷宣佈退休，布蘭斯塔德輕鬆人主州長辦公室，以36歲的年齡成為該州最年輕的州長。

由於這場選舉是以艾奧瓦州遭遇重大農業蕭條為民意背景進行的，所以布蘭斯塔德被政敵們戲稱為「一任特里」，即只能做一屆州長就會被趕下臺的過渡人物。頂著如此大的輿論壓力，布蘭斯塔德給出了有趣的回應——他說自從八年級時就從未輸過任何一場選舉。其後，布蘭斯塔德的州長之旅一直延續到了1998年，即他自願宣佈不再謀求連任為止。

他16年的超長任期刷新了艾奧瓦州州長的在任時間紀錄，這不僅僅是因為艾奧瓦是美國14個州長無任期限制的州之一，更由於布蘭斯塔德的傲人政績：從上任當年到離任時，艾奧瓦州的失業率從8.5%下降到2.5%；同時期的州預算也從9000萬美元赤字轉為9億美元盈餘。

在把艾奧瓦的農業經濟回歸正軌的艱難過程中，布蘭斯塔德「真抓實幹」的務實領導力充當著發動機。雖然在政治理念上並不傾向於增稅，但布蘭斯塔德還是審時度勢地將州消費稅適當地提高了1%，隨後還提高了燃氣稅，甚至放寬了針對彩票行業的限制。1985年，他宣佈艾奧瓦州進入經濟緊急狀態，暫停農業用地的止贖權，且公開指責本黨總統雷根的經濟政策直接導致艾奧瓦州農業經濟的衰退。這些實事求是的大刀闊斧不但為布蘭斯塔德贏得了民意，也使其在共和黨內部贏得了特別的尊重。

「我寧願少承諾、多做事兒」

2009年，在轉戰諮詢遊說行業、出任得梅因大學校長之後，布蘭斯塔德時隔12年再次踏上州長之路。憑藉在艾奧瓦州的高知名度與高滿意度，布蘭斯塔德不但在共和黨初選中擊敗了當時已大行其道「反建制派」茶黨勢力，更在2010年大選中擊敗了謀求連任的在任州長查特•庫爾沃。

又一次坐在州長辦公室裏，布蘭斯塔德重拾務實姿態。於是，人們看到了一位在所謂黨爭極化的大背景下、為了實現本州民生訴求而願意與民主黨人妥協合作的共和黨州長。

重新上任之初，布蘭斯塔德面對的首個挑戰，是如何應對奧巴馬的醫改政策。雖然最初與其他共和黨州長一樣採取了杯葛態度，但他最終還是決定與聯邦政府合作，使用聯邦政府相關撥款來覆蓋下層勞工群體的醫療需求。

與在醫改上的現實考慮相比，布蘭斯塔德在財稅政策上顯現出靈活變通的一面。面對與上世紀80年代截然不同的經濟繁榮與財政盈餘，他毫不猶豫地推進了大幅減稅政策，其內容涉及到其後10年針對住房、商業、農場地產等稅種高達40億美元的削減。雖然由於政黨妥協而難以實現對個人稅和公司稅的削減，但2013年的這次減稅仍是艾奧瓦歷史上最大規模的稅收改革。

2015年，布蘭斯塔德又開始反彈琵琶，與州議會民主黨人合作，共同推出了增收汽油柴油稅的立法，從而為州道路保養與高速公路建設計畫籌集到了將近7億美元的經費。面對布蘭斯塔德超越政黨條條框框束縛的實幹作風，媒體時常會追問這位州長：下一個政策議程到底是什麼？而他也總是直截了當地回答：「我寧願少承諾、多做事兒」。

2015年12月14日，因為超越了曾合計在任21年的紐約州前州長喬治•克林頓，布蘭斯塔德榮獲了美國歷史上在任最長州長的頭銜。而截止到其正式辭職的2017年5月，布蘭斯塔德在任22年4個月的紀錄在可以預見的時間段內都無法被刷新。甚至在5月2日的大使提名聽證會上，兩黨國會參議員們都或多或少地表達了對布蘭斯塔德「政壇常青樹」美譽的讚賞，這算是兩黨政治人物的一次罕見一致。

成為「中國人民的老朋友」

2016年12月7日，美國媒體報導了當選總統唐納德•特朗普將提名布蘭斯塔德使華的消息。中國外交部新聞發言人陸慷很快作出回應說：「布蘭斯塔德先生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我們歡迎他為促進中美關係發揮更大作用。美國駐華大使這一職務是聯繫美國政府與中國政府的一個重要橋樑。無論誰出任這一職務，我們都願意和他共同努力，推動中美關係持續健康穩定向前發展。」

事實上，布蘭斯塔德主政艾奧瓦的歷史，幾乎是這位「老朋友」與中國人民交往的歷史。1983年7月22日，也就是布蘭斯塔德首次就任州長的半年之後，他％得梅因就迎來了來自中國河北省的朋友和同行。這一次，雙方共同簽署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河北省—美利堅合眾國艾奧瓦州締結友好省州協議書》，正式開啟了兩個農業省州跨越太平洋的友好往來。

兩年之後的1985年5月，時年32歲的河北省正定縣委書記習近平率石家莊市玉米深加工考察團訪問艾奧瓦州，與當地民眾深入來往，並短暫借宿於馬斯卡廷的普通家庭之中，賓主和睦、溫暖至今。很快，石家莊市也正式與艾奧瓦州的得梅因市締結為「友好城市」。整整30年之後，布蘭斯塔德對這次訪問依然記憶猶新：「30年前，習近平一行是在春耕時節到訪，播下了友誼的種子；30年過去，我們正迎來收穫的日子，願美中友誼開出更美麗的花朵！」

跟隨著石家莊和得梅因兩座首府城市的腳步，河北省邯鄲市和唐山市分別於1995年和1997年與艾奧瓦州的杜布克市和錫達拉皮茲市建立了「友城」關係。可以說，在布蘭斯塔德第一次出任州長的16年中，艾奧瓦州和

河北省構建起了深厚的友誼與密切的合作關系，從省州層次到地方層面的深度互動，對推進中美省州地方交流而言可謂率先垂範。

與中國的多年交往中，布蘭斯塔德與所有艾奧瓦州民眾一樣，都深深體會到了相互尊重、合作共贏的切實收益。截至2015年，中國已成為艾奧瓦州僅次於加拿大和墨西哥的第三大進出口夥伴：艾奧瓦州的全部進口產品中有16.1%來自中國，總價值高達15億美元沖國也佔據了艾奧瓦州9.1%、價值12億美元的出口。在中國的進口產品中，大豆、豬肉等農產品佔據了絕大部分份額。按照布蘭斯塔德自己的計算，艾奧瓦州生產的每兩顆大豆中就有一顆被運送到了中國，這對於全美大豆產量第二大州的艾奧瓦而言事關重大。

面對去年大選期間多位參選人炒作涉華議題、中國被躺槍的不正常情形，布蘭斯

塔德回憶道，「我曾在幾個不同場合多次告訴唐納德•特朗普，不要在艾奧瓦說任何中國不好的話，我們（艾奧瓦和中國）之間有非常棒的友誼，

2012年2凡布蘭斯塔德再度就任州長一年後，時任中國國家副主席習近平再度訪問艾奧瓦州，還特別來到馬斯卡廷與老朋友敍舊。而全程陪同參訪的布蘭斯塔德也為能兩度以州長身份接待老友的來訪深感激動。珍藏著當年與習近平合影的布蘭斯塔德感歎道，「能夠被如此重要的國家稱為『老朋友』，這難道不是一件很酷的事情麼﹗而我認為，他（習近平）也是艾奧瓦州的一位偉大的朋友!」

2013年4月，習近平曾工作過的河北省正定縣與艾奧瓦州馬斯卡廷市結為「友城」；2015年9月17日，在習近平作為中國國家主席訪美前夕，馬斯卡廷邦尼街2911號的這座曾在30年前接待過習主席的普通民宅，被命名為「中美友誼屋」。

對布蘭斯塔德而言，中國早已成為其出訪次數最多的國家：過去7年他曾四次訪華。2016年11月13日，即特朗普當選新一屆美國總統僅5天，布蘭斯塔德再次訪問北京，與中國農業部部長韓長賦會面，就加強農業合作交換意見。在讚賞中國農業快速發展、感謝中方為中美農業合作作出的積極努力之外，布蘭斯塔德還表達了願意繼續發揮橋樑作用，幫助美國新一屆政府與中國建立友好合作關係的意願。

事實上，在共和黨風得白宮之後不久，作為首位來華訪問的共和黨重要政治人物，這位「老朋友」也被普遍認為傳達出明確而強烈的積極信號。

從北京直接聯絡白宮

「一個從艾奧瓦利蘭小農場走出來的孩子，有朝一日能有機會到世界上最具影響力、且是美國最大貿易夥伴的國家擔任大使，在我最大膽的夢裏，這都是遙不可及的事情。」在國會參議院對外關係委員會聽證會上，布蘭斯塔德毫不掩飾能夠出任駐華大使的榮幸之情。

據美國媒體報導，早在2016年大選投票日的前兩天，特朗普造訪艾奧瓦州進行「衝刺拉票」時，就曾一再公開讚揚布蘭斯塔德，「我覺得，沒有人比他更懂得貿易了……夥計，你可以成為我們負責中國事務的首選人選這也，道出了特朗普作出這項選擇的重要原因：布蘭斯塔德的確是極其熟悉對華貿易事務的資深政治人物。甚至可以做一個假設：無論是否是特朗普，只要共和黨贏得大選，布蘭斯塔德都是出使北京的不二人選。

明21日晚，特朗普在艾奧瓦州錫達拉皮茲市一所社區學院發表講話，再次稱讚起這位即將啟程中國的前州長。特朗普為布蘭斯塔德出任美國駐華新大使感到高興。「我祝大使先生在中國過得愉快。」站在特朗普一旁的布蘭斯塔德稱，「我很榮幸擔任美國駐華大使，希望大家常到中國看望我。」

按照布蘭斯塔德自己的說法，「作為大使，我將繼續像州長期間所做的那樣，盡力為美國各類產業打開中國市場。這將有助於為美國創造就業，也有助於中國公眾買到更多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產品。為了實現總統的目標，我承諾確保中美經貿關係一定將美國勞工利益置於首位。」

除了熟悉經貿事務之外，布蘭斯塔德還在之前參議院舉行的聽證會上首次完整地闡述了在當前中美關係相關的熱點與敏感議題上的明確立場。當這位元全部政治生涯與外交無關的「門外漢」談論區域安全、南海事務、臺灣問題時，他對於共和黨傳統立場的堅守雖然凸顯強勢，但也讓外界跳脫開可能的某些不確定性，清晰看到中美關係中的更多確定因素。

雖然可以篤定這位「老朋友」抵京到崗後一定會踐行「美國優先」，選擇在任州長出任大使的「高配」做法，放置於美國駐外使節安排的慣例當中考察，無疑是美方延續對中美關係高度重視的重要標誌。

一般而言，美國駐外大使的人選被分為職業外交官和政治任命兩類。以奧巴馬時代提名的425位駐外使節為例，其中的政治任命者為124位，其比例是小羅斯福以來最低水準的29.2%。雖然政治任命者的比例有所下降，但其縮減部分主要源於總統對競選捐助者或相關利益者的回饋部分，而在某些「關鍵位置」上的政治任命卻並未打折。

所謂「關鍵位置」上的政治任命，自然是為了強調美國與該「關鍵國家」關係的重要性，進而一定要選擇一位重量級的、甚至與總統保持有密切聯絡的政治人物來出任大使，以實現所謂「高匹配度」。歷史上的例子，如小布希先後提名了印第安那州前國會參議員丹•科茨和麻塞諸塞州州長保羅•塞魯西出任駐德大使和駐加拿大大使；又如在駐印度大使任上曾不連貫地出現了前任司法部長威廉•薩克斯比（1975-1976）、俄亥俄州前州長理查•塞勒斯特（1997-2001）以及印第安那州前國會眾議員蒂姆•羅姆（2009-2011）等政治人物，

當然，最為「群星璀燦」的安排是1970年代以來的多數美國駐日大使的組合：勞工部長詹姆斯•霍格森（1974-1977）、國會參議院前多數黨領袖邁克•曼斯菲爾德（1977-1988）、前副總統沃爾特•蒙代爾（1993-1996）、國會眾議院前議長托馬斯。福利（1997-2001）、國會參議院前領袖及白宮辦公室前主任霍華德。貝克甚至是前總統甘迺迪的女兒卡洛琳•甘迺迪（2013-2017）。連續的政治「高配」，凸顯了美日關系的特殊性與關鍵地位。

對比而言，從2009年奧巴馬上台以來，歷任駐華大使也被提升到必須由美國政壇賢達出任的「高配」水準，從猶他州在任州長洪博培（2009-2011），到華盛頓州前州長及在任商務部部長駱家輝（2011-2014），再到剛剛卸任的資深國會參議員麥克斯•鮑卡斯（2014-2017）……這些安排或彰顯了對中國的跨黨派重視，或傳遞出了必須由一位可以直通白宮的大使來協調中美關係的剛需。

從這個角度審視，布蘭斯塔德無疑延續並強化了「高配」態勢和加強版的重視度。身為特朗普競選總統時的早期支持者，布蘭斯塔德成功地與特朗普建立起個人層面的信任，布蘭斯塔德的大兒子埃里克還出任了特朗普在艾奧瓦州的競選經理，並在特朗普政府中出任白宮駐商務部協調員一職。這些密切關聯都足以確保布蘭斯塔德能夠從北京直接聯絡到白宮，減少中間環節，在強化中美合作與管控兩國分歧上發揮直接溝通的關鍵橋樑作用。

今年3月，在接受艾奧瓦州當地媒體采訪時，布蘭斯塔德自豪爆料，從事小學教育的女兒愛麗森已通過網路面試，獲得北京一家國際學校的教師職位。最終，他攜帶妻子、女兒、女婿和兩名外孫女一同來華生活。愛麗森未來的這項工作，似乎與作為父輩的布蘭斯塔德在34年前親手開啟的省州交流異曲同。

（習大明／文）